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镛——画展“名家笔下的她”研讨会发言
王镛(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华书画家》杂志主编)
我发言的题目是《古典情结与现代意识》。最近,我浏览网上关于“名家笔下的她——从新古典到新表现的肖像画研究展”的资料,很有意思,尤其是这么多画家在画同一个模特,这在中外美术史上都比较罕见。除非是画领袖人物有这种现象,但画领袖人物往往是参考照片,不是真人写生,所以真人写生画同一个人物,这个模特就让人特别感兴趣。
我觉得杨简浓女士是东方女性的典型,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又是一个成功的艺术经纪人、主持人、策展人,她属于文化精英类型,在她的身上具有古典韵味和现代气质,这也是她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多画家关注的基本条件。模特身上的古典韵味和现代气质恰恰与画家心中的古典情结和现代意识契合,就能够激发起画家创作肖像画的灵感。根据不同画家的审美偏好和个性风格,同一个模特的肖像呈现不同的外貌特征和内在精神,不是“千人一面”而是“一人千面”,对每一个特定画家和每一幅特定肖像来说是“一人一面”,每个画家画的模特肖像都不一样,或者倾向于古典——“新古典”,或者倾向于现代——“新表现”,这种系列作品作为当代中国油画肖像艺术的典型个案,丰富了当代中国油画肖像创作的画廊,开启了肖像画多样化的表现形式。我看很多画家的审美理想都不一样,都在模特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审美理想或者说是根据自己的审美理想重新塑造模特的形象。有的肖像是把模特古典化,比如以杨飞云为代表的一批画家的作品。还有的画家把模特圣洁化,朝戈的作品跟他一贯的创作风格是一致的,我记得85新潮那阵他画的都是很神圣的人物,所以把模特画得像一个圣女,穿白衣服的姿态也很庄重。朱春林的《人间四月天》把模特民国化了,变成了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还有闫平的《看到了星空》众人托举模特的表现主义的荒诞化,徐里的《杨门女将》的戏剧化,仝紫云的超现实主义的魔幻化。这些作品都是把自己的审美理想投射到了模特身上,同时利用模特身上具备的古典韵味和现代气质来表现自己心中的古典情结和现代意识。这是一个总的印象,这对当代肖像画创作有所启发,也是一种现代性探索的创新。
我也浏览了一下网上的访谈和介绍,我觉得这一系列作品的发起人,虽然刘益谦推荐过,但真正实施的还是杨飞云先生,杨飞云独具慧眼发现了杨简浓可以入画,不仅自己反复画她,还把她推荐给了靳尚谊先生。像杨简浓女士这样富有延展空间的模特是很难找的,因为现在满大街的网红很容易找,都很艳俗或低俗,但要找到这种气质高雅的模特是很难的。杨飞云最早画过她的油画肖像《融合之美》,我觉得他画的《大唐遗韵》和《思远》可能更成熟,表现模特身上的那种古典韵味和现代气质更深入。杨飞云的《大唐遗韵》,用《簪花仕女图》的唐代仕女作为背景,对模特的形象是一种映衬和丰富,可以引起美妙的联想。唐代仕女的审美理想是“丰肥婉丽”,我们的模特不够丰肥但很婉丽,也符合唐代女性的审美理想,符合杨飞云一贯发掘的中国古典传统的审美意象,所以他创作的《大唐遗韵》特别具有古典韵味。虽然杨飞云想把她画成唐代仕女式的形象,画得很古典,但是他的画仍然让我感到有特别丰富的现代生活气息,画的是真人和当代人,我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恐怕正是模特身上蕴涵的生命活力和现代气质自然流露出来,画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生命活力和现代气质,并且加以逼真地表现。王安石《明妃曲》的名句“意态由来画不成”,是说王昭君这样的绝代佳人的“意态”即精神气质是画不出来的,可是杨飞云的《大唐遗韵》成功地画出了模特的意态神情,这在画家从古典转换到现代的系列作品中也属于优秀的作品。
我比较关注靳尚谊先生,我认为他的油画肖像《画廊经纪人》比《芳姑娘》更有现代意识,是靳尚谊晚年从古典风格向现代风格转换时期的一个尝试。我非常同意靳先生的观点,他说“中国需要补现代主义这一课”,他参考格林伯格提倡的“平面化”和“装饰性”进行古典油画的现代性转化探索。实际上,格林伯格的平面化符合现代艺术简化形式的标准,而平面化的装饰性也属于现代的简化的装饰而不是传统的繁琐的装饰。仔细观看靳尚谊先生的《画廊经纪人》,虽然强调平面化和装饰性色彩和线条,但是并没有完全取消素描造型的基础,素描结构尤其是面部的素描结构还是非常精微准确的,而且雪肤红裙对比鲜明的色彩现代感更强。我觉得靳尚谊先生的《画廊经纪人》的现代性探索应该肯定。
其他画家的作品都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包括闫平的表现主义荒诞化和仝紫云的超现实主义魔幻化,可能一般观众未必欣赏,但是它们毕竟是在传统的肖像画领域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打破了我们以为肖像应该正襟危坐的观念,增加了现代主义的荒诞意味和魔幻色彩,这可能更符合当代时尚青年的审美趣味。
我觉得这次展览需要大家好好地总结一下创作经验,尤其是在中国肖像画从古典情结向现代意识转换的过程中,可以提供哪些新鲜经验,值得我们深思。
于洋——画展“名家笔下的她”研讨会发言
于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科研处处长、博士生导师)
这个展览带给我的感觉是惊喜和感动,现在的展览很多,这个专题展览非常用心,刚才策展人尚老师用了“回到”油画院这样的表述,是有着双关寓意的:“回到”既是物理空间上的回归,也是精神层面的返回,而且油画院美术馆的展厅空间本身就有一种时空穿越的幻觉,在魔幻的错觉中呈现出审美的回归。整个的展览既是一个油画肖像作品展,也是一个学术文献展,特别是梳理了欧洲美术史上大量的艺术家和模特之间,名作和名作之间的关系。油画院的庭院教堂建筑常有拍婚纱摄影,我想这个展览也堪称是一个献给肖像绘画的“婚礼”,一阙仪式性的赞歌,其庄重感与文化深意可堪传为佳话。
从一个模特的角度来回看肖像绘画史很有意思,在以往的展览中模特往往是不“在场”的,是隐去的,隐匿在画作中,而这次恰恰是以作品背后共同的模特作为线索串起展览。于我而言,第一个层面的思考就是对“真”或“真实”的思考,如果没有把模特提到一个核心问题来考虑的话,对于“真”的问题只是停留在一个创作过程中的技巧问题,但如果把模特提到一个核心位置,以往我们在做主题美术创作解读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关系,模特肖像本身的生活真实、人性真实和艺术真实的关系,就会在这个问题上凸显出来。而且我们会进一步思考和清晰化地认识肖像模特形象本身的理想性的问题,尤其是对于新古典的画法观念,从靳先生到杨院长,理想性加上互动性,也就是模特跟画家之间的关系,以往在美术史上就是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甚至有些高山流水相互欣赏、伯牙和钟子期的知音味道。这次展览由模特来发掘和穿起线索是特别有趣的话题,甚至也可作为美术学院硕博士论文的研究选题去进一步深入研究。
画家的眼睛是很“毒”的,写实油画家画肖像或者是中国工笔画家画人物,几笔线条轮廓画出来是非常精准的,看得很准、很透。所以我想当我们回看艺术史,这次展览做了一个很好的梳理,20世纪的维多琳·莫兰之于马奈,朵拉马尔之于毕加索,包括19世纪我看拉斐尔前派罗塞蒂和米莱斯画的《奥菲莉亚》也是画同一个模特伊丽莎白·西达尔,当然包括杨简浓、芃芃之于靳尚谊和杨飞云,都是有一个理想的模型,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一个形而下的生命,实际上也是一个形而上的最接近理想的原型。我觉得如果我们以这样的视角来进行审视,这个模特就成为了一个对于艺术家敏锐直觉和情感的调动者,为什么艺术家要选择模特?要挑选模特?原来国内几大美院都有自己的专业模特,但选择上较为随意;上周我们央美的老师们去了中央民族乐团和中央歌剧院,对于模特的选择更加讲究,更有叙事场景的设计。因为模特对于画家感性、直觉的调动是非常重要的过程。有时候我们觉得画谁都一样,画谁都是画自己,这是一种偏见,没有进入一个深层的角度去看待肖像画。
看了这个展览之后,我想到了中国古典画论里面元代曾经和倪瓒合作《杨竹西小像》的王绎,他写过《写像秘诀》,他首先就讲写像需通晓“相法”,画肖像的都能看相,谈到人的面貌部位和五岳四渎的自然造化乃至风水结构是有关系的,和天地之间的四时之气是有关系的,后面那句话更有意思:“彼方叫啸谈到之间,本真性情发见,我则静而求之”。这个“静而求之”把一个相貌或相法的真实的面相凝固下来,变成一个表现性的意象,是非常高妙的观念与方法。但传统画论里面肖像画论不多,尤其是直接讲技法的不多,《写像秘诀》虽然短但还是字字珠玑,讲的道理很妙。
今天看下来我也觉得模特的意义,一方面是对于敏锐感觉和情感的调动,另一方面如果套用麦克卢汉的那句名言“媒介即内容”,那么我想:模特即情感,模特即感触,而且模特可能也是艺术家的精神之镜,对看之中实际上画的是自己的审美趣味和精神面貌,画所有模特画的确实是自己的精神。我也是从小学画,当时跟随吉林艺术学院的任传文老师画素描,当时任传文老师指着我们的画就说,你们谁画的像谁,跟自己的相貌都有很接近的地方,有一种心理对应,所以画模特真的是画自己的一种微妙的心理。放在今天我觉得我们研究模特,从这个视角来做一个展览,作为一种深入的研究,从创作论的角度推动肖像画创作,我想对今天的图像化时代、全媒体时代,大量图像信息的泛滥,甚至包括在AI科技的影响下,很多人以悲观态度认为绘画行业面临灭顶之灾的危机,但越是这样我们对模特这种感性的关照和再创造,那种现场的感动和关照,恰恰是在回应每次美展之后评委们都提到“画照片”的问题。直面模特,就具有了重要的艺术价值。当然这个问题又是很复杂的,美术学院的高考系统,很多地方美院直接画照片,已经成为了司空见惯的事了。所以那种面对在场模特的感奋的、微妙的精神对应,恰恰应该是今天重新唤起的东西,唤起了这个品质我们就唤起了绘画性,也就强化了绘画本体的意义。这才是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高科技代替不了的、难以触碰和逾越的东西,对于绘画艺术而言,这又是核心的、最为本体的品质和智慧。
朱春林——画展“名家笔下的她”研讨会发言
朱春林(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院长,博士生导师)
我第一次见到杨简浓是在杨飞云老师的画室,杨老师正画她。几年后2019年的春天简浓主动找我让我画她,还让我推荐其他的画家画她。通常我们是自己找想画的模特,主动约画家来画除非是为了画定件,而简浓只是单纯的想以她为模特参与到画家的创作中。杨简浓身上有一种古典的韵味和现代气质,具有东方女性的美感,很容易让画家找到创作的灵感。我画的时候让她自己选择服装,她穿的服装类似民国的气息,恰好是春天四月份,我以“人间四月天”为题开始画她的肖像。画肖像的时候画家与模特之间的互动,会促使你产生一些想法,画画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到底这个本质是什么?这个本质在我理解就是灵魂和生命。
我学生时期朝戈老师给我们上课,朝戈老师的艺术观点对我产生了重大影响,当时朝老师特别推崇早期文艺复兴以及塞尚之后的艺术,这两者之间的艺术虽然成熟但朝老师并没有过多强调,在我自己的学习绘画的经历中到如今仍持守着这样的理念。
这个展览聚集了二十位画家画杨简浓的作品,这是一个比较独特的现象,以前还没有过。这次展览由尚辉老师精心策划,无论是学术梳理还是最后的展陈方式,都有非常好的视觉的效果。
我也一直在画人物,我自己也在思考画肖像到底要画什么?选择模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我觉得还是要画生命和灵魂,80年代《父亲》的形象代表那个时代的印记,通过饱经沧桑的父亲的肖像体现那个时代的特征。现在这个时代,画家要通过自己的绘画如何去塑造中国人新的形象,是不同与以往时代的精神状态,应该展现现代中国人自信的、优雅的、庄严的面貌以及绘画的东方灵韵之美。每个普通的形象中都应该有尊贵的、神圣的生命和灵魂。这是我想努力寻找的。
这个展览本身带来的学术性梳理和思考是非常有意义的,特别是杨简浓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有这么多的画家画她,将芳华留在画中,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观众来说都是值得回味的。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形象中还会产生更多内涵,沉淀更多内容,或许还会有画家继续画她,这是值得期待的。
孙晓霞——画展“名家笔下的她”研讨会发言
孙晓霞(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艺术学研究》主编,中国艺术学理论学会理论专业委员会副会长)
很抱歉,刚才过于被画展吸引了,到达会议现场晚了。细细读过这场展览,我认为可以用两个词“异化”和“克制”来提取我的观展感受和对作品的解读。
第一词是异化。为什么是异化?在现代观念中,艺术家必然要是一个康德意义上的主体性存在,而这个主体在发展到一定程度的逻辑性时,会从自体中生长出来一个对立面,这一对立面在发展过程中又逐渐支配原生主体,从而驱动主体的异化。这是艺术进入现代形态后经常遇到的非常有趣的现象,从杜尚、格林伯格到当代艺术的一系列“事件”,全球化背景下的艺术始终处在异化的、不断自我否定,自我抽离的进程中,因此今天的这个展览也是同一路径下的异化结果。
之所以有这种印象,可能要老套地沿用女性主义论调。身为一个女性,我是比较反对近年来一些走得太快太急的极端女性主义论调的,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路径可以回应今天的展览,所以还是要首先回归女性主义立场。历史上,艺术作品中的单一女性永远有一个特别明确的身份,要么就是如古希腊时期的女神雅典娜、维纳斯,中世纪时期的圣母图;要么就是女主人或女仆的形象,如刚才老师们讲到的蒙娜丽莎。只有到现代社会后,女性才开始得以个体独立身份现身画面中,这就是一次女性作为独立社会角色的出场。即便如此,当我们转换立场来思考,作为一个模特,尤其是一个女性模特,在艺术场域中更多时候依旧是被塑造、被描画的对象,从某种视角来解读,这个“她”有着一种深层的被羁绊的非主体意味。但是,杨简浓女士的行为改变了艺术场域中的角色和身份属性。
杨简浓女士是一位知识女性意义上的具体艺术工作者,也是一位策展人,其本次工作的特别之处在于,身为模特,却逆转为主导者,以模特自身为线索策划组织了这场展览。这里面就有两个层面的“异化”行为,首先是对艺术家意图的异化,画家意图被模特意图所牵引;其次是女性身份对于男性艺术世界的异化。在画家和模特的角色互动中,杨简浓一改女性作为被观察的样本、被描画的对象形象,将模特杨简浓这一形象翻转为一场带有“谋略”“策划”意图的绘画行为,模特邀请艺术家来绘画自己,主导了艺术意图和走向。从“样本”转身为制造者自身,杨简浓作为模特不再是受控者,而是反控制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场展览中,杨简浓不再是被绘画中的凝视者,而是裂变为画家、观众之外的第三重隐身的凝视者,为绘画这一行动叠加了新一重的理论视角和艺术史内涵。更进一步,这种角度的创作行动生成了一种自我反观的、镜像式的实验效果,画家不再是创造者,他被定格为模特自身在画里和画外的形象的中介者和召唤者,模特成为艺术史的制造者和建筑人。受此启发,或以此为开端,未来也许会有更多的模特和他种艺术活动中的被动存在者能够积极介入、主动参与乃至主导整场艺术行为,原本作为主导者的艺术家可能会与被动身份和被动者进行角色转换,又或者,艺术家与被动者之间会达成更多的合作、合谋关系,而不再只是支配关系,这应该成为艺术史中的典型事件。我想,这一刻的重要性就在于,杨简浓女士的这次创意和尝试催化了一种艺术史新可能。
第二个词是克制。此次展览主题为“从新古典到新表现”,但我从中体验是克制这样一种感受。《浪漫派为什么重要》一书中,彼得·盖伊从现代主义回溯浪漫派,认为现代主义的根源仍旧在浪漫派。在那里所充溢的对激情和极致的无休止追求的激赏,深刻地影响到了现代艺术的诞生和发展,比如说包法利夫人对爱情的极致狂热;再比如19世纪王尔德喊出的“为艺术而艺术”口号,并不惜以身殉道艺术。而我们今天的这场展览中,一方面是就是基于现代主义的艺术精神的异化行为,不断自我反叛,自我质疑,不断重建艺术史路径的勇气;另一方面就是一种在反叛和质疑中的冷静与克制。这个克制是非常珍贵的,极其难得的。
这样的克制力为什么重要?彼得·盖伊发现王尔德“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更多是偷换了概念,其本质是“为艺术家而艺术”,即艺术家的最终目的为了异于常人。基于这一前提而献身的艺术行为背后,可能更多意图在于艺术家身份和社会角色的擢升。而这样一个浪漫主义时期所塑造出来的现代主义艺术意识中也暗含着一种欲望无限膨胀的可能。但是,我们从今天展览看到的是,在杨飞云老师创建的油画院,即高碑店这块艺术圣地上却充溢着一种艺术表现中极其难得的克制力。这种带有道德意味的艺术克制力与崇尚张扬的艺术表现力之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张力,令这场展览在经典与表现的尺度内呈现出极高的价值饱和度。因此,展览非但没有困厄于极端女性主义的罅隙中,反而守正创新地探索出一种全新的艺术史路径。我想,克制一词的意义和力量正在于此。
最后,应该向参与此次创作行动的所有艺术家们包括杨间浓女士,以及策展人尚辉老师致谢。他们有这样的勇气打破艺术史上男性与女性之间的长期不平衡;打破艺术家主导的艺术行为和建制惯例,在一种“被异化”的行动中,以克制而冷静的笔调,探索了一种中国当代艺术史的新可能,这是令人敬重的。
杨卫——画展“名家笔下的她”研讨会发言
杨卫(艺术批评联盟秘书长)
首先感谢尚辉先生的邀请,让我有机会看到一个这么好的展览。这个展览特别有意思,也特别有意义。关于这点,前面诸位先生都已经谈了很多了,我再从三个方面补充一下:
第一,谈一谈肖像画的历史脉络。对此,这个展览已经做了一个清晰的梳理。我想说的是,自从有了肖像画以后,绘画才有了真正的自觉。这种自觉是认识自我的自觉,也就是说,肖像画的出现,源于古希腊哲学的自我认知,与阿波罗神殿上铭刻的箴言“人啊,认识你自己”是相关联的,它构成了文艺复兴首先是以肖像画或者说是以人物画作为人性复苏的起点,这个非常重要。因为它贯穿了一个人对自我认识的理性结构在里面。因此,这个展览的意义就在于,通过一个展览使我们充分回看了绘画的历史,不光是肖像画的历史,也是绘画从原始岩画和壁画等形式,有了自觉以后,通过绘画认识自我和证明自我的历史。正是这一步的突破,绘画才从认识自我不断走向对自我的展开与描绘,从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和媒介。今天的当代艺术为什么会如此繁荣,出现这么多的新媒介、新方法,其实都是人在认识自我的理念下产生出来的,如影像艺术、装置艺术甚至行为艺术等等,都是人在拓展自己的眼界和理解力。这个展览之所以出现王镛先生说的“一人千面”,就在于每个人的理解力和感受力不同,这是这个展览的特点。在这个展览上,几乎可以看到艺术史上的所有风格,从古典主义到表现主义,到变形的现代派,甚至还有观念艺术,也就是说艺术史发展的不同阶段,几乎都贯穿在了这个展览之中,因此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展览。我借用乔治·布莱尔在《批评意识》里面说的一句话,虽然他说的是批评,但我觉得完全作用于艺术家的创作,就是“走向对象,乃是走向自身”。我认为,这也是艺术家从事肖像画或者人物画创作的基本冲动之一,即表现对象,其实还是为了呈现自己的性格。因此,我们从这个展览中,看到每个艺术家都大相径庭。因为对艺术家来说,风格就是他们的生命,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自己的风格,就不存在生命,就是留不下痕迹。所以,这个展览上的作品,虽然都是在画一个人,但呈现出了不同的风格,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观看和理解方式,这是这个展览非常重要的意义。
第二,具体谈一下这个展览本身。这个展览就像一个时间通道,或者更具体地说,它呈现了一个肖像画变迁的历史线索。整个展厅的布置很有意思,它不是一个白盒子,一进去是方的,一览无余,而是带有走廊和隔断,就像一个一个历史片段,一格一格走进去,好像是穿越了时空,感受了艺术史或肖像画史的变迁。所以,我觉得这个布展方式也非常重要,它营造了一种情境,使我们能够在消逝的时间或是在消逝的历史背景下,通过一个展览重新将其还原,呈现出一个发展的脉络。因此,我觉得这个展览是通过精心策划,非常有意义的展览。许多展览是把画挂出来后,写一个前言就完事了,但这个展览不同,这个展览是有意识策划的一个展览。
第三,关于杨女士,她不仅仅只是一个模特,在这个展览里,她更像是一个策展人,她是一个背后的策划者,策划了一个艺术事件。这八年来,有这么多著名的艺术家围绕着她,在她的策划下,以她作为模特进行创作,才有了今天的这个展览呈现。因此,她不仅仅是一个模特,更是一个策划者。刚才朝戈先生说绘画已经边缘化了,但绘画的边缘不意味着艺术的边缘,也就是说通过诸多绘画,仍可以形成一个艺术话题,构成一个文化事件。今天是一个传媒化的时代,通过一张画引起一个社会和文化事件,确实已经不太可能了。但通过一个展览,通过策展人的精心策划和诸多艺术家的积极配合,营造一个话题,并把这个话题变成一个艺术事件,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为什么在当代艺术的语境里,策展人越来越变得重要,其意义就在于此。在传统的艺术语境中,一个艺术家在画室中就能把所有的意义完成,但今天很难做到,今天的艺术创作,艺术家在画室里面只是完成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需要社会的检验,这就需要有策划,需要策展人将艺术创作的意义向社会公众阐释出来。我觉得这个展览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杨女士既是模特,又是背后的组织者,和我们今天的策展人、主持人一起共同谋划了一个艺术事件,通过一个展览、一个模特和一个话题,引出了一个漫长的艺术史的脉络。
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应该大力宣传,可以以网红的方式进行宣传,虽然我们说的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但完全可以借助于今天的网络传播方式,使更多年轻人能够感受到,能够走进这个展厅,通过走进这个展厅,理解历史的变迁和艺术的变化。这就是这个展览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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