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石泉县城的路上,途经一个叫后柳的镇子,我在那里遇见一件奇事,这个事情震撼我好多天。

后柳是一座紧邻汉江的古镇,当我走上那条石板路,一阵熟悉感钻心地迸出。

汉江边其他村镇略有不同,比如刚刚走过的汉王镇,与汉江几乎处在一个平面,如果涨大水基本就靠无比宽阔的河道缓冲。又比如蜀河镇,整个镇子沿着陡峭的峡谷一字排开,房屋层层叠叠地贴着山坡生长。

而后柳镇,处在一块开阔的台地上,位置虽高,地势却很缓,这和我老家的下河街如出一辙,先是平缓的集市短街,接着石板路次第向下,不断地周折,两侧的房屋紧凑而踏实地向前延展,粉墙黑瓦错落有致地罗列在天空之下。

于是,当我看到那沿街售卖的麻花、煎饼,我忍不住说:“和我家是一样的啊。”我看见竖着格栅木门的灰砖老屋,瓷实的大水缸依靠在老态龙钟的虬枝之下,我欣喜地说:“是一样的啊。”还有一些房子门口蹲着石狮,房屋之间窄窄的巷子勉强漏下薄薄的光,隐约照在落满灰尘的背篓上,我心满意足地说:“是一样的啊。”

而且我家的下河街还更原始,不像后柳有这么多的饭店和宾馆,一直往下走,走出最后一阶台阶时,就像我走出下河街,一眼所见大雾弥漫的嘉陵江,汉江也正在后柳的脚下阔绰地奔流,郁郁葱葱的群山带来了铺天盖地的夏天。

但我说的奇事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坐在江边看摩托艇耍水,然后我就起身去买冰棍。小卖部就在不远处,我走过去拿了冰棍,扫码付钱后,看着手机我就愣住了。

对方设置的收款人名字……

我家有一个兴用字辈取名的传统,比如我爸是成字辈,他们那一代的兄弟全叫“张成__”,我这一代是“良”字辈,所有张家孩子都叫“张良__”,不止是我们本家,连我爷爷的兄弟那一脉也是如此,我童年见过一个素昧平生的姐姐,是我爷爷二哥那边的后代,跟我的名字只是最后一个字不一样,那时我们为对方都感到十分惊奇。

上高中时我把名字改了,因为觉得不够好听,坦率说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不知道还能不能改回去,毕竟也一把年纪了。

当时就是这样的,那个人名字的前两字就是“张良”。

我愣了半天,才开口说:“你家这代人的字辈,也是良吗?”

他也一愣,顺口道:“我们兄弟几个,都是良字辈。”他似乎也短暂地想了下家中境况,又补充说:“但也没住一起了。”

我循循善诱又怦怦直跳地问:“我也姓张,我们都是一个字辈,你说巧不巧?”

老板对这突如其来的认亲现场十分愕然,不过他还是告诉我,他不太清楚字辈的事,只知道祖上是四川过来的,过了好几辈人了,好多事情都撇不清了。

我听到“四川”,这是我没有给他透露的信息,心里一阵涟漪。然而我再无话了,只是再多看看他,也许是在茫茫人海中,和我真正是一个大家族的人。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走到后柳我觉得处处都似曾相识,因为曾经那位老祖宗,当他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找活路时,终于在后柳寻觅到故乡的影子。

很多人在码头等着坐船,除了官方的大船,也有私人的小船,一个人过来跟我们说:“就载你们一家人游个来回,只要八十块。”

这个价格我们还是很乐意的,因为坐那种大船要五十块一个人呢。这样我们就坐船去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一句诗说尽了全部的峡谷江水。我们站在船头甲板上,马达腾腾地推动我们前行,包船的感觉异常豪迈,但凡有船只交会我都伸手挥一挥,大船经过时,上面的游客略带困惑地看看我们,我实在很想大喊:“这是我们包的船,哈哈哈。”

结果没高兴多久,发现我们的船调头了……

这段汉江有三十多公里的深山峡谷,水流平缓,风景宜人,号称“汉江三峡”。而我们的船开到一处窄峡入口,就返程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大船扬长而去,船身渐渐没入翠山陡壁之间。

回到岸上以后,开船的老板也很实诚,解释说他们的小船不准再往里面走,不然人家大船就没有生意了。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也不亏,毕竟坐了那么远,过把瘾的分量还是足称的。

石泉县城距离后柳还有约二十公里,在县城西郊的路边,我们找到一个充电站。这个驻车点特别好,充电桩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旁边是干干净净的卫生间。当我洗手时,发现竟然还有热水!我赶紧取来洗发液和脸盆,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头……因为天气太热,房车上没有开暖风热水机,洗漱都用凉水,而每次用凉水洗头,真是很难受。

吃过晚饭后,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经过一座桥,远望见一座美轮美奂的宝塔,塔身亮着灯,勾勒出孤零零的轮廓,因为它的四周简直可以说是浩渺开阔,却全部是黑漆漆又死气沉沉的。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搞了一半又放弃的公园,可能大部分费用都花在了这座塔上,剩下的工程统统烂尾了,可惜那么一大块地。我掏出手机正说给这座塔拍张照片,谁知它好像听到我在说它坏话,气得一下熄灯了。

附近有一个体育馆,却是极为大度,里面的足球场免费开放给市民玩耍,很多孩子在球场上追逐,在这敞开的苍穹之下,迎风奔跑。这样的地方远胜过任何游乐场。要是我们的孩子就只能在那种室内海洋球池里打发时间,该多令人失望。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了石泉古城。早在1500多年前,石泉就因“城南石隙多泉”而得名,但我不知道到底指的哪个位置,走遍古城长街也没找到泉眼,毕竟一千多年了,也就原谅了它。

在整个古城的街巷里,我觉得最好玩的是一个衙门府邸,里面布置成升堂的模样,案桌上还有很多道具。游客可以坐在公堂上拍照,一个男孩穿了知府的服装,他妈妈本来要给他来一张“当大官”的留影,谁知那孩子把令签一甩,惊堂木猛地一拍,对着堂下来了一句:“拖出去,斩!”

当然他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入戏太快了。

古街尽头的城门外有台阶可下到江边,江岸上是一整块一整块的赤红巨石,每块大石头都像一头探出水面的大龟,在这些石头上等待船只的归来,都显得更为殷切而热烈。

刚从古城回来,又得知一个好消息——我们要去吃烤鱼!天啊,这是中大奖了嘛,又是坐船,又是下馆子……然后小飞说,石泉烤鱼是当地非常著名的美食,所以才一定要去品尝一下。

我们去到昨天的体育馆外,多是烤鱼店,选了一家,江团鱼,38元一斤。不过老板说这是网箱养殖的鱼,汉江禁捕,江鱼吃不到了。养殖就养殖吧,何况整条鱼连锅带盘一起端上来的时候,真是香气沁人。

再说,这种烤鱼跟我在四川常吃的烤鱼方法几乎是一样的,活鱼现杀现烤,锡纸包裹烤入味,火锅料热辣辣地淋在鱼身上,再煮上肉丸蔬菜,炭火点着小火锅,咕噜咕噜的汤汁深入鱼肉,美味的感觉,像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杀进身体。

我夹起鱼肉,赞不绝口地说:“跟我们四川是一样的啊。”

刹那间真是电光火石,又是一样的啊……

小飞从地理角度分析了一下,说石泉在陕西的南端,距离四川也不远了,可能两地在饮食文化上沟通比较多。

是的是的,我看到了全部细节,用我的名字作证,毕竟我还有“亲戚”在石泉呢,当我家那位祖爷爷翻山越岭走到石泉,他不仅看见了家乡的影子,也带来了故乡的味道,他把一切留在了异乡,而我千里奔赴,终在江山水影和一道菜肴间,与他相认。

汉江之旅连载文章,关注地球旅客阅读更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