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走江湖」第二天,今天是第三天。因为鞋不是很合适,脚底弄出两个大血泡,而且好久也没这个强度徒步了,导致昨天直接拉垮,到了酒店上床挺尸。伙伴们在群里提醒我,“挺住啊,你今天的随笔作文还没有交,不要断更。”我说好的没问题,然后就睡过去了,一睁眼已是天明

「走江湖」第一天结束时元气满满,号称感觉屁股大腿小腿都还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显然这话没说到位,到了第二第三天,它们不但在,而且时时在,非常在,无尽酸爽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我,我也是个有屁股、有大腿和小腿的人。想想很多时候也是这样,痛苦其实是我们最好的信使,它告诉我们还拥有什么,在意什么,又忽略了什么,生活如此,创业也是如此。

如果因为痛苦而逃避,就好像我决定因为疼痛而不要屁股、大腿和小腿一样,很多时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在路上,因为疼痛,身体动作自然变形,用其他的部位代偿,结果把其他肌群也整伤了,落了个原来疼的地方还是疼,再加上个遍体鳞伤。不逃避便是勇气,逃避也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老一辈的人经常说我们,你们这代人啊,就是吃不得苦。我们现在很多也为人父母了,有时候也这样说我们的孩子。孩子和我们当初反驳父母的说法是一致的,“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吃的是身体的苦,我们吃的是精神的苦。” 我原来同意这个说法,现在不了。很多时候,我们给放弃坚持一件事很多高大上的理由,其实种种理由,最终都反应到身体感受上。

记得以前看过一个美国电影片段,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影片中一帮美国青年因为反对越战,被送上法庭,经历了漫长的审判,法官说如果你们愿意在最终陈述中认罪态度良好,言简意赅,我会考虑从轻。结果青年拿出了长长的阵亡名单,开始一个一个念名字,群众纷纷起立,以示支持。可名字念久了,就有人开始坐下,甚至离去,所谓部分人正义的信念,也没能抵过那个把小时的腰酸腿疼。

我们可以说那些人软弱,但软弱是如何体现的,很多时候就是无法接受身体的不适而已。所以说吃苦,首先便得是吃身体上的苦。身体上的苦吃不得,但是精神上的苦可以承受,这个说法和多数和事实不符,而且现在也不被科学研究支持。在认知科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做“具身认知 Enbodiment”。简单来说就是,你的生理体验,和你的心理状态与认知建立有着强烈的联系。做父母的,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坚毅的气质,但同时又不愿意让孩子的身体受一丁点罪,这在最新的认知科学里难以成立的。

我非常相信具身认知,可能根本原因是因为我反对哲学上的心物二元论。我们作为认识世界的主体,和被我们认知的世界是不可分离的。不过反对心物二元并不意味着是唯心主义,我觉得佛教便是如此。佛教是如何看待具身认知的?这是个有意思的话题。在宝峰禅寺只顾着和衍真大师聊商业逻辑了,明天如果能爬到百丈寺,说不定有机会请教那里有缘见到的大师。

志轩这两天的状态出奇的好,号称除了小腿酸胀,基本没有任何其他不适,他幸灾乐祸地说,这次走江湖我最值,因为我的痛苦体验比他多。我无力反驳,并不是因为我说不过他,确实是没有力气反驳了。志轩装大师,告诉我要把注意力放在疼痛的地方,观察它。周围也没有别的大师,只能试一试,试了几次不成功,后来还真有了些感觉。

我发现当我可以观察疼痛的时候,我和它的关系就变了。疼痛从原本是我的一部分,变成我这个主体之外存在的客体。一个以客体形式存在的痛苦理应就不是我本身了,所以尽管疼痛依旧,但可容忍的程度似乎大了许多。我以前遇到过几个修行的人,说我有些慧根和天赋,但我毫无出家的兴趣,也对宗教信仰充满好奇又敬而远之,不过有些慧根和天赋总不是坏事,通过这两天自己摸索,找到一点点分离疼痛、观察疼痛的实践法门,还有点意思。

在创办真与虹关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创造一家与众不同的公司当作我和伙伴们探索世界、探索心灵的工具。记得那时候公司有一个大神同事(他可以自补给自导航跑400公里,对,没写错是400公里,不是40公里)补充说,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探索身体。作为一个人,你能够接触到的最复杂的设备就是你的身体,身体的探索很有意思。身体的探索是不是也最能反映出体育运动的本质呢?顶级的运动员追求的是自我超越,而不仅仅是赢得比赛,冬奥会期间大火的羽生结弦似乎是个很好的例子。

我很喜欢探索身体这个说法,现在具身认知也向我们证实了,身体是我们探索世界和探索心理最重要的媒介和工具。在路上的时候,我和志轩也探讨了“人”和“身体”的关系,我们都认可一个比喻:“人”,也就是我们的“心智”,就像是司机,而身体就像是交通工具。建立和世界的关系前提是建立和自己身体的正确关系。有的人并不珍惜这个交通工具,随意使用拼命消耗,直到报废为止;而有的人惜命如金,把自己的身体完全等同于自己,花大把的时间和资源投入到各种养生。这就好比一个司机天天保养自己的车辆,却停在车库里哪儿也不去。这对我来说很荒谬,我是不那么惜命的,当然也不愿意我拥有的这台机器中途就那么报废掉。

人在江湖,是身不由己,还是己不由身?我们决定驾驭自己的身体去哪里呢?

不知道当初「走江湖」的古人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一路胡思乱想,或许这便是「走江湖」对我个人有意义和有意思的所在了。

这两天一路上偶有如画风景,但多数目所及处颇为单调,很多时候,走便就是走了,一步一步向前,不知不觉就积累了几万步。不过「走江湖」不是出来旅游,不管是独自思考还是和志轩交流,我都收获颇丰,确实是一次独特以身体带动大脑的高价值回报之旅。用身体远征,带动思想飞驰和情绪排空。

今天入住的农舍房间里起码有10几只臭屁虫,楼下竟然还有卡拉OK房,几个客人一首接一首的歇斯底里,唱的都是需要动用大量心肺力量的歌曲。志轩一路教育我,莫起分别心,但臭确实很臭,难听也是真的难听。这时候特别希望具身认知是错的,但身体反应,我真做不得主,修行明显不足。

另外今日随笔也确实是随意,但好歹续上了断更。接受状态的起起伏伏,借机修平常心,对我这个性情有些急躁,带着批判性思考的性格特质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明天是最挑战的一天,30公里一路爬升,希望我搞得定。

P.S 昨天早上出发的起点是三爪仑的知青小镇,给我留下印象颇深。既然叫知青小镇,整个镇子的设计自然是努力向那段50多年前百万知青上山下乡的魔幻时代靠拢。街边一栋栋崭新的房子上贴满了彼时的标语,给人一种怪异和虚幻的浪漫主义感觉。我相信那时候知青们是无法感受到这份浪漫主义的,当年无数的青年少女从城市中涌出去,远离他们的父母,填满偏远的乡间田埂和牧原草场,对他们来说,这应当算是此生的“走江湖”吧?自从知青一代之后,便再也没有如此多的人同时“走江湖”了。他们就是我们的父辈,一定吃了很多苦,不知道他们在生命体验上是否有收获了更多?希望答案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