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圣约翰大学校长涂羽卿与妻子涂牟莉

黑鹰 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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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刚刚上映的美国“原子之父”的传记片《奥本海默》,着实吃了一惊!

上个世纪40年代那惊天一轰,把人类从此轰进了原子时代。这部改编自凯·伯德和马丁·J·舍温所著《美利坚普罗米修斯—J·罗伯特·奧本海默的成功与悲剧》一书的影片,其中真姓实名地展示了当年研制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的精英团队。而在导演诺兰的阐述中居然提到与族亲有关联的一位科学泰斗。

本文作者(右)与《光明为帜 真理为标》一书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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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右)与《光明为帜 真理为标》一书的作者

前段时间拜读了堂姐宜华和姐夫涂先生所著回忆其父的《光明为帜 真理为标》一书,想不到没几天就在这部大片的导演诺兰曝光自己在影片创作中对真实人物张冠李戴时,看到了他们的父亲涂羽卿当年赴美读博的导师阿瑟·康普顿的大名,而涂老先生的专业正是原子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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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9月27日,一艘名为“中国”号的邮轮驶入美国旧金山的港口。甲板上一群年轻的中国人正在兴奋地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国度。他们是36名已完成北京清华学校的预备留美课程,作为第五批“庚子留学生”远赴美国进入大学学习。其中有一位活跃的留学生涂羽卿,既会拉小提琴,也会唱歌,给漫长的跨洋旅途添加了不少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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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他出生在湖北武汉的一个基督教牧师的家庭,生日伴随着中日甲午战争的隆隆炮声。上学期间,又目睹了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中国为什么技不如人,是他经常与同学讨论的命题。他是校内的学霸型人物,特别是英语成绩名列前茅。1913年,他顺利考入北京清华学校。这是一所培养学生适应美国大学深造的预备学校。与国内学校完全不同的课程与教学方式启发了他的思维,仅一年就完成全部课程,登上了赴美求学的旅途。

他先就读于康乃迪克州卫斯理大学,第二学年即转入麻省理工学院土木工程系攻读硕士学位。从一个刚刚推翻几千年帝制剪掉辫子没几天的国家来到自由气氛的美国,让他放飞了自我。涂羽卿的确天生就是为知识与快乐而来,他是麻省理工的中国学生俱乐部的学年主席,小提琴、网球、歌咏,交谊舞,当地公众娱乐的舞台上常常传出他有点儿迷人的男低音歌喉。他也作为发起人之一,以“团结互助 振兴中华”为宗旨,组织起留美爱国学生成立“成志学社”,立志报国。

1915年1月国内传来袁世凯政府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卖国条约的消息,立即引起中国学生的愤怒,与在校的日本学生观点不一。学校采取的方式是,组织学生的辩论会,引导鼓励每个人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时任美国国务卿、中国官员、以及普林斯顿、哥伦比亚等大学校长都到会倾听。辩论结束后,双方一起参加学校安排的田径赛、招待会等活动,化解对抗的情绪。不至于像文革那样从“文斗”发展到“武斗”,拼个刺刀见红。

涂羽卿也没有想到,他对“二十一条”的愤怒,居然收获了一桩跨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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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搭上下班时间拥挤的纽约地铁。随着车厢的来回晃动,一个鞋跟踩在了他的脚面上。一位浅棕色头发的美国女孩连声道歉。一来一往,女孩问他你是日本人吗?涂羽卿正对那个国家憋着一肚子气。回答自然没有好气。他拉下的脸反而引起了女孩的好奇。他们一起下车后女孩询问原因。涂羽卿一句话把她问住了,你知道二十一条吗?

于是在地铁月台,涂羽卿对这位异国女孩慷慨陈辞一番,而那个女孩也真洗耳恭听。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绵绵情话,在排华法案下还属低等民族的中国小伙更没有钱,就凭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开始俘获了美国女孩的芳心。所以撩妹也要看撩什么样的妹。心已相通,一切皆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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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名叫胡普斯·妻子的女孩是宾夕法尼亚人。家庭属教友派的基督教。她的姓氏是当地一个赫赫有名的古老家族。当时独立生活在纽约,在铁路部门担任秘书工作,一场地铁奇遇,改变了她的一生。

随着越来越多的交往了解,当她决定私定终身后,大胆地吻了这位中国青年,她对涂羽卿说:“你不是我第一个吻的人,但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

美好的梦想召唤着这对恋人,尽管要远渡重洋。但那时的中国并非是诗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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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回到祖国的涂羽卿在南京的大学任教。民国初年,建设需要像他这样的工科人才。这些海归带回来现代科学知识与技能,也怀揣教育救国的梦想。这是一段惬意的生活,期间他参与了修筑市内通往中山陵的林荫大道。

然而好景不长,1927年正值大革命时期,挥师北上的北伐军与军阀孙传芳部激战在南京。乱兵在城内抢劫袭击外籍侨民,基督教会再次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危急关头中国朋友帮助涂夫人逃到安全之处,而他们的家被乱兵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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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余生的一家人来到上海安顿下来。涂羽卿在沪江大学教授物理课程。他是一位善于学习与钻研的学者。此时的世界正处于一个革命性的科学发现时代,物理学成为引领这场革命突飞猛进的重要学科。

封建社会的中国 ,绝大多数国人根本就不知道物理学为何物。一个锤子叮当作响的铁匠就是乡镇里最高级别的“工程师”了。从19世纪末开始,中国陆续有学子前往美国留学带回先进的自然科学知识。1908 年,美国政府同意将庚子赔款的超额部分归还给中国,用来资助中国学生留美学习,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这笔新的基金对中国科学和技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上世纪20年代,在美的华人物理学博士增加到了 18 位,其中一些后来成为国内物理学界的领军人物。从颁发给中国学生的博士学位数量上看,密歇根大学、芝加哥大学、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加州理工学院,这五所美国高校堪称“中国物理学家的摇篮”。

为何要去西方学这门手艺?过来人讲是因为物理学需要大量的试验验证,而中国根本就没有这些试验必需的仪器设备。

1930年8月,涂羽卿获得洛克菲勒基金会奖学金,再次赴美攻读原子物理博士学位。192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奖者、芝加哥大学的原子物理学泰斗亚瑟·康普顿教授成为他的导师。此人就是《奥本海默》电影的导演诺兰在影片中用爱因斯坦偷梁换柱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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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学成回国的涂羽卿在沪江大学担任物理系主任,20世纪30年代,在中国工业史中被称为是一个“短暂的春天”。当时正值国民政府开始大规模的工业计划,他改变了当时高等院校普遍只开设普通物理基础课程的现状,根据国内经济发展的需求,划重点为应用电机、电气工程、真空管研究,使课本知识可以尽快转化为生产力。他当年的演讲题目里有一篇《机械时代必须是中国产品的时代》,的确自信满满。难不成这就是今天“中国是世界工厂”的原始版?

夫人评价丈夫说:他天生就是个教书匠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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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美国为抢在纳粹德国之前研发出核武器,征调了当时西方世界中最杰出的科学家。想必当年涂羽卿博士学成归国时,也有着核裂变一样的热血激情。怀揣着振兴中华的豪情壮志。然而,中国抗日救亡殊死战斗的血火击碎了所有人的学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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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三淞沪激战,他的家再次被日军摧毁,涂羽卿与家人陷入过逃难的人潮,目睹了炸弹下的血肉横飞,经历了日本特务对反日同事的血腥暗杀。涂羽卿的手中没有原子的力量,只有救亡的呼号与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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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抗战胜利之后,这位自称是“十足的理想主义者”,投入到战后重建工作中。他从二战中德国与日本的教训总结出:“战后的中国需要建立民主和工业化。没有民主的工业化已证实会成为专制危及世界和平的工具。而没有工业化的民主在当今世界里难以立足”。

作为追索原子能量密码的物理学家,他提出了科学应受道德规范的思考,否则地球上的高级动物—人类有被科学无制约的发展反噬的危险。这是不是对当今基因克隆、AI人工智能等前沿科技给人类带来困惑的超前预警?

作为教育家的他认为“教育并不意味着仅仅是读书、识字、学算数,而是全面的教育。人类生活中各方面的教育。体格、思维、精神、经济、社会等”。这会不会也是今天“教书育人”口号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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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11月2日,涂羽卿成为上海圣约翰大学校长。这是创立于1876年有“东方哈佛”之称的这所大学首任经校董会批准的中国人校长。当时上海的英文报纸《大陆报》评论道:“任命涂羽卿博士为圣约翰大学是开创了这所古老庄严的高等学府的新时期”。

当年走进这所学校的大门,会看到刻在纪念牌坊上的英文校训“光明与真理”。涂羽卿给友人写信道:“携手为建立新秩序而团结,那么世界就有希望。也许这是我梦中的理想主义”。他全身心投入追求理想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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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20世纪40年代后半期,中国正在内战的炮火硝烟中翻滚。国统区的学潮风起云涌,学校里已摆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他遇到了一个又一个运用原子物理公式就是他的导师甚至爱因斯坦也无法解开的难题。他曾以校长身份在第一期校刊《Dial》上撰文写道:“光和真理是相辅相成的。只有在正确的光的照耀之下,我们才能见到真理。只有不断地通过发现真理,光才能恒古不变”。他在试图用物理学定义引导学生追索光明。而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枪杆子代表真理的年代。

在他目睹了国内战后比比皆是的腐败现象后,痛心疾首。认为背后的根本问题是精神出现了偏差。物质问题解决不了人类的贪婪与廉耻。核心的问题是道德崩溃。1946年5月26日,他在上海国际礼拜堂讲道的题目是“人活着不仅需要食物”。中国要从混乱走向大治,使腐败的政治转为廉洁,首先要解决精神上的问题。然而,在当时接收大员满天飞、争先恐后“五子登科”的乱世中,有哪位权力者会有兴趣倾听一位物理学家的梦语呢。

他想成为一束纯净的物理光子。而现实中的他终于感觉到“无能为力”,并为此“痛苦万分”。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今天的人们依然能从当年Mary Lamberton女士所著的《上海圣约翰大学》一书中读到她的忿忿不满:“涂校长当政时期,他讨好学生,对学生采取姑息态度等“错误”。还举例他犯的“最大错误”是“选择新教授不当”。“一位陈先生,毫无疑问是位左派激进人士,他至少对学生起了恶劣的影响”。“涂校长还任命了潘世兹教授为校务委员会成员之一。后来发现此人是共产党人。而当时对他毫无怀疑”。

这位老外口中提到的陈先生当时仅是民主同盟成员,在讲政治经济学的课程时引用了马克思的经济学观点。在后来的反右运动中被划为右派,而且是少数至死也未获摘帽的之一。潘世兹教授解放后成为圣约翰大学代理校长,随后也和陈先生一样成为“右派”队伍中的一员。不久又升级为“反革命分子”被关进大牢。而他从来就不是共产党员。

历史有时是会开玩笑的。

教会方面认为他是个好人,但同情纵容“闹事”的学生。

学生方面认为他是个好校长,但过于保守。

涂校长自己说,他只是在试图维护民主与言论自由的底线。

担任一年多校长的涂羽卿辞职了。在辞职声明又一次借用了他所熟悉的物理定律形容自己正面临似乎无解的迷茫:“在一个无秩序的社会里,当两个对立的团体互相排斥的时候,要获得这些自由,又如何来保卫这些自由,是一个高度错综复杂的问题。现实令人失望,幻想破灭”。

他选择回到上帝的身边。

涂羽卿和美裔夫人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抗战胜利后,他曾被任命为中华基督教全国协会的副总干事。1945年11月25日,中国基督教民主研究会在上海成立。不久,各方面有意推荐他接任中国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的职务,而他当时恰好被委任为圣约翰大学校长。现在,青年会终于等来了满意的领导者。有说法是因为讲唯物论的科学家与讲唯心的上帝神说似乎在他身上获得了完美的融合。涂羽卿则称自己是一个“科学的基督徒”。他曾解释:“探索自然与生命之谜,科学以人为中心。凡事人为,无需乎上帝。人的命运完全操在人的手中”。

在此时中国大陆正一步步走向即将社会核爆临界点的时刻,这位物理学家明显迟钝了。他可以精确计算出原子电子运行轨迹的大脑,却没有算出来自己及家人日后人生命运的纷乱轨迹。

1949年,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涂羽卿正在结束了对美加两国长达三个月的访问返程途中,就要抵达香港。此时中国大陆上平津战役进入尾声,北平即将解放。香港有老友劝他考虑当前形势把家眷接出大陆,而他并不清楚正在发生了什么。犹豫的他打电话给在大陆家中的夫人讨论,涂夫人却坚定表示:他一辈子的心血都是为自己的国家服务,留在国外对他毫无意义。

他的夫人苗瑞尔(来到中国后丈夫给她起中国名字涂牟莉)当年冲破阻力与涂羽卿相爱结婚。即便是当她知道1882年美国制定的排亚裔法规定,凡美国女性嫁给亚洲人就等于自动丧失美国国籍的强制规定后,依然初心不改。多年后,她依然记得登船前夕那位没收其护照的移民官说的那句话:夫人,你的末日到了!

现在,她对自己的丈夫说:“你属于中国,你应该回来”。

1949年5月末连续几天,涂羽卿一家在位于上海虎丘路寓所的窗户前看到了正在进入市区的解放军。25日,这座远东最大的城市上海解放。

10月,涂羽卿在研究会刊物《同工》上发表了《致青年会同工书》。他写道:“我国已经走进了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一百余年对外侵略的斗争,已获最后的胜利……由此而产生的无疑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环境。在此时期内,我敢说没有人能再做逆流的妄想,顽固分子固然无立足余地。就是那些不了解新时代革命的意义,而在思想上、生活上和事工上又不能适应新时代的潮流者,也将为时代所唾弃,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不可能知道,在已经换天换地的新中国,一切都将与昔日一刀两断。

1949年3月,刚刚从西柏坡进到北平的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同意支付给当时的原子核科学专家钱三强一笔20万美金的“巨款”,让他在4月赴法国巴黎参加保卫世界和平大会时利用旧时关系购买一批研究仪器。据说当时周恩来手头“国库”里的外汇储备满打满算只有区区30万美金。

第二年的2月,涂羽卿经有关方面批准赴香港与基督教北美协会讨论中国青年会自养的议题。实际上他此行担负了周恩来委派的一个秘密任务,取回中国青年会在港的一笔外汇,解国家急需。就在这一年,以原北平研究院原子学研究所和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原子核物理部分为基础的新中国近代物理研究所成立。开始了原子核科学领域的探索。但在当时聚集在这杆大旗下屈指可数的科学家里并没有原子物理学专家涂羽卿的身影。

这时的他还在努力试图与新时代接轨。他带头学习马列主义、辩证法。共产党员干部必修的哲学读本与《圣经》一起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他在发表的《基督教与新时代》一文中试图用物理学来解释当前令他眼花缭乱无所适从的变化。他写道:“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不断地变化。地球将来的寿命,据说还可以有十万万年。如以后的发展像最近那样快,很可能变得更快,前途实在无可限量。我们瞻望这伟大无穷的前途,难免有无限的感慨。这是我们的理智所不能捉摸的”。

他为基督教团体发起的“三自”爱国运动而奔波。即“自治、自养、自传”。1950年,是涂羽卿深感有生以来在生活中最迫切需要做各方面调整的时期。他试图追赶搭上新时代的快车。

什么是“新时代”?这一年6月他在新中国首次举行的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总干事座谈会上讲道:“新时代的形势是,旧的已过去,新的来临了。什么已过去?什么已来临?我们要把握住”。

但他根本无法把握,甚至无法预料。

由于奥本海默的团队里混有苏联间谍。东方战后的苏联也很快拥有了超级武器。核威慑让两个超级大国再不敢轻言战争。也给一些人带来了改变二战后地域格局的畅想。

座谈会结束几天后,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曾为二战盟友的中美两国又成为不共戴天的对手。涂羽卿迅速被卷入政治漩涡。

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与基督教上帝学说的冲突成为涂羽卿以及他服务的宗教团体身上越来越无法调和的标签。在那个全民睁大警惕的眼睛抓特务间谍的紧张空气中,与国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基督教团体在很多人眼里就=境外敌对势力的代理人,是帝国主义反对派对中国进行文化侵略的精神鸦片,是理所当然的怀疑目标。

自救迫在眉睫,当时涂羽卿等一干团体的领导人认识到中国基督教只有斩断与美国的一切关系,不遗余力口诛笔伐美帝才有出路。他们分别到各地宣讲《三自宣言》,宣传爱国爱教,肃清教内帝国主义的流毒影响,号召全国基督徒一致签名拥护《中国基督教在新中国建设中努力的途径》宣言,这是一份在中国基督教历史里一个划时代的文件。代表中国的这一教会组织从此独立自主的新开端。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1950年10月中国出兵后,朝鲜战争转变为中美两国在异国土地上的大战。11月17日,美国政府实行禁止汇款到中国的规定。其中青年会近年来存在美国的资金费用也被卡住。分布在各地城市的协会与服务人员的生计成为问题。为此,涂羽卿以此为理由致函北美协会要求疏通美财政部特别许可放行。这笔美金成为已被美国全面封锁的新中国在战争期间极少有的一笔外汇来源。

中华大地上控诉美帝国主义罪行的集会和游行如火如荼。在1951年4月16日政务院文教委在北京召开的“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会议上,代表们一致同意割断与美国及其它教会的一切关系,并在前面冠以三个顶格限定词—“彻底的、永远的、全部的”。

涂羽卿在会上表态:“从现在起,会内同工一定要加紧学习。过去一些训练的内容,不会有什么用,我们必须展开政治与宗教思想方面的斗争”。

此时的他与一年前判若两人,言论中已不见物理学方面的内容。专业原子物理似乎正与他渐行渐远。在当时开展的“仇视、鄙视、蔑视美帝”的“三视”教育中,作为资深教徒的涂羽卿投入了空前的控诉活动中。他在会场上义愤填膺地揭发美帝用基督教侵略中国的种种罪行,指名道姓地控诉过去在教会组织中合作的一些美国人,是以帮助为名,实际进行思想渗透的狼子野心。

他成为“控诉指导委员会”的成员,不难想象此时他内心痛苦的挣扎。那些昔日有过密切接触与交往的美国朋友,现在成为自己口中人面兽心万恶不赦的帝国主义分子。当一些老友在媒体上得知他的控诉内容时,感到万分错愕。疑问这是那位当年文质彬彬的原子物理的大学者吗?

为了展示清白,他对自己也从根子挖起。从小在教会学校上学,两次赴美国留学并取得学位,夫人是美国人,自己与美国教会有联系。他给自己戴上了亲美、崇美的大帽子,而这正是“三视”教育的靶心。甚至他还把在担任圣约翰大学校长期间,与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以及一些基督教领袖赴南京去规劝也是基督教徒的蒋介石放弃镇压共产党,接受和平的事情作为认知错误和盘托出。他肯定不会想到,这一举动给日后的自己埋下了一颗雷,将被炸得粉身碎骨。

过关谈何容易,运动的浪潮一浪一浪接踵而来。在随后的“三反”、“五反”运动中,上面部署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内容在基督教领域中被有人改为了“反贪污、反浪费、反帝国主义关系”,而且以第三条为重点。涂羽卿等教会的主要领导成为重点审查对象。他作为被捕捉到的“大老虎”,大会小会批斗不断。就是在他因为紧张导致胃出血,带着嘴里不断吐出的鲜血也被从家中拉出去批斗。但更让他痛苦的是几个他曾经很欣赏、倾注精力培养,并推荐去美留学的学生,此时却成为对他下手最狠的“积极分子”。这让胃出血的他更感到心里在流血。得知有人跳楼,他也爬上了住所的6楼。是夫人在窗前一把扯住了就要飞向空中的丈夫。

运动进行了几个月后,时任上海宗教局长召集涂羽卿等教会领导谈话,说明在基督教内搞“三反”,高层原来没有这个意思。

怎么回事?结果不了了之。

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接见了涂羽卿,劝他向前看,并讲述了自己也曾受过委屈的经历。

涂羽卿还是提出了辞职。但有关部门考虑到统战的关系没有同意,仍留任他为总干事。

1953年4月,他为已停刊一年多的青年会会刊《同工》复刊写下了复刊词。他说,在进修会上“进一步讨论了我们今后的方针任务。认识了只要我们的工作确实本着“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的精神,并且符合人民的利益和需要,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三个月后,打打停停三年的朝鲜战争以双方签订“停战协定”而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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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麦卡锡主义泛滥的美国弥漫着近乎歇斯底里的怀疑恐惧。“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也被卷进了审查漩涡,随后被吊销安全审查许可,被迫离开了原子能委员会,成为科学领域反共思潮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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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转载自五色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