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我们到了宁强县。停好车,朝亮光比较多的街道上走去,时间还早,但不少门店已经打烊,街上有了夜深人静的感觉。

走到一个路口,还有两家灯火通明的小店,一个是蜜雪冰城,一个是华莱士,很多人都聚集在里面,显得很热闹。受到这种的气氛影响,我也去买了柠檬水,再配上炸鸡,加入了宁强县的夜生活。

宁强位于陕西、四川和甘肃的交界上,并不是远居边陲的小城,却因为这种界线感透露出一份遥远的寂寞。前往宁强县城的路上,汉江渐渐地变成一股细流,在峡谷和灌木的掩护下,悄悄地流淌着。

好像汉江是因为知道我们见识过她的宽广与浩荡,从而显得十分害羞。但我寻觅到那股溪流的时候,却是十分心疼,多么瘦弱的水啊,要走多久的路,才能汇成江河。

汉江一共三处源头,中源漾水、北源沮水、南源玉带河,小飞说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就错过了其中两处,往前只有南源玉带河了。

我说没关系的,反正是个源头就行。再说南源也是最长的,而且还开发成了景区,通往源头的路就很好走了。说起探源,总以为是爬山涉水艰难困苦的样子,实际上大多数河流源头都给前辈们踩平了,我们不过是跟着他们的足迹探寻。

第二天下午,我们离开宁强县城,又在山麓中弯弯绕绕地开了十多公里,穿过一片山峦,缓缓驶进了汉江源景区的停车场。这个停车场在群峰环绕的一小块平地上坑坑洼洼地袒露着,我们下车后,环顾四周的荒凉,确信汉江源果然不是一个热门的景点。

源头所在的那座山峰没有确切的名字,只知道这是大巴山脉的最西端。我们沿着山溪旁的小路向上攀缘,路上多是水潭、巨石和瀑布,大大小小的瀑布

有工作人员告知,我们下午进山已经比较晚了,可能没有办法登到最高处的瀑布,何况,我们还带着一个小孩儿。

听到此话,心中一阵委屈,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一时间也不知哪儿来的神力,我背起嗒嗒就往山上跑,小飞在后面使劲追,喊我不要勉强。大山里很凉快,走在其中身心都很清爽,一边爬山我一边问嗒嗒:要是让你和爷爷在山下等我们,你干不干?

他说:不干,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就是嘛,以后还有多少山山水水,都要在一起。

我怀疑真的是源头活水的召唤,我一口气背着娃爬了好高,换在平时抱着娃走两步就叫苦连天。

我单枪匹马地扛着嗒嗒,穿过峡谷里的一线天,过了吊索桥,经过一块块巨石,趟过水帘洞……小飞终于追上了我,他就背个破相机,倒还气喘吁吁地说我快得像个人贩子。

但我也没有爬到山顶,快到一处山崖转弯的地方,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顺着崖壁如同一粒粒珠子成串地往下落,嗒嗒把头搁在我肩膀上,困意十足,还不忘伸出手去接水珠。

后面的路还能继续向上,但是雨下大了,我就躲在一个水泥横梁下面。小飞独自一人向前探路,没多久就返回给我说不用再往上爬了。我问为啥?他说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就在分水岭上,另一侧的水流向嘉陵江,这一侧的水汇成汉江,而我们刚刚经过的大瀑布,就可以看作是汉江的源头。

雨停了,我们折返到大瀑布拍合影,瀑前的水潭边立着一块牌子,写着“千里汉江第一瀑”,水流咆哮着从悬崖上方坠落,狠狠拍打在岩石上,摔出一片肆意弥漫的水雾。瀑布下并没有别人,但是有一台人体感应的喇叭,只要我们稍微靠近水潭,喇叭就慌忙响起,提醒我们“危险区域,请勿靠近!”

我读小学时,有一次路上有人拍照,说拍好照以后,可以把人放在任何景色里面。这个现在看来最简单的PS,在当时可是稀罕得不得了,我爸拍了一张,给自己选了一个天安门的背景,我妈选了长城,最后我说我想要个瀑布。

那时我被P在一座瀑布前,我想起那张照片,和我此时站在跟前的瀑布,十分相似,或许就是这座瀑布,数年以后,等来了真正的我。

然后我们就下山了,出了山门,天渐渐有了昏暗之势,沿路上排布着安静的民居,看起来整个“源头宾馆”未尝不可,但所有的房子不过是平淡地存在着,都没有做生意的意思。

山脚下的泉水已经汇聚成一条清澈无比的小河,河底石壁的表面呈现出清晰的水波,顺着纹路能看到水流的方向。水质看着也十分清冽,仿佛可以直接饮用。我低头看着水流,注视着每一滴水的离开,一条大江的生命就这样默然开始。

对着如镜的水面,我看到我们来时的漫漫长路,看到我们一次次启程与停歇,每一次我们停靠在汉江边的桥洞下、草丛边或是乡村野道上,而那遥远的山崖之上,清澈的源流始终在等待着。

汉江,就走完了吗?

四十天,历历在目。

在我感觉疲惫的时候,我很希望这一刻早点到来,但我现在就站在所期盼的终点,在这群星罗列的峰峦下,因为这场旅行刹那间的结束,忽然又发觉结束得太快,恍惚以为那个终点远远没有到来。

正有些伤感,忽然听到小飞的笑声,回头一看,他正拿着房车上的外接水管,给嗒嗒冲澡。嗒嗒光溜溜地站在空地上,只有孩子才能这样坦然地赤身,在夜空下尽情地转圈。

夜里,山峦在天际线上透出模糊的黑影,山下的公路时不时有车辆呼啸而过,在山谷里传出黑压压的回声。

我们的房车孤零零地立在碎石子的停车场里,好在头顶的星星密密麻麻,亮亮堂堂,四下张望,地球是寂静的,仰头一看,似乎又有另一座灯火点点的城市,在宇宙的另一头,跟着一条远方的长河,放声高歌。

明天我们就准备回家,跟汉江告别了。也许是想到结束,才越发觉得自己一无所获,似乎就光顾着赶路去了。于是我慌里慌张地去跟小飞说:“糟糕,汉江都走完了,我还是觉得什么都不知道。”

小飞说:“起码知道源头和结尾嘛。”

我不甘心地说:“那算什么。”

小飞又说:“至少,你看过汉江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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