村口，一个身材瘦削，满面沧桑的老人徘徊着，好像不知道往哪儿走。

路过的年轻人不认得他，问他是去哪家走亲戚？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自己不是走亲戚的。这时一位60多岁的老人认出了他，问：你是关胜吗？

他点点头，有点难堪。30年没回来了，他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认出他的老人说：“你真是关胜啊！30多年没回来了！真不敢认了！你找不到家了吧？走，我送你去！”

他赶忙跟上老人，到现在他还没认出来那是谁，但是能叫出他的名字，跟着他就能找到家了！

老人一边走一边说：“你爸去世10多年了，你妈身体也不太好，平时她一个人在你们的老院子里住。这一片原来是场地，现在房子都盖满了！”

老人没有提及他的妻子和儿子，他想着自己走的时候，儿子李豪才1岁，现在都31岁了吧！可能早就成家立业了！也许，他会像那继子继女一样把他赶出来！

他叫李关胜，今年56岁，30年前跟着同村的人外出打工，一直没有回来过。

30年前，农村刚刚流行外出打工，他想跟着别人去上海干建筑，听说工资挺高的。可妻子不同意他去，说孩子才1岁，你走了地里的活我一个人怎么干？

他和妻子吵了几句，第二天就偷偷地走了！也没有和父母说一声。

他跟着同乡去了上海，在一个工地上干活。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开始干，晚上看不见了才收工。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

没过几天，他就受不了了，那活太累了！听别的工友说，浙江温州那边工厂多，在工厂里干活，计件工资。干多少给多少！还不用风吹日晒。

于是他不顾同乡的劝阻，跟着工友就去了温州。到了温州，他和工友一起去了一家鞋厂上班。

进鞋厂的第一天，他就认识了同车间的赵春英。她长得小巧玲珑的，有南方人特有的娇媚。她和一些男工人一样，往各车间运料。这些活大多都是新来的干。

李关胜觉得她很可怜，经常帮着她干活，赵春英和李关胜说，她的老公因病去世了，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养。

赵春英看李关胜憨厚老实，就借故和他说话。她说话轻声细语，还总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自己对过世的老公也没有这样心动过！

赵春英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到工厂里吃也吃不好，干脆我们搬到一起住吧！我给你做饭洗衣服！

李关胜喜滋滋地答应了！俩人就住到一起去了。赵春英很聪明，她一边甜言蜜语的哄着李关胜，一边又向他卖惨！

她和李关胜说：自己的妈妈生病了，没有人帮她看孩子了！自己一个女人家，如果做工赚钱就无法看孩子，要看孩子又没钱吃饭！

李关胜脑子一热，就让赵春英把孩子接过来，说自己有的是力气，自己来赚钱养家！要赵春英只管带好孩子就行！

他甚至把自己的工资都交给赵春英保管。赵春英感动得泪流满面，让三个孩子管李关胜叫爸爸！

三个孩子一叠连声地叫着“爸爸”，李关胜高兴地答应着！这时候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家里也有一个儿子，在等着他回家喊他“爸爸”！

他每天辛苦地在鞋厂做工，为了多赚点钱，他抢着加班干活！这样才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

他还调到了最辛苦的车间，车间里温度极高，人在里面一动不动都汗如雨下！因为那儿的工资比其他工种要高。

有时候鞋厂里订单跟不上，他还要去码头跟人卸船。是赵春英帮他找的，她说咱们现在多赚点钱，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第一年过春节的时候，他想回老家一趟。一来回家看看父母，他们就只有自己一个儿子；二来他想和妻子丁小兰离婚，和赵春英结婚。

赵春英说，春节前后厂子里干一天等于干三天！还有红包可以拿！春节回家太不划算！等厂里不忙了再回去。

他听赵春英的，没有回去。只是给父母打了电话说不回家过年了，也没有问问妻子孩子怎么样。

他和赵春英和夫妻一样，平时他在外打工挣钱，她在家看孩子。后来最小的孩子也上幼儿园了，她就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一家小超市。

每到春节的时候，他还想着回家。可赵春英每年都有不同的理由阻拦，后来他自己也不想回去了。只是给父母寄过几次钱，被赵春英知道了，非常不高兴！

再后来，他也不想回去了，也和家里断了音讯。就知道每天辛苦工作，把钱都交给赵春英。

后来赵春英的孩子陆续地上学，工作，结婚成家。李关胜就像亲生父亲一样为他们操持着一切！

给两个儿子都买了房子，并娶妻成家。女儿也给了丰厚的嫁妆。

小女儿结婚后，他和赵春英说，想带着赵春英回老家，20多年没回去了，不知道家里都怎样了！

这次赵春英没有再阻拦，她说，你要回去就回去啦，我是不会跟你回去了！你年龄也不小了，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在老家养老就行咯！

李关胜听着不对劲，就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咱们又不是夫妻，你去哪儿我管不着！这儿也不是你的家，早晚都要回你老家去的。

李关胜目瞪口呆，他们在一起30年了，除了没有那张结婚证，一切都与正常夫妻无异！她现在说什么，不是夫妻！

难道这么多年，她只是利用自己帮她养孩子，从来也没把自己当做是一家人吗？

他不服气，去找两个继子，继子直接把他赶了出来：你找我们有什么用，我妈说要你留你就留，不要你留，你就回你老家！

李关胜说，我这么多年挣的钱都给你们买房买车了，现在手里一分钱也没有，拿什么回老家！

继子继女都不理他，赵春英也说自己家不养闲人！他和他们吵也没有用，要钱也没有！就算他想回老家，没钱也回不去！

没办法，他只好继续去打工挣钱，挣到钱了赵春英就来找他要他回家，然后把钱都给他拿走了！

后来他得了一场病，无法再工作，赵春英就去了自己的儿子家，把他丢弃了！他去三个继子继女家，都被赶了出来。

他无比后悔，因为一时冲动，被赵春英的甜言蜜语迷惑，帮着她养大了孩子。如今老了就被他们赶了出来！

李关胜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故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看到他，直接嚎啕大哭！30年了！她终于又看到自己的儿子了！

母亲说，你还回来干啥？这个家什么人都没有了！就剩我一个孤老婆子了！

自他走后，几年没有音讯，妻子带着儿子和他父母一起生活。

李豪13岁那年，麦子还没收进家门就下起大雨。丁小兰和公公婆婆一起在地里抢收被雨淋湿的小麦。

因电路老化，电线失火引起了爆炸，13岁的李豪被烧死在了家里！

李豪死后第三天，丁小兰的娘家人来了，把她接回了家。然后又通过法院，按分居超过10年，找不到李关胜为由，起诉离婚了。

后来听说，她改嫁到临镇，又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孙子夭亡，儿子下落不明。李关胜的父亲悲痛欲绝，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李关胜静静地听着，30年了，经历了那么多，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缺席，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回乡之前，他设想过很多可能：妻子改嫁，儿子有了另一个父亲，不承认他这个亲生父亲！或者妻子没有改嫁，守了一辈子活寡，儿子见到他会把他拒之门外，甚至为了替母亲出气而动手……

无论是那种可能，他都会接受，只要能让在老家有立足之地。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结果，他的儿子还没有成人，却被意外夺走了生命！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外出打工，没有被赵春英迷惑。自己为了她的孩子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如果自己没有离开，李豪可能不会出事，他也会平安长大，现在也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可这个“可能”却永远也不可能了！

他的心如刀绞，想着自己离开还不会叫爸爸的儿子，现在却变成了一堆泥土！

还没到晚上，离家30年的他回来了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村里很多老年人都来看他。一时间，母亲那破旧的房子里人满为患，连院子里都站满了人。

每个人都表现得特别兴奋，仔细地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还一遍又一遍地讲李豪出事的过程。

就像他身上的一道伤口，每一个人都抓一把盐，撒在上面，揉一揉。李豪去世十几年了，本来已尘封的往事，因他的归家又重新在他们的心里翻腾出来。

等人都走了，母亲还在哭泣，不知道是久别重逢喜悦的眼泪，还是想起早逝的大孙子悲伤的痛苦。

他走出门，好像听村民说儿子就埋在河堤下。没有成人就死亡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入祖坟的。

他坐在河堤下，抚摸着土地，就像抚摸儿子的脑袋。他想象着儿子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儿子长什么样了！

他痛哭，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全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自己的父母跟前没有尽一天孝！父亲的最后一眼也没看到。

自己唯一的儿子，自己也没有为他付出过什么，当他需要父爱时，自己却在给别人的儿子当爸爸！

他真想一死了之！可死又怎样？死了就一了百了吗？

母亲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难道再让她承受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吗？她还能承受吗？

等到天亮了，他才慢慢地回到了老房子。不管怎样，他还是要活下去，活下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奉养母亲，为自己多年的错误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