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浩分手了，也去相亲了，你们现在满意了吗？”
夜幕降临，街道五颜六色的广告灯牌在眼前流光溢彩。
吃完晚饭，叶梨没让相亲对象王轩送，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家，半途上她妈的电话就追来了。
她妈听到她大逆不道的话，立马不乐意了：“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妈妈还能害你？王轩的照片我看过了，挺俊一小伙子，工作好，省城有房，高知家庭，王阿姨说他从小就懂事......”
在妈妈连篇累赘的教育里，叶梨走到家，敷衍几句，挂了电话。
一开门，一只白猫蹿过来，蹭着她的裤腿喵喵叫。
猫的名字叫雪梨，是一只白色的渐银。
秦浩经常出差，怕叶梨孤独，买来陪她的。
分手后，屋子里他所有东西都搬走了，除了雪梨。
一看到雪梨，叶梨就想到秦浩，心也不可抑制地痛一下。
分手三十五天了，心口被剜掉的一块还没愈合，空茫茫地难受着。
他们分手的原因很俗气，房子。
秦浩和叶梨的老家是同一座城市，毕业后都在省会工作。
以秦浩家的条件，回老家买房尚可，在省会买房，全家剥干净了也不可能。
叶梨父母是机关领导，不太看得上职工家庭的秦浩，要求结婚前必须买房，相当于逼他们分手。
父母表态后，叶梨沉下脸，说：“买房的事我们自己有计划。”
秦浩握住她的手：“叔叔阿姨，买房是应该的，我也想给叶梨安稳的生活。”
见家长后，叶梨明显感觉到秦浩的压力变大了，几次半夜醒来，他一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电脑工作，屏幕的冷光打在他脸上，疲惫、固执、又有种难言的温柔。
淡淡的烟味弥散过来，叶梨知道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可第二天，一个烟蒂，一点烟灰都看不见。
2
叶梨毕业时不愿意听爸妈的安排，回老家考个公务员。
爸妈也强硬，不给她钱。
叶梨揣着八百块钱，留在了省城，只租得起最便宜的房子。
就是这时候，遇见了秦浩。
半地下的群租房，只有窗户上头窄窄一条能透进光，屋里又冷又潮，男女共用卫生间，羞耻感一再面临挑战。
秦浩和另一个总光着膀子的男租客不一样，在公共区，他永远穿着得体。
因为是老乡，他们口味相同，那时候手头拮据，最奢侈的是，晚上在市井里弄里找个烧烤摊，凉爽的啤酒配上火辣辣的烤串，吹着夜风，美好又放松。
日久生情，相处半年后，秦浩表白了。
没有特别的仪式，就在他们常去的烧烤摊，常坐的位置，烟熏火燎的烟火气里，秦浩用他的奖金，点了许多叶梨想吃，却一直不舍得点的生蚝。
其实叶梨早就对秦浩心生好感，她捏紧酒瓶，点了下头，那晚，他们是牵着手回去的。
一年后，两人工作稳定下来，有了一点积蓄，半地下的两间房换成了小公寓和一张双人床。
有了恋人，在这偌大的城市便有了归属和牵绊，他是她的盔甲，也是软肋。
辛劳忙碌的工作里，五年很快过去，家人开始催婚，冰凉的现实被搬到眼前。
直到一个多月前，秦浩突然提出分手。
叶梨不答应，说她可以不顾父母的要求和他在一起。
“对不起，我累了。”说话时，秦浩别开头，没看她的眼睛，叶梨却看见，他眼角泛起的一抹红。
秦浩没说话，手扣在她的后脑，把她带进怀里，轻轻抱了一下，很短暂的一秒后，他提起早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
原来盔甲被卸下，软肋被戳中这么难受。
叶梨失眠、焦虑、厌食，不自觉地走神，同事提醒了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泪。
她还没从失恋里走出来，妈妈似乎察觉到她已经分手，开始给她安排相亲。
叶梨想她不能再这样沦陷下去了，要解脱出来，这才尝试着去相亲。
3
成年人的感情多是理性克制，相亲将物质放在明面上衡量。
这方面叶梨和王轩算得上门当户对，他们没确定关系，在家人的撺掇下，偶尔聊天、偶尔见面，算是考虑进一步发展。
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相处着，到了过年，叶梨不愿在家多待，加上爸妈不喜欢宠物，她申请值班，只剩四天假期，留够猫粮和水，没带雪梨回家。
万万没想到，疫情封路，延迟上班，而雪梨被锁在房子里，很快没了食物。
叶梨通过宠物监控，看到雪梨饿得上蹿下跳，扒冰箱、扒门，到处找吃的。
叶梨心疼极了，可大家都在隔离，她不好意思找人帮忙喂猫。
雪梨软软趴在沙发上，偶尔起来走几步，无力叫着。
叶梨厚着脸皮给几个同事和房东发信息，大家不是回老家就是路程远，包括房东都拒绝了。
王轩和她住得近，叶梨试着找他帮忙，信息发出，忐忑等了两个小时。
王轩回复说：小区门禁，不能出去。
其实叶梨知道，他的小区没有门禁。但这种时候，人人自危，她没资格要求别人为她付出，回复说没关系。
叶梨不忍看雪梨活生生饿死，又忍不住去看它怎么样了，不断打开监控又关闭，心狠狠揪成一团。
万般无奈下，她截了一张雪梨的监控图，发朋友圈，配文：嘉园小区，求好心人喂猫。
没多久，秦浩发来信息，说他加班耽误了时间，被困在省会，可以去喂猫。
叶梨惊喜又酸楚，一连打出好几个谢谢。
好几分钟，秦浩才回复：雪梨也是我的猫。
一瞬间，叶梨鼻腔发酸，眼眶发热，千言万语冲到喉咙，她飞快打出一大段字，可怎么都点击不下“发送”，最后，一个字一个字删除，只回复：嗯。
4
秦浩找房东拿了钥匙，过去时，雪梨已经很虚弱了。
监控视频里，叶梨看到他戴着口罩进屋，抱起雪梨，轻轻抚摸，耐心地给它喂水，喂猫罐头。
他蹲在地上，低着头，叶梨仿佛看见他温柔低垂的眉眼，远在千里之外，她血液奔流，好想冲过去拥抱他。
秦浩喂好猫后，又清理了猫砂盆，还把雪梨翻腾乱的屋子打扫干净。
这些，叶梨通过监控全部看在眼里。
收拾好屋子，叶梨看见秦浩在发信息，预感他是发给自己，全部神经立马集中在手机上。
几秒后，手机嘀的一声，她瞬间点开。
秦浩:我把雪梨带回去，你回来后再送给你。
叶梨心口滚烫，没想到雪梨让他们分开半年后又有了牵连，她吸了口气，慎重打下一个字：好。
二月底，通路复工，叶梨在客车上给秦浩发了信息，说今天去接猫。
她的心口像被猫须挠着，蠢蠢欲动，希望秦浩会来接她，又不知怎么面对他。
叶梨拖着行李箱，走往出站口，稀稀拉拉的人流里，她的脖子像长颈鹿一样伸着，紧张又期待。
远远一眼，叶梨看见了他，深咖色的呢大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口罩遮住半张脸，往上是她熟悉的眉眼。
走近了，看见他抱着猫。
快一个月没见，雪梨好像不认得她了，窝在秦浩的臂弯里，瞪着一双圆眼看她，就像秦浩第一次带它回家时一样。
叶梨满腹酸涩，因为他来了，又覆上一丝甜，她向秦浩“hi”了一声，伸手去抱猫，无意识脱口道：“爸爸有没有照顾好你啊？”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住了。
他们同居养猫时自称是雪梨的爸爸妈妈，如今再熟悉不过的话，再熟悉不过的人，却是陌生的境地。
秦浩开车送叶梨到小区外，下车绕到后备箱，拿出水果、蔬菜、泡面、肉......林林总总两大袋。
叶梨提着猫笼，看着这堆东西，心里的酸甜苦涩激荡起来，缓缓漫溢至眼眶。
和好吧，三个字呼啸到喉咙，却不敢说出口。
叶梨知道他为什么分手，怕自己的靠近会推远他。
秦浩帮她把东西提回屋子，又给了她一盒口罩。
这种时候，口罩严重紧缺，叶梨推脱说自己有，不用。
秦浩硬是把口罩放在茶几上，说是朋友从国外代沟的，买了好几盒。
叶梨只好收下，心想就当欠他一个人情，也多一次找他的借口。
5
晚上，王轩给叶梨发信息，问她到了没，交待她少出门，出门记得戴口罩，照顾好自己。
是相见如宾的婚姻，还是相濡以沫的爱情，叶梨看着王轩礼貌的关心，突然有了答案。
她果断回复王轩，说他们不合适，祝福他以后找到爱的人。
相亲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王轩没多纠缠，说了句：明白，祝好。
做完这些，压在肩上一千斤的担子卸了下来，叶梨浑身轻松。
之后，叶梨和秦浩偶尔联系，女人天生敏感，她感觉得到他还喜欢自己。
大地回春，城市一天天恢复了热闹，叶梨在秦浩生日那天，穿上新买的连衣裙，带上蛋糕和礼物，悄悄去他家，准备给他一个惊喜，然后在他许愿吹蜡烛时表白。
敲开门，秦浩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额头有汗，而他身后是一箱一箱打包好的行李。
叶梨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凝固，问：“你是要去哪？”
“回老家。”秦浩说，“回去工作，定居。”
叶梨层层叠叠堆起的期待瞬间坍塌，这么重要的决定他都没告诉她，她没在他未来的计划里。
屋子很乱，蛋糕摆在凌乱的桌面，烛光一跳一跳，像叶梨的心跳一样乱。
秦浩许愿时眼睛是睁开的，看着叶梨，说：“本来说好一起打拼，现在我要先走了，希望你能遇见真心待你的人，过得开心一点。”
叶梨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已经被他委婉拒绝了。
眼前的蜡烛被吹灭，她心里的最后一丝光也灭了。
6
之后叶梨不去相亲，不主动认识新的男性，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像是沸腾后凉下的白开水，没有一丝热气。
爸妈来电话就附和着，从不主动打电话回家，甚至五一假期都没回去。
妈妈怎么苦口婆心都劝不回她，之后再打电话，没人接听，直至关机。
她的疏冷让爸妈忐忑，五月初，二老对着一大桌菜味同嚼蜡。
他们买了高铁票，赶去省会看叶梨。可到了她租的房子，却怎么都敲不开门，电话也依旧关机。
他们在老家再有本事，在这陌生的城市也是举目茫然。
一天一夜失去联系，他们怕叶梨出事，找到物业，联系了业主，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关心则乱，叶梨妈急得直想哭，还是房东提醒，他们才想到给叶梨领导打电话。领导语调惊讶：“叶梨请了病假，要做胃部息肉切除手术，你们不知道吗？哎，这孩子，最近整个人都蔫了，你们做爸妈的多开导开导，我本来挺看好她的，聪明上进，但她再这样下去，绩效考核不达标，我也保不住她了。”
爸妈挂了电话，脸色都白了，急慌慌赶去医院。
在清冷的病房里，看到叶梨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一动不动，没有半点精气，只有透亮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而她身边，没任何人看护。
询问了医生才知道，叶梨自己办理住院，自己签了手术知情同意书，手术麻醉同意书，一个人被推进手术室，一个人被推出来。
爸妈又惊又痛。
几天后，叶梨爸回老家上班，叶梨妈请了假，留下照顾她。
每每叶梨妈想和女儿谈心，叶梨就别开头不言语，直到叶梨出院，妈妈回老家，母女俩都没好好说过话。
7
叶梨的身体康复后，对生活依旧提不起热情，一个人清清冷冷过着。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生活诸多不易，谈爱太奢侈，可她对秦浩是爱吧，不然为什么他住进心房后，就算离开，空置，也容不下别人。
6月初，毕业时半地下的群租房里，一个关系不错的男室友结婚，叶梨和秦浩被安排坐在同一桌。
他瘦了一点，眼神很深，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更沉默了，除了见面时打了个招呼，没再多说话。
新郎敬酒过来，带着微醺的醉意，笑嘻嘻地说：“你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能和好？叶梨，有件事你不知道吧，肺炎疫情，秦浩从我这买了一盒口罩，一盒50个全部给你，他自己一个口罩戴了好多天。”
叶梨心口大震，那时他分明说买到好几盒。
新郎新娘敬完酒，一大帮人闹哄哄到下一桌。
秦浩不说话，叶梨也固执地沉默。
婚礼第二天，叶梨找到室友，室友没隐瞒，说：“昨天的话我确实是故意说的，秦浩提出分手，没钱在省会买房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时他爸查出小脑萎缩，走路、说话都困难，治疗啊，照顾啊，太难了，他不想连累你一起承受负担。”
“其实他也放不下你。拼命工作，拼命赚钱，有钱就看到希望了，疫情那阵子是想过和你复合的。可就那几天，他妈去买菜，他爸在卫生间摔倒了，等他妈回家，叫救护车来时已经耽误很久，他爸的病情加重了。”
“秦浩是真的没办法，他家就这么个儿子，只能回老家工作，同时照顾老人。为了他爸生活方便，所有积蓄付了首付，买了套一楼带院子的房子。除非中彩票，否则别想在省城买房。你有自己的事业，他不想你为了他回老家，还得和他一起过苦日子。”
室友叨叨地说完，叶梨只问一句：“他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室友笑了：“当然啊。”
叶梨笑不出来，心里很平静，但无比清晰明亮。
8
叶梨提交辞呈，最快办好交接，打包好行李，毫无预兆地回家了。
爸妈见到她意外又开心，一个独女，自是希望能留在身边，偏偏她不甘平庸，要去大城市闯荡。
室友给了秦浩的地址，叶梨等不到明天，放下行李就出门了。
夕阳煦暖，黄灿灿的光从西边漫过来，芙蓉花姹紫嫣红开了一片，秦浩握着水管，挽起裤脚在小院里浇花。
叶梨站在院子外，扬着笑，拨出他的号码。
她清晰地看见，他摸出手机时眼里迸出的惊讶，水管没拿稳，乱喷的水珠甚至飞溅到她的脸上，透着丝丝凉凉的甜。
秦浩连忙关水，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这才接通电话：“喂。”
“喂。”叶梨一出声，手机和现实里的声音重叠，秦浩倏地看向院外，眼里惊讶更甚。
目光穿过金属栅栏，红花绿草，和他对视着，手机还举在耳边，叶梨问：“上次过生日，你许的愿还算数吗？”
秦浩心跳加快，有什么呼之欲出，他的声音不自觉变哑：“……算数。可是……我爸的身体……”
“谁的父母不会老不会病？以后我爸妈老了病了，你也会和我一起照顾他们吗？”
他急忙点头答道：“肯定啊！”
“那不就行了！你说希望我能遇见真心待我的人，想来想去，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秦浩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几秒，突然打开院门狂奔，几米的距离，转瞬到了眼前。
他们紧紧拥抱，飘荡了许久的心，像两块小磁石，紧紧吸到一起。
9
叶梨和秦浩复合，爸妈没再反对。
女儿一个人做手术那事吓坏他们了，他们也终于明白了秦浩在女儿心里的分量。
订婚那天，妈妈对叶梨说：“秦浩爸刚诊断出小脑萎缩的时候，我在医院打点关系，帮了他些忙，也借机暗示他们家的情况，我不会让你嫁给他。我是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没想到那孩子懂事，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关系，他没和你提，而是找其他借口分手。妈妈现在想起来还很内疚，秦浩是个好孩子，对老人这么孝顺，以后我们真老了，也放心。谁年轻时没点难处，我不该拆散你们，生活会越过越好的。”
叶梨侧头，就见秦浩站在大门边接待亲戚，阳光在他身上打了个光圈，照得他光芒万丈。
他就是这样，永远体贴周到，永远替你考虑，默默付出，却从不多说半句。
秦浩给堂哥分了烟，一回头就见叶梨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连忙大步走向她，问：“怎么了？”
叶梨摇头，眼泪滚落，她连忙抹掉，依偎进他怀里，说：“还好我们在一起了。”
秦浩笑，隐约猜到什么，揉揉她的头发，说：“没事了，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是啊，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是他一个人扛过去的，那时候他一定很孤独无助吧，她多想能陪在他身边，哪怕是抱抱他也好。
现实冰冷，她何其幸运，嫁给了爱情。
而余生还长，她知道生活中困难也一定不会少，但她和她的秦先生，一定一定会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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