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见:
“都江堰”是龙门山脉岷江河谷的峡口,紧接岷江水系冲积扇的宣泄之地--成都平原,从洪荒之时到近代都是人与自然抗争,人与洪水博弈求生的修罗场。在改造和顺应自然的矛盾共生中,古蜀早已泯灭,但其“斜坡堆筑法”垒筑起的城垣和“竹笼络石”的治水工艺,作为古蜀文明的不朽见证,得以传承、延续,并发展演变成为应对防洪治水的制胜法宝,沿用至今。
被尘封的治水工艺与活态的技术应用
考古发现成果:1996年,新津宝墩遗址的考古发现,就像开盲盒一般,在成都平原上密集性地又有了都江堰芒城遗址、温江鱼凫遗址、郫县古城遗址、崇州紫竹和双河古城遗址的考古新发现,并被评为1996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本世纪初,还分别发现了大邑盐店和高山古城遗址。这8座史前时期古城遗址,同属宝墩类型的考古学文化,距今约4500-3700年,与黄河中下游地区的龙山文化属于同一时期。这些重要发现掀起了成都平原史前城址群和古文化聚落发掘与研究、工艺技术探索与发现的高潮。
城墙垒筑技术:新津宝墩、都江堰芒城等8座古城遗址在考古类型学和文化面貌上趋于一致。古城选址,大都选择在河流台地之上,且城内地面必然高于城外,这是当时成都平原沼泽遍布、纵横交错的河网,这一地理大环境被局限后的最佳选择。而城墙建造,都是采用就地挖壕取土筑墙的“斜坡堆筑法”。相比中原北方地区采用“版筑法”,垒筑起侧重御敌防守功能,陡峭壁立的城墙。成都平原8座古城遗址的城墙,更侧重于利用足够坚实的墙基和厚实的斜坡式墙体,发挥抵挡洪水源头冲击以及利用墙体斜面,削弱水势、顺水引流的导水作用。
在二王庙观澜亭下壁间,嵌刻的“治水三字经”石碑,是光绪初年(1875)灌县知县胡圻,总结历代修堰治水经验,汇集而成的从古及今中华民族聪明智慧的结晶。碑中,“挖河沙、堆堤岸”,是指每年岁修时,将从河床掏挖出的河沙,堆砌两岸,培高和加固河堤,利用堤岸倾斜面达到引水导流的目的。这种挖河沙、堆堤岸的作法,应是古蜀时期就地挖壕取土筑墙“斜坡堆筑法”的活态传承和运用。
竹笼络石工艺:郫县古城遗址属于宝墩文化第三期,距今约4000年。在遗址中心区域发现一处面积约550平方米的大型房基址,平面呈长方形。其内发现5处呈长方形的卵石堆积,其卵石周围挖有基槽,槽内埋设的密集圆竹已炭化,被用作护壁,护壁内填充卵石以构筑台子,这种圆竹护壁的技术应用被视为“竹笼络石”工艺技术的雏形和萌芽。
1985年,在成都方池街总工会基建工地,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晚期至商周时期的古文化遗址中,有三条规律摆放的形似工字型的卵石埂。卵石非垒筑而成,重心极不稳定,或倒或立或斜,许多卵石与沙砾层呈30-50°的倾角,有的卵石直立呈90°而不倒,非常神奇。从卵石间沉淀的沙土来看,未使用任何粘接材料。但很明显,这种奇特的遗迹现象,必定使用到了某种束缚材料,方能在河水冲刷和沙石冲撞后沉淀固化下来,被后世人们发现找到。通过进一步的发掘研究,发现了石埂间炭化的竹笼残件,基本证实了人们的猜测。古代人类应该是使用了如竹篾条一类的有机质材料,笼络装石砌埂,用于防洪护堤工程。
事实上,宝墩时期圆竹护壁、填充卵石的“固底强基”技术,在古蜀文明末期已经发展成为,专事应对防洪治水工程的法宝。转变成为发挥固堤防冲作用、成熟的“竹笼络石”工艺技术。“治水三字经”中“笼编密、石装健”,就是对成都方池街遗址考古发现三条石埂规律呈现的完美诠释。
不仅如此,竹笼络石的成熟运用,还影响到了西汉末年的年号更替。据《汉书》《华阳国志》记载,汉成帝建始五年(前28),黄河溃堤泛滥,致四郡三十二县受灾,四万多所房屋被淹没。时任御史大夫尹忠被委以重任,但因其河道整治过程中的疏漏以及救灾不力等,被汉成帝斥责不尽心职守,他在惶恐羞愤中自杀身死。西汉犍为资中人(今四川资阳),王延世,经人举荐受命为河堤使者,负责堵塞决口,疏浚河道和治河修堰。王延世以竹笼络石之法,制作长4丈、直径9围的竹笼,内填满卵石,用两船夹载,投放到溃坝决堤处。经过36天的艰苦奋战,最终堵住了漏缺,筑成新的河堤,消除隐患。汉成帝大加赞赏,封王延世为关内侯,命为光禄大夫,赐给黄金百斤,并改年“建始”五年为“河平”元年(前28),可见汉成帝对治河成功的欣喜和重视。
治水总成的都江堰
鳖灵治水:古蜀时期,滔滔岷江水恣意泛滥。有“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陆处”的记载,这是罕见记录古蜀时期洪水治理的史料。而鳖灵决玉山成功的治水功绩,则是换来了古蜀王朝的更迭。第四代蜀王杜宇,号曰望帝,效法尧舜禅位鳖灵,拉开了古蜀末代王朝--开明王朝的最后序章。那些,被封印在尘土中属于古蜀文明的8座城垣,就是古蜀先民直面洪水遗留下的实物见证。
李冰建堰:公元前256年,秦灭古蜀数十年之后,蜀郡守李冰带领蜀郡子民,勘察水情。借势岷江河谷出山口的坡降落差和弯道环流关系,人工营建起了鱼嘴分水堤坝、飞沙堰(古称侍郎堰)、宝瓶口及离堆三大主体工程,并配合竹笼和杩槎,实现岷江水量调节、水情消涨和引流导向。
三大主体工程之宝瓶口及离堆,是李冰建堰时利用延伸至岷江江心的湔山(今之玉垒山)余脉,采用积薪烧岩,使其猛烈膨胀,再用冷水浇灌,使其骤然收缩。在循环往复中使坚硬岩石爆裂开来,最终凿成岷江内江段的引水口。因其,是扼制内江进水口的咽喉,形似瓶口,故被后人称为“宝瓶口”。凿开宝瓶口后,脱离湔山母体的山体,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河渠志》中称其为“离堆”。
当洪流来袭,经鱼嘴分水堤坝,滔滔岷江自然分成内外两江。而在其弯道环流的水力作用下,岷江水自然调节配比为外江分水6成,内江分水4成(秋冬时节,上游来水减少,则又自行调节颠倒进水比例,即外江4成,内江6成)。使含沙量较小的表层水进入内江,而裹挟大量沙石的底层水则进入外江。进入内江的洪流在流经飞沙堰时,部分会翻越过飞沙堰汇入外江。其余则一路向下,奔腾宝瓶口和离堆而去。而此时,都江堰渠首工程至为重要的宝瓶口,就发挥了其天然的无坝引水节制闸的作用。
汹汹洪流,冲撞宝瓶口和离堆山时,前有扼制咽喉的宝瓶引水口,东北侧是雄浑无畏湔山母体充当的拦水大坝,西南侧是遥相呼应直面洪流的离堆迎水坝。宣泄而下的洪水在宝瓶口受到水流通行的节制,在离堆迎水面形成壅水现象。在水流通行和壅水顶托的双重作用下,形成了螺旋流,搅动水流、卵石和泥沙重回飞沙堰,翻越坝顶流入外江,随大江西去。
前有贤者,曾对都江堰水利工程发展演变的历史渊源有过概括,谓:“大禹开其端,鳖灵继其业,李冰总其成”。
巨大贡献:有一个不争的事实,秦据巴蜀之后。蜀郡守李冰治水都江堰,开凿宝瓶口,建造鱼嘴分流内外江,引内江水经宝瓶口,穿郫江、检江,疏通河道灌溉成都平原。使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成为“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人为之称道的“天府之国”。
而大秦帝国正是因为坐拥天府之国,这一富庶的天府粮仓和兵源基地,才能在不到百年时间内完成了一统六国的千秋霸业。都江堰水利工程,当之无愧就是大秦帝国统一伟业,艨艟巨舰的心脏、发动机和内动源。秦国在发动的灭楚战争中,先后投入了约六十余万兵力去攻打楚国,而这约六十余万兵力的粮草几乎全部是由巴蜀一线经岷江、长江供给。
时至今日,都江堰水利工程作为世界独一无二的无坝引水工程,依然在发挥着举世瞩目的分流泄洪、引水灌溉和航道运输的作用。截止2022年底的统计数据,都江堰内江经宝瓶口灌溉成都平原,已实现了7个地级市的40个区市县1130余万亩农田的灌溉。
今日之都江堰水利工程和奔腾不息的岷江水是浸润成都平原的脂膏,是天府之国生命之源、万物之本。守护好我们身边的文化遗产、自然遗产和灌溉遗产,深度挖掘多重遗产的多重价值,努力传播更多承载中华文化、中国精神的价值符号和文化产品,是我们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都江堰文体旅 傅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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