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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夏末秋初,刚出院的我在韩漪的力荐下进了龙城职业技术学院,以外聘设备工的身份参与一台进口污水处理设备的运维工作。

这设备又称“地埋式水处理站”,据说现在整个学院的地下有一半面积都被这台机器占据,以地面上的人们完全不知晓的方式运转,如同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我刚去,就撞见了秘密的冰山一角:

下水道里,藏着一具死婴。

那是我来到龙城职业技术学院的第一天,刚到不久,处理站操纵台上一阵接一阵的报警声就贯彻了整个园区。

我和韩漪都懵了,包括厂家那边安排来的技术人员田刚也愣在了当场。

“什么情况?”田刚一把将刚才给我的操作说明书夺了回去,快速地在一页一页的英文德文里翻找着,嘴上骂骂咧咧的不停,“妈的,中文版呢?”

好不容易翻到中文部分,立刻开始对照表格核查警示灯颜色。

“橙色频闪,进水口有异物!”田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我挥挥手。

我看向他所指的方向,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细小的金属突起。

田刚用袖子擦了擦进水口最近位置的观察窗,两只手弯曲支起阻隔阳光的“罩子”,然后趴在上面细细地看。

“似乎是栅格网上挂住了什么东西,进水量大幅度下降引起的报警……白花花的看不清啊,可能是塑料袋之类的异物,我开一下虹吸,吸进去搅碎再排放掉就好了。”

他起身去往操纵台走,留下韩漪好奇地趴在玻璃上张望。

“等等。”韩漪喊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田刚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韩漪说:“我觉得那不太像个塑料袋。”

不像塑料袋哪能像啥?田刚又趴在玻璃窗上看了一会儿,那团白花花的东西上下浮动着,愣是给吸不进去,显得蛮有分量。

“关掉关掉,那东西好像在自己动哎!”韩漪喊道。

田刚接收到讯号,立刻在操纵台上操作了几下,关掉虹吸的同时也打开了那扇自从设备购置以来从未打开过的舷窗。等到跑到舷窗边站稳,虹吸搅动的水面也平复了下来,紧接着田刚腰腹部用力,一把拉开了窗门。

“他娘的,那是个……”

接下来的话他哆嗦着嘴唇咽了回去,但我和韩漪已经跑到了跟前儿。

那是个,婴儿。

一个肚子上还盘着脐带、胎盘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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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震惊,只是这种场景真的令人难以言表。

我跟韩漪对视一眼,她趴在舷窗口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我从后面用力拽住她的脚踝做基本保护,离得仍旧很远,但是已足够观察其生命体征。

“似乎还活着,快!”

韩漪此刻身子倒挂在里面十分吃力,再加上处理站里恶臭扑鼻,药水挥发的浓烈气息呛的她颈部往上都涨红。我将她拽上来,过了十几秒才有所缓解。

“来不及了,我下去,你报警。”我将韩漪交给田刚,开始褪身上的衣服。

龙城是个小地方,除了核心城区外,市政管网的布设并不完善。龙城职业技术学院的生活废水都储存在地下水罐,定期运输到龙城的污水处理厂,直到最近几年有了这台大型的污水处理站。

所以,这孩子势必是来自学校内部。

我顺着狭窄的舷窗口将自己的身子缓缓放下去,头部沉入设备内部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那股浓烈而呛人的气息。

辣。这是来自我鼻腔黏膜的第一感受。

有一股气息火辣辣的灼烧着我的鼻腔,然后涌进气管和肺部,没几下我就感受肺里似乎正传来嗡鸣。

我压根儿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甚至不敢用力去抓。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那婴孩的颈肩处,慢慢往上托。它小得像一只光秃秃的大老鼠,皮肤冰凉,长长的脐带七零八落地绕在他身上,还有一坨肉质拖拉在身后……

婴孩儿捞上来了,韩漪将我刚才脱下来的短袖上衣铺平在地面上,然后快速接了过去。而我则再也控制不住的跪在地上一阵呕吐,那浓烈的刺激性气味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此时恨不得将整个脾胃都翻过来向外倾倒一番。

警察来得很快,我吐了几下接过田刚递过来的水漱了漱口,身后就已经响起了警车的笛鸣,这让我安心了不少。然而再当我望向韩漪时,她的表情却十分沉重,似乎还夹杂了些失魂落魄……

“韩漪?”我冲她喊了一声。

她抬起了脸,向我摇了摇头,我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孩子死了。

法医到场对婴孩进行了简单检查,我也再次遇见了“老朋友”赵警官。

赵警官上前来拍了拍我和韩漪的肩膀:“按理说不应该告诉你们,但你们参与了救援,现在一定也十分难受。孩子并非因为你们捞救不及时走的,法医那边判断,死了有将近两个小时了。”

其实,我将婴孩托在手里时向上爬时就已经感觉到了,明明那么瘦小的一坨,却冰凉僵直。只是,确实还是难受。

韩漪轻嗯了一声,然后将那个同样困扰我和田刚的问题问出了口:“孩子是哪来的?这可是学校啊。”

赵警官没有接话茬,倒是一边的行政校长听到后铁青着脸走了过来。

“请一定严查,我们百年老校决不允许这样的恶劣事件。”校长是一名中年男性,身上的polo衫领口洗的发白,“为人师表者,决不允许任何歪风邪气,尤其是虐杀女婴。”

龙城重男轻女的风气十分严重,一看那婴尸是女孩,就不免的就会往这方面想。倒是赵警官沉着镇定,他摆摆手,让大家不要激动。

“别太早下定论,先了解一下情况吧,学校里的相关人等全都叫来问问。”

教学管理处的几名领导全被叫过来了,为首的一个秃头毕恭毕敬的在行政校长背后站妥,附在他的耳边一阵低语。

“体育馆那边承办的省级排球比赛刚结束,先让大家疏散吧,咱们‘家丑’不可外扬。”

行政校长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框沉吟不语,无奈秃头自己跑去找赵警官,赵警官闻言略显诧异,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婴尸是在学校内部分娩的,一丝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这样吧,我们先去体育馆看看,没什么问题的就疏散。”赵警官话音刚落,就有人跑了过来。

“医生,能不能给我们这边一位学生看看,我们有个学生晕倒了。”

来人是龙城职业技术学院新来的体育老师,今年刚毕业就考来任教,脸上稚气未脱。 “校医不在,学生是个女孩子,我不好检查,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看到这边围了好多穿白大褂的……能否帮着看看呢?”

法医一般很少穿白大褂来现场,这会儿一下被提到,也有些懵,虽然也算是同行,但着实不敢赶鸭子上架。

“什么情况、什么症状啊?”

“好像是肚子痛,满身大汗、捂着腰腹部,看着挺痛苦的……”

人命关天,赵警官当即安排从队伍里抽调人手过去:“去两个人,跟着看看,不行尽快叫120过来。”

“等等,我们也去!”韩漪突然出声,吓了大家一跳,“我们也去。或许,这就是线索。”

我虽十分不解,但见韩漪已经跑了起来,只得跟上前看看。路上我拖着伤腿踉踉跄跄,在后面问韩漪什么状况,她头也不回。

我们一行人赶到体育馆的时候,体育馆门口已经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今天是省级联赛的女子组决赛,龙城职业技术学院里聚集了来自省内三十余个排球球队,一屋子都是年轻的少女们,她们一个个身上大汗淋漓,着急想出去洗洗涮涮,谁知却被强行留在了体育馆里。

身体不适的那名女学生正躺在一旁的地上,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围着她坐了一圈,焦急等待着。

“什么情况?”赵警官拨开人堆冲了进去率先发问。

“不清楚……我们比赛到一半时,偲偲就身体不适,临时被替下了场。她那会儿说是去厕所,结果一去就是两个多小时,回来后就坐在了观众台最角落里,直到比赛结束我们才找到她。”回话的小姑娘身着龙城职业技术学院的队服,因为过于紧张讲话讲的七零八落的,“她说自己肚子痛,我们刚扶起来,她就晕倒了……”

“也就是说,她也是今天的运动员?那为什么她没穿你们队服?”韩漪一下子抓住了她话语中的漏洞,那女生支支吾吾没有答话,一男声插进来打断了她们。

“人已经晕了,你还管什么队服?先救人要紧啊,你怎么回事。”男声的来源正是刚才的体育老师,他急得跳脚,上来就拉扯韩漪,被一众警员拦住后还不依不挠。

“现在情况复杂,不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如何救?再者,现在这里的都是法医,冒然动手出了问题谁来承担?”我从未见过韩漪如此强硬的一面,但不可否认她的话是真的说到了点子上,“我不反对救,但是要救,这个孩子一定得说实话!救孕妇和救个女运动员是两种救法,人命关天,不是过家家。”

身着球服的小姑娘似乎是被吓到了,一下子眼眶里就含满了泪。汗液从她的后背淌下来,顺着光溜溜的小臂下滑最终砸在地上,与地面那湿漉漉的一片混合在一起。

“偲偲她……怀孕了……她不许我说出去,但是平常都好好的,今天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一众警员和法医都倒吸了一口气,一片鸦然中,120急救医生的呼喊声响了起来:“病人在哪?”

仍旧是韩漪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站起身对着体育馆门口涌进来了的几名白衣人员摇晃手臂,同时快速的回答患者情况。

“患者名为张偲偲,19岁,两个小时前刚刚完成分娩,婴儿已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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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偲偲被救护车拉走了,剩下的婴尸不再是毫无头绪的难题。赵警官找来张偲偲的班主任老师和舍友了解情况,很快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已经理顺清楚。

现场那名同样身着龙城职业技术学院球服的女孩子叫李雪,正是张偲偲的同班同学,且是室友兼队友。

据李雪复述,张偲偲早在半年前就知道了自己已经怀孕。

或许是因为常年锻炼,身体素质更好些,也或许是因为个人原因,张偲偲的孕期基本没有什么特殊症状,李雪说没见她孕吐过,食物也都照常吃,跑跳训练一样也没落下。直到2018年春末,张偲偲的肚子开始隐隐约约显怀为止,她还只是觉得偲偲有点胖了。

作为运动员,她们平日里穿的就极宽松,为数不多脱掉球服的日子也是有宽大的校服作为遮挡,根本没有任何人发觉她的肚子有所异常。连每天睡在一起的李雪也都给瞒了过去。

等到李雪知道睡在身边的室友怀孕以后,她也十分无措。尤其是张偲偲坚持要参加完此次省联赛,李雪一边拗不过她硬要上场,另一边自己也没人可以商量这种事,最后只得由着她来。

“孩子的父亲……”韩漪拧紧了眉头,问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我。”正当大家都愁眉莫展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站在那里。

“黎志鑫?”倚靠在墙边的体育老师震惊地喊了出来,“真的是你?我还在猜会不会是你!你这个……你这个……你怎么敢!!”

几个认识来者的老师都被气的语无伦次,一手将张偲偲带进校队的体育老师更是愤怒地上去揪着他的衣领踹了两脚。

因得这个黎志鑫前来“自首”,两个人又都是本校学生,我们一干人等全被请出了屋子,我和韩漪并肩走在学校的树荫下,郁郁葱葱的繁茂之中有零星落叶打着旋儿的砸在地上,仿佛像是我们此刻沉落落的心一般。

“去看看那个女孩子吧。”韩漪说道。

我和韩漪到医院的时候张偲偲已经醒了,她坐在床上,目光炯炯地望着窗外,走廊上站了许多来看望她的人,有老师、有同学……他们并没有进房间,屋子里只有沉默着的张父。

我们进屋后,张父提起了暖水瓶进屋,张偲偲看了看他,转而又看了看我们,突然伸手拽住了韩漪。

她的长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半张脸,窗外的阳光映进来,明暗交错的日芒中只见她嘴唇轻微动了动。

韩漪突然默不作声地转身,拉起我就走。

我有些不明所以,出了病房门口,韩漪反手将我摁在墙上,视线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户望进去,观察了一小会儿。

“张偲偲刚才对我说,‘请帮我报警’。我在这看着,你快去给你那个姓赵的朋友打电话。”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事情并不简单。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直接将赵警官喊来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