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第一次坐火车时我才三岁,刚刚能被带出门远行的年纪。
母亲背着我,被人群裹挟着向火车走去。
挥之不去的嘈杂吓坏了我。我放声哭着,母亲却只顾往前走,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我放下来轻声细语地安抚。
我小腿乱蹬,手臂也胡乱挥舞着,一把扯下了母亲脖子上的项链。
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从半空中滑落,还未落向地面就已像露珠一般消失在了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父亲送给母亲唯一的礼物。但是,那天母亲为了赶上火车,头都没有回。
千千万万次,那串断掉的珍珠项链在我的梦里出现。
我梦到它们落在空无一人的月台上,一遍又一遍高高弹起,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余音难消的巨大钟声。
我在梦里远远看着,旁边坐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孩子。
从那以后,我更加惧怕旅行了。惧怕近在咫尺的陌生人,惧怕绿皮火车仿佛永无休止的颠簸。
而每次旅行的终点,则是另一个陌生人。
“叫爸爸,快,叫爸爸。”
母亲越往前推,我就越往后躲。
眼前高大的男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伸开的双手僵在半空。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人“爸爸”。
不对,真正的“爸爸”不是这样。
别的小朋友告诉过我,“爸爸”应该在每天晚上给我讲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爸爸”应该守在幼儿园门口接我,“爸爸”应该在我们母女俩受苦受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呢?为了见他,母亲要多干很多活去支付一次一次令人痛苦的旅行,母亲要在每一个节日里流泪。
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次都要带上我?
长大一点之后,我有时会想:没有感情基础的亲人,还算是亲人吗?未曾参与我的成长,又何以担起父亲的名号?


在飞机上看,云雾缭绕的山岭间藏着条条闪光的缎带,那是反射着阳光的道路。
每见此景,我都能感受到这块博大土地对便捷交通的渴望。高铁奋力将触手伸向每一个方向,机场像蘑菇一样在每一个角落冒出,青藏高原的“天路”上,每一公里都有血肉的献祭。只可惜,与可以通过网络瞬间传输的信息相比,承载血肉之躯的交通工具依然如崇山峻岭之中蠕动的小虫,落后而缓慢。巨人需要遍及全身的血脉,需要反应迅速的神经。也许它也会像我一样思考,如果有一天距离失去了意义,这个世界该多美好……
若非遥远的旅途相隔,我的童年就不会那么痛苦,母亲也不会……
想到母亲,我深深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她,我断然不会重回贵州,重回过去和所谓的父亲相见的地方。
我对父亲的了解有限,在记忆里,他的面容都是模糊的。飞机开始下降,越来越接近那块与他真正相连的土地,那些碎片式的信息也浮出了脑海。
大学毕业后,父亲被分到了贵州扬武乡的矿场任职。那里有着丰富的矿藏,当年最有名的金汞矿甚至被称为扬武“小香港”。不过,父亲工作的稀有金属矿则更加隐秘,藏在大山深处。那里太偏僻了,似乎有什么秘密要隐藏。没有信号,不通网络,所有职工放假的机会更是寥寥。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什么责任这么重大,要他放弃家庭的责任,放弃人生的欢愉,以至于把命都搭上?
十年前,矿场发生了一起事故,能得到的消息只有100多名员工全部失踪。上面迟迟不给说法,母亲牵头,悲痛的妻眷父母们组成了家属委员会。那时我已经在外住校读书了,每次假期屋子里都挤满了哭哭啼啼的女人和老人,实在头疼,后来干脆就不回来了。
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父亲失踪后更是备受打击,再加上处理这些劳心费力的事,很快一病不起。恰在这时,上面作出决定,给了家属委员会一个去失踪地现场查看的机会。
“安安,这个名额是给咱们家的,你去吧。”
“妈,你知道我对他没什么感情,我……”
“安安,听话,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
他可曾履行过父亲的责任吗?
看着母亲的病容,我把话咽了回去。
“这个名额很难得的,又要政审,又要签保证材料。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当初申请就是想让你去。”母亲轻抚着我的脸颊,眼里都是爱意。
“我一直觉得,你和他有着很奇妙的联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一个午后,咱娘俩在不同的房间午睡,你突然推门进来,揉着眼睛说自己看见了爸爸。”
“怎么可能……”
“真的,之前你从来不在家里提他的。我还没细问,你又打着哈欠要睡过去了。我觉得你可能梦到了他。多巧啊,那天就是他失踪的日子。”
我没有说话,心想这大概是母亲的一个梦吧。
“对了,你知道吗,你和他的相似之处比你想象的要多。”
“我不信。“
“当年报志愿没有管你,自己决定学物理的对吧?“
“是。“
“你爸爸也是物理学出身呢。”
我很诧异。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电工。不过,学物理的在矿场做什么呢?
“物理学哪个方向?”
“粒子物理。”看到我的表情,母亲笑了。
“和你一样哦。”
真正出发之前,我才知道这背后另有隐情。上面拒绝了所有家属前往矿场的请求,直到我的资料被递了上去。那些人想了、念了自己的至亲整整十年,至今还在坚持要讨个说法,对独独让我前往颇为不满。我也无法理解他们——距离的遥远不能淡化伤口,时间的漫长也不足以抚平心情吗?
“等你去了,你就会理解了。”
母亲病得太重了,临行的拥抱也是那么无力。她的脸颊两侧都凹陷了下去,瘦骨嶙峋的样子再也背不起一个20斤的孩子。只有她的眼睛还是亮的,从医院的病榻上望着我,从绵延万里的云海中望着我。我在失重中闭上双眸,还能看见她的眼睛。
飞机落地了。

离开贵阳机场,又坐了两个多小的大巴,我终于在凌晨到达了扬武乡。虽说儿时多次来过,但我从未好好看一眼这里。那时我花了所有的精力抵抗晕车的痛苦、跟母亲生气、一路哇哇大哭,记忆中没留下一点儿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并未真正来过。
想到接下来还要赶半天山路,我心中的烦躁有增无减。拿着介绍信和一张贴满防伪标志的车票,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去山里的班车。
不过,这怎么看都不像一辆要在盘山小路上跋涉的车。它太大了,比一般的公交车都大,里面塞满了瓜果蔬菜,还有各式各样的鲜花。剩下的座位上有几个当地人,都抱着大大的零食袋子。还有一个男人占据了最后一排全部的座位,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好像在睡觉。颠簸的山路上,这可不算什么安全的姿势。不过这里似乎也没有人系安全带。我没办法,只能在前排把东西拢一拢给自己腾出一点地方坐。
出发之后,几个苗族小姑娘开心地唱起了歌,一脸即将到家的兴奋。我有点困惑,毕竟从这里到他们那个深藏在大山里的村庄至少要5个小时的车程,还全是崎岖的山路。我要去的矿场也在村庄附近。他们现在精神这么好,怕不是一会儿都要睡倒在车上吧!
事情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发展。身后的两个小姑娘一直在嘀嘀咕咕,互相推攘着想要和我搭讪。我有些尴尬,只能装作没听见。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比较有勇气的姑娘坐到了我身边。她个子不高,脸白白的,戴着可爱的猫头鹰耳饰,上面还有两枚珍珠。
“你,你好。我叫杨敏,你是来参观我们村的吗?还是来看大泡的?”
“你好。我只是去矿场看看。什么大泡?”
杨敏露出惊异的表情,又立刻掩饰住了。我听到后面的姑娘在小声嘀咕:“她不知道!”
“没有没有,请问怎么称呼你呀?”
“我叫安玉瑶,叫我玉瑶就行。”
“安?说你要去矿场……那你认识安麟老师吗?”
“我……我是他的女儿。”
杨敏又露出了那种表情,这次没有掩饰。
“安、安工的女儿?我能告诉其他人吗?”
见我点了点头,笑容像越过山峰的阳光一样在她眼中绽开了。
“喂!大家伙儿!安工的女儿来了!”
话音刚落,除了躺在最后排睡觉的那位,全车人都放下了手里的饮料零食,围在了我身边。我紧张得朝窗外看看,幸好还没上盘山公路。
“哎呀,多亏你爸爸,我们向羽村才能发展这么好。”
“就是,不然肥料和建材运不进来,稻米和茶叶也运不出去……”
“打住打住,她还不知道……”
我听得云里雾里。父亲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搞研究?挖矿?还是……修路?
还没来得及细问,大客车突然停了。站着的人都一个趔趄,我忙扶住一位差点跌倒的苗族姑娘。
“怎么了?”
我有点惊慌,难道前路出了什么问题吗?
苗族姑娘看到我的表情,又咯咯地笑起来。
“姐姐别怕,我们到站了。”

到站了?开玩笑吧,这才行驶了不到十分钟,难道搭错了车?
姑娘们抱着鲜花零食,蹦蹦跳跳下了车。我也跟了下来,发现自己站在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
一阵清风裹着好闻的味道吹来,眼前的景色让我愣在了原地。
苍黛的山峦环抱着一块谷地,满目都是层层叠叠的绿色。山坡缓缓倾泻进谷底,任淡色的梯田在它们身上画出道道密集的等高线。树木繁茂,花草长得半人高。雾气低低地压在四周的山顶,远处横着一道翻滚而来的乌云。点缀在田园风光之中的,是一栋栋极富设计感的现代建筑。医院,学校,住宅,超市,应有尽有。我还看见了一家花店,大概就是杨姑娘家开的。哦,这个小小的地方还有一家工厂,在山谷的另一头,能看见两个高高的石烟囱在各种各样的绿色里伸出来,十分显眼。
这就是向羽村吧?可是,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呢?
我猛得回头,竟没有找到来时的公路。大客车的后面,只有长满绿植的山体静静拦着我的视线。
我在做梦吗?还是在路上睡着了?这不科学,这……
车上的人几乎下光了,那个躺在后面的男子才慢悠悠走下来。我注意到他年纪不大,不过个子很高,怪不得刚才睡觉时能把整个后排占满。他的装束和其他不太一样,只是特别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短裤。没有背包,但胸前挂着一个单反相机。
他在车前停下,面向山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好像和我一样被这美景震撼了,他愣了几秒,举起相机开始拍照。
附近只有他一个人了,我想了想,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没想到,他举着相机一起回过头,对着我就是咔嚓一声。
“喂!”
“不好意思哈。”少年嘴里道着歉,眼睛却忙着看取景框里的照片。我也凑上去看,是自己略带茫然的一张脸。山风吹得发丝乱飞,刘海儿也没了之前的形状。
“安玉瑶是吧,我是罗凯,搞摄影的,叫我小罗就行。”
他向我伸出手来,丝毫不为自己的刚才装睡行为感到尴尬。
我礼貌性地握了一下,问他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啊,你是安工的女儿,他没有告诉你?”
我摇摇头。
小罗带着我走向山壁,把一枚石子丢了过去。我眼睁睁看着它消失了。
“这……”
“这是谁干的?”
听到第三人的声音,我下了一跳:只见一个大叔模样的男子捂着额头,从石壁里凭空现身。

来人自称赵叔,是父亲当年的同事,也是负责接待我的人。在他的介绍下,我终于知道自己面前正是世界上第一个超距传输站点。
“这个村庄已经封闭百年,是你的父亲为它开了一扇门。”
眼前平平无奇的石壁,竟隐藏着一个奇异的空间。我敬畏地望着它,那辆来时的客车闪过脑海。满车的鲜花水果,人们轻松的模样,苗族姑娘欢快地唱歌。在诺大的中国,多少农村因为一条柏油马路打开了致富的通道,多少山区因为细长蜿蜒的盘山公路走出了贫困的怪圈。距离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屏障,越过它的代价就是消耗最为宝贵的时间。
路,只有路才能打破它:土路,马路,铁道,河道,还有空中和海面的航线。但有了超距传输技术,所有的屏障都分崩离析了。怪不得他们如此爱戴我的父亲,他在大山之中凭空修了一条完美的道路啊!
不过,一丝疑虑骤然升起:这样造福人类的技术为何只在扬武一地使用?当年的事故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超距传输究竟是怎么实现的?
我问赵叔,他也只是摇头。
“当年的小分队几乎全军覆没,资料也残缺不全。当时我还年轻,处在团队的边缘,除了恐惧也没什么记忆留下。那场事故过后,整个矿场被都上面封闭了,只留下了这个连接向羽村内外的通道。新的研究小队来到这里后对它进行了为期两年的观察研究,虽然还不清楚原理,不过运输能力表现得十分稳定。上面为了向羽村的发展,同意开放使用,但对它的存在严格保密。”赵叔顿了顿,“村民都说,是你父亲向山神献祭了自己,才有了这个好比神迹的‘空间泡’。”
神迹?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神迹。大脑中属于物理学的部分飞速运转,我要揭开这个谜。
“研究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进展吗?”
赵叔摇摇头。
“没什么特别的。想要搞清楚真相,必须重回矿场。只是……”
“只是什么?”
“你父亲失踪之前发出过警告,要求所有人不得再次接近矿场。鉴于那场事故实在太恐怖,上面也一直封着。不过前段时间下了几场大雨,通道变得不太稳定,上面才决定……决定派几个人再去看看。”
“这就是只允许我作为家属过来看的原因吗?”
赵叔点点头。
“你的身份……以及专业背景都很重要。”
专业背景?我看不出这和粒子物理有什么关系。
“玉瑶,很抱歉,到了这里才问你。你愿意去吗?可能会很危险。”
为什么不去呢?从童年起,对遥远的怨恨便深入骨髓,如果能看到打败距离的方法,如果能知道父亲离开我们母女的理由……
珍珠一颗一颗落在站台,母亲望着我,眼里都是期待。

小分队一共三人。赵叔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专业素质过硬;我是总工的女儿,物理学专业出身;但罗凯……?
看着他一脸轻松,东拍拍,西拍拍,我很是疑惑。赵叔也说不清个所以然,只是含糊表示听从上面的意思。
离厂区还挺远,有两个兵哥哥在必经之道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他们仔细地检查了我们的证件,与手中的文件对了又对。后面的路没法走车,我们只得告别司机,步行前往。
厂区在一个洼地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和灰色,还有被岁月腐蚀的锈红。只有两根石烟囱傲然挺立,看不出什么老化的痕迹。
赵叔说这附近容易山体滑坡,下去太危险,案发地点也不是这里,叫我看一眼就走。不过,小罗在远处拍了几张照片。
我没有相关知识,什么也看不出来。小罗把取景框里的照片放大,我注意到厂区里狭小的空地上有几个铜像,形状十分怪异,上窄下宽。
我觉得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出怪在哪儿。看天色不太好,赵叔催我们去住宿区。
那地方离厂区不远,三人直接顺着小路走了过去。说是小路,大大小小的杂草野花早就已经占领了。在草丛的深处还能看见几辆废弃的卡车,锈迹斑斑,只剩空壳。
住宿区的门口,又是一个黑色的铜像。和厂区里的不同,这个铜像规规矩矩,是一位坚毅男性矿工的形象。铜人双手握空,上下举在胸前,好像拿着一柄长铁铲正欲挖掘——不过手中的工具早已不知所踪。
“玉瑶,看看它有没有什么异常。”
听了赵叔的话,我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铜”像似乎并不是铜做的。虽然泛着同样的金属光泽,但这黑色更深、更浓,手感也粗糙些。
人像空握的双手也有些问题。两个圆柱形的空洞并不对齐,也就是说,一开始这个人像的手里就不存在任何长柄工具。那这个“铜”人紧紧握住的,到底是什么?
我凑过来一看,人像手中硬币大小的空隙里早已被蜘蛛安家,结了好几层灰扑扑的蛛网。蛛网之中,隐隐约约有个圆东西。
我勉强把手伸进去,摸出一枚脏脏——珍珠?这里怎么会有珍珠?我看向另一只手,里面也是脏脏的,但什么都没有。
回过头,赵叔微笑地望着我:“玉瑶,你把珍珠放回去,再看。”
我照做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玉瑶姐,你看下面!”一旁拍摄的小罗突然叫起来。
俯身一看,人像的另一只手里竟然也多了一颗珍珠!
“怎么回事,珍珠怎么变多了?”
我想了想,又把上面的珍珠拿走,下面的珍珠也随之消失了。
“并没有变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雕塑的双手紧紧钳住了这个空间泡,迫使珍珠在两个地点飞快传送,而我们看起来就像有两颗珍珠。”
赵叔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安工的女儿。这个人像是用扬武特有矿物麟铜打造的,是唯一已知能够制住空间泡的东西。”
“哇。”
我抬头,在这个距离能看清雕像脸上的表情。坚毅,无畏,骄傲,带着上个世纪工人特有的严肃。它一上一下悬空的拳头握着的从来都不是工具,而是空间本身。
“附近的山体富含麟铜,我们认为这就是向羽村通道可以稳定存在的原因。但是,麟铜和空间泡的关系非常复杂,目前只有一个人能够精确计算。就是你的父亲。”
我望着铜像,又是父亲的杰作。
“他当年的手稿已经遗失了,如果这次能找到的话,我们才有可能真正掌握空间泡。”
若真如此,距离将再也没有意义。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旅程不复存在,这个世界的效率会呈指数上升。而且,只要愿意,所有的孩子都能够和父母团聚。
“手稿……是在这里丢的吗?”
赵叔点点头。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回它。

住宿区不大,我们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碰到了唯一一栋中规中矩的建筑。墙色斑驳,充满时代特色的标语也在风吹日晒中失掉了颜色。靠外的窗户全在里面糊上了报纸,透过间隙能看见里面堆放的文件。
我急着要进去翻找,赵叔却在门口停了脚步,脸色有点难看。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
我能想象得到,百位同僚在几天之内相继死去,当年的阴影大概就像此时的雨云笼在上空,一时令赵叔难以释怀。
“……要不,您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
赵叔点点头,如释重负。他迫不及待远离了宿舍楼,拿出手机找有信号的地方。
我和小罗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一脸兴奋完全掩饰不住。我们沿着窗边一间间看过去,只觉最东边的那间有些奇怪:窗户似乎被什么黑色的板子挡得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见里面。进入大楼后,我们决定先去那个房间看看。
门没锁,但我推到一半就感到了阻力。幸而空隙足够我们两个进去了。
尽管是白天,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我和小罗都把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开,才勉强照清屋子的全貌。
这似乎是一个资料室,四面墙边各摆了一个快顶到天花板的黑色书架,靠窗的那个挡住了所有阳光,靠门的这个则是挤得门只能开一半。
小罗费了不少力气把其中一个挪动了一点,漏一道宽宽的阳光进来,屋子里顿时敞亮了不少。不过,激起的烟尘也让两人咳嗽了半天。
这时,两人才发现房间的地板上也有一滩黑色金属冷却而成的小山。中间有半本书那么高,四散的触手则延伸到了书柜底下。我仔细观察,想确定是不是麟铜。
另一边,小罗已经有了初步发现。他一手护着相机,另一手艰难地在书架底往外拉扯一个工作记录样的东西。我接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这难道就是赵叔说的那本遗失手稿吗?难道这么容易就被我们发现了?
“‘我的假设里不需要鬼怪’——‘安麟’。”
我念着笔记封面上的字,心突突直跳。我不得不承认,他写字行文的方式跟我真的有一点像。不过这内容却是出乎意料:不是工作内容,不是日记也不是账本,这个躲过各个机关多轮搜查的本子里,记录了两个苗族神话。
第一个神话讲的是第一支迁到扬武的苗族人。他们在路上丢失了谷种,只得打猎为生。但猎物有限,部落很快陷入了饥荒。村子里有一对男女,男子擅长打猎,但也只能替村民们解一时之需。于是他的爱人决定走到天边去找天神寻求谷种。女子走了整整一年才求得了谷种,天神却说这谷种必须在三天内种下。三天时间不可能走过这么远的距离,于是天神把女子变成了一只锦鸡,三天之内跨越千万里回到了家乡,解救了部落。
第二个神话叫“七姑娘”。传说在稻花盛开的季节,村里的人会找来一个年轻女性当七姑娘。施法过后,七姑娘的魂魄就会飞到天上去和祖先讲话。如果七姑娘的意志够坚定,她就会回到世间,用唱歌的方法把祖先的话带回来。
这里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一个穿着苗族传统服饰的女子站在正中,四周围了一圈穿着工装的男子。女子似乎在跳舞,身姿婀娜,其他人则死死地盯着她,场面十分诡异。我试着擦掉照片上的灰土,可包括女子在内,所有人的面容都很模糊,看不出哪个是父亲。照片背后写着二十几个名字,我看到了父亲的名字,还有唯一个女名,似乎是那位苗族女子:罗然。我把照片给小罗看,发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是我妈。”小罗指着照片中间,轻声说。
“你妈妈?”记忆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失踪名单里是有罗然的,但母亲组织的家属委员会里可没有罗凯这号人物啊。
“这应该是她年轻的时候。”
“那他们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做‘七姑娘’的仪式吧,我猜。”小罗的语气很轻松,只字未提母亲失踪的事——也许一切真的可以被时间冲淡,那些至今还在哭哭啼啼的家属才是异类。
“你的母亲是七姑娘?这不是个神话传说吗?”
“喂,别拿封建迷信的眼神看着我。现在这就是个民俗活动嘛,和过年吃饺子没什么两样。你看那帮科学家看得也挺起劲。”
我又看了看照片,确实如此。那些人不像是在看热闹,严肃的神情更像在记录什么实验。
“而且我妈和我说过,七姑娘的传说在古代更玄。被选中的女孩会在祭坛那里彻底消失,过段时间才会出现。”
“消失?消失去哪里了?”
“不知道。不过这种仪式的成功率很低,如果女孩的意志太坚定,她就走不了,但如果意志不坚定,她就回不来。”
“唔……”
我又低头看笔记,想找出父亲记下这两组神话的用意。此时,一连串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当,当,当,当,当……声音由响及弱,频率由低变高,很快消失了。

温暖的季节里,我打了一个寒颤。我曾无数次在梦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音色不同但频率相当——那是珍珠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猛得回头,有一颗珍珠正滚过地板。
小罗也看见了,手疾眼快扑住了它。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又是一阵类似的响声。
当,当,当,当,当。
我俩同时转身,只见三米之外一颗珍珠正弹落在地,向我们滚来。
小罗低下头,手里的珍珠已经不见了。
“噫?怎么——”
话音未落,珍珠掉落之声又在我二人身边响起。
当,当,当,当,当。
还是那颗神出鬼没的珍珠。
小罗还是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样子,我却突然兴奋起来:这个房间里有一个极其活跃的空间泡!四周的麟铜书架,应该就是为了困住它的。
“小罗,快,快帮我录个像!”
“录像?”
这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实验环境,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如果一个不能自行移动的物体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可能是什么情况?
假设一,A物体受某种外力的影响,从A地点移动到B地点。比如有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把珍珠拿走了。
假设二,A物体从A地点消失,又从B地点出现。这可以说是真正的超距传输。
假设三,A物体从A地点消失,B物体从B地点出现。这样的话,传输的代价便是物质消解又重组,世界上留下一个一模一样的副本。
这三个可能性依次递减。
我把假设说给小罗,再次拜托他用相机拍摄房间。我说想看看能不能拍到珍珠移动的轨迹或是消失的方式,也许可以排除一两个假设。
听完以后,小罗似乎没有完全理解。不过,他还是把相机小心翼翼放在了珍珠对面的架子上开始录像。
这次,两个人足足盯了好一会儿,珍珠也没有消失。
“要不咱们先去别的房间看看?”
“不行,我不能离开的我的相机!”
“好吧……”
两个人又沉默了。

一分一秒过去了,珍珠毫无动静。平常我的时间很紧张,零碎的空闲也被用来看手机、回消息,等待的感觉像夏天燥热的阳光一样令我的浑身焦躁难忍。感觉已经盯了一个小时,没想到一看表才过了5分钟。
我突然想起了爱翁那个著名的比喻:一个男人与美女对坐1小时,会觉得似乎只过了1分钟,但如果让他坐在热火炉上1分钟,却会觉得似乎过了不止1小时。
“你在想什么?”小罗问我。
“我在想……环境会影响人对时间的感官。”
“哦?是吗?“
“嗯,在危急情况下,很多人都会觉得时间变慢了。这被视为应激反应的一部分。”
“好像还真是这样。“小罗眨眨眼睛,回忆道。”有一次我从梯田上摔下来,就感觉世界好像调了0.8倍速,一切都慢了下来。”
“是。而且有研究表明,一些精神病人眼里的时间流速和正常人不同。普通人眼里100毫秒的闪烁在他们眼里可能会扩展到120毫秒。而在动物界这个差距就更大了。比如对于苍蝇来说,人类的电影就是一格一格变化的图片。”
“怪不得我总是打不到它们……”
“其实还有一种解释。我们觉得时间变慢了,并不是认知带来的错觉,而是时间的流速真的变慢了。”
“时间还会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小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也燃起了科普的热情。
“对。那种理论认为每个人、每个动物、每个物体都拥有不同属性的时间,而人或物体状态的变化也会导致自身时间属性的改变。在你从梯田上摔下来的那一刻,身体里的激素迅速作出反应,很可能就改变了你的时间。”
“哇,这是谁提的,脑洞好大啊。”
“物理学家白振雄,你应该没听说过吧?师从汤川秀树,才刚四十岁。”他还不到载入史册的年纪,但理论多数离经叛道,惹起过学界几次热议。听说本人也很有趣,因为欣赏日本文化而选择在东大任教。我也曾写过几封套磁信,希望未来能够成为白振雄的博士生。所以,看到小罗摇头的时候,我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才四十岁?”
“怎么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这种高度。”听到这话,我忍不住为偶像辩护了几句。
“他的其它理论也很棒。大家一般认为时间是一维的,像一条没有厚度的直线,只能向前走。而白振雄坚持认为时间是二维的。也就是说,时间不是连续的,而是像无数个切片面包组成的长龙,每一个时间截面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帧……”
小罗打了个哈欠。
看到我的眼神,他赶忙道歉,说自己从小就容易在物理课上睡着。
“唉,还是你们物理学家有文化,时间有这属性那属性,又是面包片又是长龙的,要我就把时间假设成橡皮泥,能随心所欲捏来捏去多好……”
我倒希望是这样。小的时候,我一直渴望能把时间变快。那些路途中的痛苦把时间拉得太长,长到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里,长到填满了我的童年。
“玉瑶,你没事吧?”
小罗喊着我的名字,声音格外轻,却一下子帮我从回忆里抽出身来。
“没事。”
“唉,我知道这是你父亲去世的地方,伤心是很正常的。”
“我……其实我没当他是我父亲。”
“为什么?”他看上去非常惊讶。
“我们基本没怎么接触过,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我们,没什么联系。”
“也许你应该试着……”
“是他没给我机会。后来,后来也没有机会了。”
“物理这块我不懂,不过这个事嘛……其实我和你挺像的。我妈妈也去世得很早,但我还是能感到她就在我身边。她的笔记,她生活过的房间,她留下的照片和故事……我也像她年轻时一样喜欢摄影。我还经常拿我拍的照片和她的做对比……真的,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按理说父母和孩子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像的人吧,基因染色体什么的。就算相距再远,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你们最好的关联。”
我的情况不一样。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是他生生切断了这个关联,是他没有选择我。
“玉瑶?”
“嗯?”
“珍珠没了。”

架子上空无一物,但我们谁也没听见珍珠落地的声音。
回放录像,珍珠是瞬间消失的。我们放慢了很多倍,直至连续的录像变成一帧一帧的图画,也只能看到珍珠在这一帧完好无损,下一帧消影无踪。
“完全看不到珍珠移动的轨迹,刚才检查的时候也能基本确定是同一颗珍珠。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目前最可能发生的是第二个假设:物体从A点消失,从B点出现。”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不然上面也不会允许向羽村通道的存在。
“那现在珍珠去哪儿了?”
“找找呗,可能是掉在架子上了。”
两个人开始在不大的房间里翻找起来。
“玉瑶,你们做科学实验也这么好玩吗?”
“枯燥多了。要是能出现这种异象大家不知道该多兴奋。”
我真的不忍心告诉小罗,我们的日常是这样的:上午交报销材料,下午开会讨论学院网站的管理,然后去实验室跟高压接头较劲,把电压加到9000伏,然后探测器上终于能看到信号了。
“不过,要真的是假设二的现象,除了超自然现象还有什么解释呢?”
“物理学上的解释就很多了。爱因斯坦-罗森桥你听过吗?就是虫洞。”
“听说过,不过也就是听说名字罢了。”
“意思是宇宙中存在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隧道,通过它可以实现瞬时空间转移。从外部观察,就是一个物体消失,过段时间再从另一个地方出现。”
“这么厉害?难道这里……”
“可能存在微型虫洞。当然还有很多别的可能性。”
我自己不太认同这点。虫洞的产生需要很严苛的条件,如果向羽村通道真的是一个小虫洞的话,驻地科学家应该早就已经得出结论了。
“玉瑶,我找到珍珠了!”
原来这回珍珠嵌在了南面的墙上,就在金属书架的旁边。小罗轻松地把它摘了下来,仔细端详,我则踮起脚,摸了摸那块墙面。
珍珠镶进去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四周一圈微微隆起:坚实的墙面仿佛不是固体,珍珠进去以后把原先的物质挤到了一边。接着,我注意到这面墙上充满了细小的裂纹,源头似乎是在被书架挡住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裂纹似乎还在生长。
“玉瑶?”
“嗯?”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正观察裂纹的我还真没注意。两人都没再说话,屏住呼吸聆听。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喘息声。

十一
辨清这声音的源头在书架附近,小罗一把将我护在身后。一改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严肃的面容让我感到很陌生。
金属书架开始颤抖,我吓得抓紧了他的胳膊。
我一直相信再诡异的现象都逃不开物理定律的束缚,但和人有关的事却一向很难琢磨。一个偷窥的人,比一百个凭空出现的珍珠都更加令我恐惧。
书架抖动得更剧烈了,小罗护着我一直往后退。终于,它重重倒在地上,和满地的金属物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赵叔。
不,是半个赵叔。他侧对着我们,只露出左边的身体——其它部分全都和那颗珍珠一样深深嵌在了墙体之中。额角青筋暴起,口鼻全在墙中,左眼死死盯着我们,手脚像濒死的昆虫般疯狂舞动。在他四周,墙体像凝固的海水一样拱起了一圈浪花。
“快,快救人!”
小罗率先反应过来,抡起房间里的金属椅砸向赵叔身后的墙壁。还好这不是承重墙,几下就四分五裂,赵叔也掉了出来,躺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
我忙上前扶起他,替他拂去口鼻附近的墙灰。
“快,快跑孩子们。空间泡逃了!”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我们这才意识到,外面不知已经下了多久的大雨。透过密集的雨幕,我俩都注意到村落的方向闪着耀眼的红光。
“那时空间泡逃脱的警告!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我想来警告你们,谁想到——”赵叔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吓了一跳。
“——它们已经来了,它们已经回来了!”
十二
冒着还不算密集的雨点,三个人逃命一般往宿舍区外面跑。不对,不是好像,就是在逃命——吃人的透明怪物就在附近游荡,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
更可怕的是,按照赵叔的说法,山体滑坡带来了麟铜分布的改变,更多空间泡很可能已经出来了!而在当年那场事故里,个位数专门传送人体的空间泡就在几天内屠尽了全厂人!
“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们为什么不把这里彻底封死!”小罗扶着赵叔,在风雨中大声责怪。
小罗不会懂,但是我明白。这个东西的研究价值太大了,足够让一个国家在历史的进程中弯道超车,雄踞世界很多很多年。何况这是人类的财富,甚至能够彻底改变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几个人的牺牲远远不值一提。再说了,这么多年都能保持稳定运转,人们没有理由放弃这个彻底击败距离的有力武器。
只是,失控的为什么是今天?
赵叔体力不支,刚走到铜像处就倒下了。我和小罗想把他拉起来,赵叔只是摆摆手,表示自己一步也走不动了。我们只得绕到铜像身后去躲避迎面而来的暴雨狂风。
只是在翻滚的黑云下,双手握拳的工人似乎变得更加勇猛,不惧一切风雨。
“玉瑶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回去。”
“回去?那里那么危险,您——”
“我刚刚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才想着一走了之,这实在太不负责任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去管它,让几个空间泡流窜到村里、镇里会是什么后果?会有多少无辜的人瞬间消失,掉进河里或者像我一样嵌在墙里,甚至像当时稀有金属矿里的所有人一样,尸骨都找不到一具!”
杨姑娘灿烂的笑脸闪过我的脑海,还有满载鲜花的客车和层层苍翠的梯田……这里美好的生活,就要被彻底打破了吗?
“可是,空间泡行踪如此诡异,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捉住它,您回去又有什么用啊!”
“其实有办法。”
赵叔告诉我们,父亲曾教过他们做简易的空间泡捕捉器。只需要两片麟铜夹在空间泡两端,就能和铜像一样暂时制住它们。但是,即使是麟铜也无法移动空间泡,制住的时间也非常短暂。十年来他们的研究对象都只有联通向羽村内外的那个泡泡,没人敢冒险将它放出,所以并没有实践这个理论的机会。
在赵叔的带领下,我们打着伞在雕像底端用打火机熔化了一部分金属。黑色的液体流淌到地面上,渐渐凝固成一个手掌大小的不规则圆盘。我们先做了六个小圆盘。
“赵叔,和珍珠泡不同,能传输人体的空间泡这么大,这两个小盘能捉得住吗?”小罗问道。
“孩子,空间泡并没有固定的大小,它会根据相同属性物体对自身定域进行相应的变化。不然怎么会刚好有我这么大的空间泡,又刚好符合动作和形状,没让我缺胳膊断腿呢?当然,也有可能它们根本没有我们常识意义上的形状,只是一个点,一个空间的裂缝。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
小罗看起来不是很理解,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孩子们,我们一人拿两个圆盘。如果有人消失了,一个人就用圆盘围住消失点,而另一个人无论出现在哪里,也要立刻回身围好出现的地方,好吗?这样总能保证有人困住了空间泡。”
“可是,这些泡泡又看不见,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抓住了它们没有?”
“不用完全抓住。有这种材料在的地方就会限制空间泡的行动。不然雕像的手就会封死了不是吗?”
十三
“一进门不是走廊吗?怎么……”
赵叔实在行动不便,再说也需要有人把情况传递出去,所以最终回去的只有我和小罗。一路都没有异常,没想到刚进宿舍楼就遭遇了空间泡。两人瞬间落入黑暗,一时惊慌失措,竟然也忘了围堵的事情。
小罗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发现一切都变了。空旷的房间散落着不少长胶卷,还有破桌烂椅、各种杂物。窗户一半是黑的,只有上部能看见外面风雨大作,还有不少雨水打进来。
“我们肯定已经不在那栋宿舍楼了。”
“可是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栋建筑啊。”
小罗拾起一条胶卷,照了照。
“很可能是当时的职工电影院。这里常常山体滑坡,还有泥石流,可能是几年前被埋了。”
我点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
“门推不动,只能从窗户上爬出去了。实在不行还有赵叔,他知道我们在住宿区,出去以后会找人来救我们的——赵叔?”
一道闪电划过,玻璃上映出一张人脸——赵叔正蹲在窗户外面厚厚的积土上望着我们。
他不是走不动路吗,怎么会这么快——?
“赵叔!赵叔快救救我们!”我在屋里大喊,拼命冲他挥手。
中年男子的面孔令人琢磨不透。他就这么静静看了我们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在暴雨中径直离去了。
“赵叔!赵叔!我是玉瑶啊!”
“别喊了,省点力气吧,”小罗说,“你还没看出来吗,他想要我们的命呢。什么为了村民,什么用麟铜片围捕空间泡,估计都是扯淡。”
“为什么,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为什——”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隆隆巨响由远及近,吓得二人又往深处缩。
安静下来后,掉下来的泥土把出口全堵死了,房间彻底漆黑一片。
“别管为什么,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我很同意。这里的氧气含量很令人担心,不知道能够我们两个人撑多久。还有那个空间泡,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应该顺着房间找找它,说不定就被传到外面去了。”
“对啊,正好传进泥石流里,一了百了。”
“玉瑶姐,别这么悲观嘛……哎,你看这是什么?”
十四
小罗在地上找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油纸包,四块砖头大小,上面一层一层包了好多塑料袋。
我们把四个金属圆盘摆在身边当成护身符,以期空间泡不会飘过来,然后才定下神来研究神秘包裹。
里面的物体露出真容后,小罗激动得叫了起来。
“我的天,是古董机!”
“什么?”
“索尼出的数码摄像机,我看看,DCR-VX1000E,95年的货,保存得还这么好!”
“你这么了解?”
“当然,我妈当年也是搞摄影的,这种机器有不少,我从小研究到大的。”
“你觉得它还能用吗,说不定有线索。”
“我看看……电池和磁带都是分开装的,都没有损坏,我们装回去试试。”
没想到,这竟然是父亲的机器。
“——滋滋滋——玉瑶,我是爸爸。”
第一段视频里,年轻的父亲出现在了镜头前。
“嘿嘿嘿,你还在妈妈肚子里呢。你知道爸爸在哪吗?爸爸在贵州,离家可远可远了。爸爸不是不想陪你和妈妈,可爸爸得工作啊。这里有一个特别好的机会,作出成果来的话,你一辈子就衣食无忧,想干嘛就干嘛了。当然要是能和爸爸一样学粒子物理最好了,不过妈妈恐怕不会同意,她怕你也跑到大山里来呢……”
“玉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