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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我在新疆斯比得矿业公司玉矿任矿长,矿坐落在且末县玉矿南侧5公里的雪山上。
01
春天的昆仑山,豪放又不失矜持,峰峦成阵,青黄奔涌,野兔旱獭等小动物排练踊跃,狼、熊、猞猁等大中型食肉动物东游西逛,寻找进餐的机会……
我们生活的基地倚靠在阳坡上,10余顶4×4驼绒帐篷扎出人间烟火的同时也扎出艰辛,生活区距离矿点直线仅200米。
我们基地前山坡上的草长势很好,旁边还有一股泉水,有水有草有阳光的地方也是野生动物的天堂……随着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增多,工人们在生活区不远处发现了好几次狼和熊的蹄印,闹的人心惶惶。
为此,公司给矿上送来了20个50公斤的拉力捕兽夹。这种小型猎夹只能对付狼、野羊和猞猁等中型动物,对棕熊野牛等大型动物没用。猎熊和野牛的夹子的契合力超过两百公斤,人若不小心踩住,巨齿会瞬间跳起将腿打断,下这种烈性夹一次得4个人。
工人们把夹子埋在水塘边,羊肠小道等动物们最常走的地方,最远的一只夹子埋在山谷对面1公里的北山梁上,这块被称作“飞鹰岩”的巨石,扼守南北,是北坡动物的交通枢纽。
02
2015年6月8日,放完炮挖掘机清方时,北山梁上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声,是我们的护矿犬在叫。
肯定是夹住狼或啥动物了,大家兴奋得直搓手。
矿上有5只护矿犬,三条杂种藏獒,两条土狗。
我和几名工人拎着钢钎向山梁跑去,到眼前一看懵逼了,夹住的竟是只小雪豹,看起来有40公斤左右。
雪豹的活动地点在雪线以上,飞鹰岩这片海拔只有3900米啊,它怎么跑到低海拔区域来了?
山梁上的盘羊脚印解释了一切,这只雪豹是在猎杀野羊时窜下来的,结果夹子没把羊夹住,把它夹住了。
更让人惊诧的是这只小豹子尽管一条腿被夹住,却依然拖着两米长的铁链独战我们的三只獒犬,猫科动物地灵活性在这场大战中让人类裁判大开眼界。
最大的一只黑獒已躺平在地上不断哀嚎,一张脸被豹爪撕开……另两只藏獒还在与小豹子缠斗,家畜和野兽对决中,乌苏晃动着硕大头颅撕咬雪豹屁股,游魂(獒名)则从前面缠住豹子,看起来战术不错。
岂料小豹子趁着游魂退缩地一刹那,回过头闪电般锁住了身后乌苏的脖子,“咔嚓”一声就咬断了乌苏喉管……游魂吓得扭头就跑,乌苏倒在地上,4个蹄子拼命挣扎,脖子里咕嘟咕嘟冒血,眼见活不成了。
“艹你妈的,这畜生竟然咬死了乌苏,我砸死你”。
炮工曹林平时最喜欢这条狗,常吹嘘乌苏可以单挑两只狼,如今看着其被小豹子秒杀,眼珠子都红了,抡起钢钎就要砸死小豹子。
“你干啥?”我夺下了他手里的钢钎。
“这个畜生咬死了咱们的狗,必须打死,一公斤雪豹骨一万二,咱们卖了分钱。”
我提醒他,雪豹是全世界保护动物,比大熊猫还珍贵,打死卖钱,封咱们矿是小事,大家都会被拘,而你会坐牢到死……纸是包不住火的,钱还是监狱?你选一样。
其他人也怕了,七嘴八舌:“对呀,狗死了就死了,正好吃肉。”
“三只狗打不过一只小豹子,一群废柴,狼来了也是白给,把狗拴好,可不能伤了豹子……”
此时的小豹子也精疲力尽,喘着粗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了看它被夹住的腿,幸好还没断,否则在生存环境恶劣的雪山里活不下来,雪豹捕猎成功率本来就只有30%。
我试着走近它,希望帮它除去腿上的钢夹……野兽就是野兽,哪怕虚弱不堪,有人走近时也会露出利齿,发出咆哮声。
我让工人跑回生活区拿了点肉丢给它,小豹子用牛肚般的舌头舔了舔,边吃边警惕盯着我们……
天已经快黑了,不尽快帮它逃生,晚上会不会有狼等其他动物趁火打劫谁敢保证?
我们讨论了一下分工,我在前面吸引豹子注意,其他人冲上去,用钢钎压住它的头……一切非常顺利,给小豹子除夹子时,我又在它的伤口撒了大量云南白药。
“除夹行动”费不少力气,小豹子休息了一会,瞅了瞅我们,一瘸一拐的窜上了飞鹰岩向高处游去,尽管一条腿受了伤,仍不失灵活。
04
雪山里的动物有灵性,此后,在矿点上经常能看到这只雪豹,蹲在矿对面悬崖上,远远的盯着我们。小豹子每次来,工友们都称“小豹子回娘家来了”……但矿上经常放炮,炮一响,受惊吓的它又逃得无影无踪。
直到一个多月后,小豹子才慢慢习惯了“雷声”,不再逃窜,甚至在炮响时还会不紧不慢的吞咽猎夹上“美味”,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白塔”。
更有趣的是,由于白塔经常在我们矿区周围活动,狼和熊等动物痕迹越来越少……动物是有地盘的,特别是食肉动物,譬如东北虎领地面积达160平方公里,在这个范围内,其他动物贸然闯入就是找死,同类也不行……食草动物能在500米外嗅到天敌气味,我们驮东西的驴如果突然受惊狂跳,一定是有狼群逼近。
白塔经常到访之故,我和它接触也越来越频繁,还不时地给他带点猪肉、鱼等换换口味……从10米到5米,又从5米到摸着它的头近距离互动,时间风一样的从山里滚过。
第一场雪落下时,我已经能和白塔无拘无束嬉戏了,一人一豹常躺在山顶上晒太阳……“白塔的活动轨迹延伸到了雪线以下。
“白塔,白塔……”每次听到呼唤,要不了多久,一道黑白相间的身影总会呼啸而至……由于吃喝不愁,到9月中旬时,白塔已成长为一只65公斤左右的成年豹,看起来威风凛凛。
我们当年的运气不错,主矿线上的玉料很成形,且多为二级白玉或高清白,副矿线上的鸡窝矿还出了一窝市价3万元/公斤的高档糖白。
大山里的生活孤独寂寞,没有网络和什么娱乐活动,消磨时间的办法无非是喝酒、打牌、下夹子……动物多的成群结队,最不缺的就是肉,公司日常有肉食供应,我们埋的夹子每天最少能夹到三只羊,岩羊、青羊、北山羊可以宰五六十斤肉,盘羊一只就有两百多斤,几十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肉……于是,很多肉被喂了狗或就地掩埋,现场不处理好,自然保护区就会把我们处理好。
雪越来越大了,到10月末时,矿区的气温已降至零下15度,也该撤矿了,否则大雪封山车辆就无法进出了。
05
撤矿后,每个矿都会留下两三名工人守矿,看矿的目的是防止盗采矿者。
我给公司老总打招呼后留在山里守矿,自告奋勇的原因当然不是为挣那每月6000块钱。是玉料入库时,我用手中权力调包了400公斤高档糖白,已和收料的老板谈好,8000元/公斤走通货,雪封山车辆无法进入,不代表骆驼和驴也不能进入。
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中国哪里不都一样?我没有那么高尚,鬼不生蛋的地方,不为了搞点钱磕头求我也不来。
08年奥运后,和田玉的价格飙升1314倍,2012年之前疯狂到什么程度——无论白玉、糖白玉或中档清白玉均一石难求……料还在路上,玉老板们就已提着钱在排队,价是提前谈好的,麻袋上标有品级和重量,玉商根本没有资格挑挑拣拣,完全的卖方市场……2015年和田玉虽然和其他宝玉石以及文玩一样进入淡季,高货却依然走俏。
《资本论》所言,利润超过300%,人就会挺而走险。当时和田玉的利润超过1000%,诱惑着成千上万的人扔下土地、羊群进山里偷石头,一晚上偷成百万富翁者大有人在。
偷玉石的分两种,一是个人行为。工人采矿时趁班组长或管理人员不注意把好玉石埋起来,半夜偷偷背到山下收玉料的老板帐篷里以市场1/5甚至1/10价格拿现金,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睡觉……另一种集体行为,矿山管理者和工人全员参与,分工合作,只需背着老板,卖了以后大家分钱。这种偷量很大,一个矿一年如果出3吨高档料,最多上交500公斤,只把中低档料入库。
字面上的“监守自盗”用在其他行业可以,玉矿不行,黄金有价玉无价,未下山的毛料是无法估价的,当然也无法追究责任。县看守所关了不少偷玉石工人,大多一个星期就放了,但你偷玉器店成品可不行,那是盗窃罪,玉器可以评估出价值……私企玉矿都是聘用制,玉料丰产期时偷一天就是年薪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所以没人怕老板。
进山偷玉石者以维族人居多,汉人既不认识路也吃不了这个苦,进山一趟有时得赶着骆驼往返半个月……老乡们往往白天伪装成捡石头者在矿点附近转悠,晚上和矿工们内外勾结倒卖玉石。
06
撤矿一星期后,一个夜如墨染的夜晚,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摇醒:“杨矿,你听听,啥声音,有人来了。”
我瞬间惊醒,这荒山野岭的半夜咋会有人来呢?但外面嘈杂脚步声和对话声告诉我一群人到了帐篷外,张平把榔头拎起来,我也握紧了矿刀,心怦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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