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小雪时节之后,故乡的景色就开始正式进入冬天的景象了。早晨是绝不好起来的,温暖的被窝是最好的安身之所,特别是周末,不用上学的日子,赖一下床,那是一天美好的开始。

母亲也不催促我们,自己起床了先进厨房把火烧起来,先烧一锅水,待我们起床了好有热水洗脸。待米饭都蒸好一半了,我们兄弟俩才慢悠悠的起来。走进厨房,母亲一般都是背对着我们坐在灶门前,一边用火钳夹着柴火往里添,一边时不时地往锅里瞄上一眼。看到我们起来了,母亲麻利地起身,用蒲勺舀水,倒入脸盆,叫我们先洗脸,热热手。

洗完脸,烧火就成了我们的专利了,冬天烧火是一个美差,既清闲又暖和,还可以近距离看着大人如何做饭炒菜,厨艺也就在这耳濡目染的熏陶中慢慢练出来了。

吃完饭,大人无事,小孩子们也无事,于是,都跑到老墙根下去晒太阳。孩子们也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做游戏。大人们则是打鞋底,穿鞋垫,各自比着花式,好不热闹。

这是冬天农闲时候的场景,一年到头,其实也难得有几回。

今天则不一样,今天家里要杀年猪,和平常不能比,得早早就起来帮忙。

家里今年养了两头猪,同样是一起抓回来的小猪崽,一头就是比另一头长得快,虽然吃得也多,但架不住它会长,所以我们都更喜欢这头更肥一点的。

小时候村里很偏僻,平时赶集买东西要到二十里开外的镇上去,而且除非是一些必需的农具生活用品之类的,其他吃食基本都很少买。村里左右邻居看到我们家里的那头大肥猪,都叫母亲早点杀了好晒腊肉腊肠,等到过年的时候再把那头小一点的当过年猪。

母亲请村里的屠夫过来,帮忙看看这头肥猪的重量,再把各家订猪肉的人家要买的数量再合计一下,嘿,还真合适。屠夫我喊他叫堂哥,说这头猪至少有220斤,母亲算一下各家买的猪肉的总数差不多也要200斤左右,自己再留20斤左右做腊肉腊肠,严丝合缝,于是当场拍板这个周末就杀猪。

早上三点钟,当大厅里的座钟“当、当、当”地敲了三声之后,我们一骨碌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虽然被窝很暖和,但是一年难得的杀猪的日子更加具有新鲜感。

母亲带我们几个一起走进厨房,起火、烧水,我们母子四人先是窝在灶堂里烧火,长长的板凳上面,火光把我们照得亮堂堂地。

水烧好了,母亲叫我们舀水洗脸,她说先把自己洗暖和了才好做事。

不多时,父亲也回来了,他一起床就去喊几个来帮忙的叔叔伯伯了,农村杀猪是大事,没几个人帮忙,那是绝对做不来的。

开水烧好了,我们也就不冷了,陆陆续续地,来帮忙的叔叔伯伯也都来了,我们给他们每人都上了一盘热水洗脸。母亲则上楼去取了几样瓜子果子之类的碗碟招待他们,待收拾好了之后,屠夫堂哥也来了,随身背着他的家伙什。

在吃茶点的功夫,大家就将每个人的分工分好了,屠夫自然是打头阵,剩下四个人一人负责抓前腿,两人负责抓后腿,一人负责抓尾巴,我和弟弟也有任务,负责打灯。

三点半的钟声刚过,大家就起身去抓猪了,七嘴八舌地走到猪圈门前,对着圈里的两头猪指手画脚。两头猪也好像预感到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躲得远远的,但架不住人多,不多时,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就响彻整个村庄的夜空。

随着喷涌而出的猪血泼到早已准备好的脚盘里,村庄又恢复了夜的宁静。

母亲手拿一把线香,对着家里平常祭拜的角落依次打躬作揖,嘴里还不时地念叨着什么,也许是感谢“二师兄”为我们全家带来了收入和食物吧。

随着一桶一桶的开水从厨房提出来,屠夫堂哥和几个叔叔伯伯开始收拾猪毛了。凌晨的小山村,温度特别低,每呼出一口气,立马变成了白雾,而每个人的头顶,则不时地冒着热气,就像电视剧里面在练功的武者一样。

很快,随着整头猪被吊了起来,杀猪的工序也就到了关键的时刻了。屠夫将肥猪开膛破肚,去除里面的内脏,特别是猪肠子,要特别小心,不能弄破了,否则就成了屠夫生涯的一大败笔。猪胆也是好东西,不能弄破,后面晒干了,是我们当地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屠夫堂哥将尿泡往墙上一摔,尿泡就稳稳地贴在了墙上,将猪肉分成两半之后,这头肥猪也就杀好了。

几个大人将两半猪肉抬到案板上摊开,然后拿来大称,将猪肉放到箩筐上,称上的把手放上一根竹杠,一人扛一头,屠夫堂哥则拿着秤砣仔细调试,115斤,121斤,总共236斤的猪肉,远远超过了预估的重量,大家听了之后,都高兴地笑了起来,说这头猪养得好,要是养到过年,至少还要重上三四十斤。

屠夫堂哥把母亲叫过来,问今天早上要怎么吃。母亲也很高兴,忙了一年到头,养了两头大肥猪,也该犒劳一下大家。于是取了几斤最好的猪肉和猪杂,拿到厨房去收拾了,我们几个小孩也跟着进到厨房去打下手去了。

洗肉、切肉、剁肉,外面的案板上屠夫的刀在大力地砍肉,厨房里面的砧板上母亲也在大力地切着肉,瘦肉,肥肉、五花肉、大肠、小肠、猪肺、猪心、猪血,每一样猪身上的东西,都在母亲麻利的手势下收拾出来了。

我们使劲地往灶里面添柴火,母亲则使劲地拿着锅铲在锅里上下翻飞,灶里的柴火烤得脸上暖烘烘的,锅里的肉香嗞得心里痒痒的。

蒜苗炒肉、米粉蒸大肠,粉蒸肉、心肺汤、炒猪血,炒猪杂等等一共九大碗,比吃酒席还要丰盛,南方的杀猪菜,不像北方的杀猪菜一样一锅炖,都是新鲜出炉的单独炒制的美味佳肴,都是真材实料,除了自家的油盐外,很少放其他调味料,讲究的就是个原汁原味。

我们厨房里面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大厅里也挤满了来买肉的乡亲们,大家你一嘴我一嘴,我说要这块,他说要那块,谁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屠夫堂哥也被搞得晕头转向,不知要怎么办才好。还是父亲想了个办法,既然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如抽签吧。每个人按照抽签的号码决定顺序,靠手气,谁都不吃亏。这样一办,大家都不做声了,都说这个方法好。

于是,刚才还是一个头两个大的屠夫堂哥,很快就将这十几个人要的猪肉给分好了,皆大欢喜。过完称,记好账,父亲请大家在家里吃饭,说猪肉管够。大部分乡亲都不好意思留下来吃饭,谢过父亲后,拿着猪肉回去了,只有几个家里比较亲的乡亲留了下来,毕竟在那个时候,除了过节,猪肉也是很难得吃到的,父亲盛情挽留,他们则留了下来。

这边肉分好了,除了卖掉的,自己家里还留了三十多斤肉,父亲叫屠夫堂哥再分别切上四份,是感谢帮忙杀猪的这几个叔叔伯伯,他们推辞了好久,总算收下了。

一些猪杂内脏和一些猪头肉的边角料,则是特意留下来的,这都不算在三十多斤肉里面,因为这些留着还有用处。

肉分好了,菜也炒好了,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坐了两桌人。那时候我们还是和几个亲叔叔一起住的,两栋房子,住了四家人,只是不在一起吃饭,今天则不一样,把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几家子全部叫过来了,两桌还坐不下,于是坐的坐,站的站。

主桌上的是今天的屠夫堂哥和帮忙的叔叔伯伯,还有几位家里的长辈,推杯换盏间说着今年的年成,大部分时候的话题则是今天的这头猪,有夸母亲会养猪的,有夸母亲会做菜的,母亲则被夸得不好意思,只好招呼着大家多喝酒多吃菜。

另一桌上,则是实实在在的干饭人,毕竟都是小孩子偏多,又是难得的美食,几个婶婶照顾着弟弟妹妹们吃饭,自己也难得吃上一顿丰盛的美味佳肴。

这顿饭吃了好久,因为实在难得。那时候的农村家庭,除了过年,杀猪的那天应该是一年到头最丰盛的日子了。加上母亲又很舍得,九大碗没一碗是蔬菜,全是肉,再烫了几壶米酒,好酒好菜的,所有的人都吃美了。

这样的场景,在我的记忆中,总共也没发生过几次,因为后来就出外求学了,基本上从学校回到家里,所有的年货都备得很齐了,再后来,年货也不是家家户户自己备了,而是去集上买了,再后来,老屋也拆了,父亲几兄弟也都各自建了新房,各过各的了,之后,爷爷奶奶也走了,每年过年,也就成了各家各户单门独户地过了,杀猪菜,也就真的只是杀猪菜了,再也没有了那味叫做“团圆热闹”的调料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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