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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孙文(1866-1925)

学医

清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医学出身的孙文已经四十三岁,本是不惑的年纪,可每当事业上遇到瓶颈时,他还是会想起作为大清子民时,去天津拜谒李鸿章的情形。

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而立之年的他走在天津城的大街上,略显清冷。天津的繁华他无意欣赏,他知道,他要找一个人、办一件事,这才是他孙文真正的使命。

1866年11月,孙文生于广东省香山县翠亨村。年轻时的孙文,心中的偶像是广东花县的老乡洪秀全。在孙文成名之前,清廷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对清朝统治而言,广东人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洪秀全、孙文,以及康、梁等人,个个都不是乖乖听话的顺民。当年奕譞临终前告诫儿子光绪几个注意事项,其中之一就是慎用广东籍官员。在清廷面前,“广东”二字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慈禧对此感触颇深。

孙文十三岁那年,跟随母亲去檀香山投奔哥哥孙眉,在当地接受西方教育,后来因与孙眉思想不和回到中国。1887年,孙文进入香港西医书院学习。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段学习经历,他竟然与当朝的红人李鸿章产生了交集。

当时老李偶染微恙,久经中药调理,成效甚微,便请来该校的教务长孟生。孟博士以西法治疗后,李鸿章的病很快好了,借着这个机会,孟生请他做西医书院的名誉董事长,老李欣然接受。

1892年,孟生向李鸿章推荐了两名品学兼优的应届毕业生,希望老李能开个后门,给他们找个差事。既是同事,面子是要给的,李鸿章爽快地答应了,表示可以先来北京做个五品候补,俸禄暂时每人每月五十两银子,等有了空缺马上就能上任。李中堂还算上心,给两人安排好工作之后,又给兄长、两广总督李翰章写了封推荐信,让二人到他那里办一下手续。

数日后,两人来到两广总督署。可事情好像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自古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跑龙套的办事员不但脸难看、事难办,还拿进京文件作为交易,处处刁难他们。这两位接受西方教育的年轻人显然对当时中国的官场文化了解不够,或者根本就是嗤之以鼻,不信那个邪。办事衙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半天,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并没有心领神会地要“意思意思”的意思。小吏们生气了,你俩是火星来的吧,一点规矩都不懂,是脑子不开窍,还是对我们无视?所以,对这样不识时务的小年轻,他们表示爱莫能助。

这二人其一叫江英华,另一位便是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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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西医书院读书期间合影,左二孙文,左三陈少白

渊源

两位涉世未深的愤青碰壁之后,越发看官场不顺眼,一气之下,索性不干了,孙文第一次成为大清公务员的机会就此错过。

毕业后的孙文干了老本行,开了个诊所,1892年9月去澳门发展,受当地同行排挤,次年又将事业从澳门迁回广州。看病拿药之余,孙医生还多次下乡为产妇接生,因手法高超,有时还不收钱,在当地博得不错的口碑。也正因如此,他的诊所生意并不乐观。

在此期间,孙医生还听说了一个叫康祖诒的人,后来改名叫康有为,在他的万木草堂,孙文陈述了自己的政治见解,并向康祖诒表达了结交意愿。可姓康的不识抬举,说结交可以,但要先递学生贴,言下之意是要孙医生先拜他为师,向他执弟子之礼,后来甚至蔑称老孙为“江湖郎中”。区区一个屡考不中的大龄秀才,好大的口气,孙文当即拂袖而去。光蹲级都蹲了二十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上过几回书吗,你会我也会。

1894年春节前夕,孙医生的生意难以为继,他索性关掉诊所,弃医从文,在家搞起了创作。孙文首次投资失败,宣告他两年行医生涯的正式结束。

十多天后,他拿着一篇长文出现在陈少白面前。孙文和陈少白关系很铁,两人价值观相同,脾气也相投,更是西医书院的校友,连他的妾室陈粹芬都是小陈介绍的。孙文这篇七八千字的文章,准确地说是一封信,名字叫《上李傅相书》,这位李傅相,就是当朝大佬,李鸿章。这并不是孙医生心血来潮,而是他闭关十多天潜心完成的作品。孙文在读书期间就是个文青,时常写一些小文章,那时他关注的更多是农业,如今这次转型,他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孙先生为什么想到上书李鸿章呢?

老李办洋务多年,在当朝的一品大员中,思想相对开放,更重要的是他位高权重,如果能听从自己的建议,从中央自上而下进行一场变革,大清就有希望了。对于一个没有功名的从医人员来说,若要获朝廷重用,谋取进身之阶,似乎也只有上书这条路可走,别的不说,康有为就是个榜样。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段渊源,孙文心想,李鸿章应该对他还有印象。

在孙医生专心写作的这些天,他旁边还有一位得力助手陆皓东,后来的青天白日旗,就是由他设计。陆皓东是孙文的同村老乡兼小学同学,年纪不大,却已经小有成就,在广东顺德跟人合伙开了个公司,后经孙文一番怂恿,陆老板索性退股不干了,一心跟着老孙干大事。

文章写好了,送到李鸿章手里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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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照楼客栈,1900年庚子事变中被毁

上书

1894年5月,孙文找到曾在香山海防任职的魏恒,欲让他从中牵线,引荐自己给他的朋友盛宙怀,盛宙怀再找他的堂兄盛宣怀,最后由盛宣怀将信转交给上司李鸿章,这样或许能走得通。没有袁世凯那样的家庭背景,孙文只能选择这种山路十八弯的迂回路线。

6月,孙文携魏恒的引荐信来到上海找盛宙怀。见到这位热血青年,盛表示可以帮忙。

在上海,孙文还拜访了当时比较有名的郑观应。两人是香山老乡,认识也有些年头,孙文的《上李傅相书》就是参照老郑的《盛世危言》写成,无论中心思想,还是段落大意,几乎没什么变动,而《盛世危言》也收录了孙文的《农功》,当时署名孙翠溪。在郑观应家,孙文结识了上海格致书院院长王韬。王韬是个写文章的老手,据说中过太平天国的状元,孙文马上拿出疏信请王院长润色。帮小孙修改完作文,王韬又向他推荐一人,说有这个人帮忙,事情或许更好办一点。此人名叫罗丰禄,是李鸿章的秘书。有王韬写给罗秘书的介绍信,再加一个盛宣怀,孙文觉得,有这两位幕僚联袂举荐,和李鸿章面对面交流应该万无一失。

孙文与陆皓东来到天津,寄寓在法租界的佛照楼客栈。走在天津街头,孙文心中有一点点不自信,笼罩在天津上空的某种气息,更让他感觉到一种剑拔弩张。

一切还是未知,走一步算一步吧。

孙先生的这篇文章是有写作技巧的。在信中,他首先分析了天下大势,“当今风气日开,四方毕集,正值国家励精图治之时,朝廷勤求政理之日,每欲以管见所知,指陈时事,上诸当道,以备刍荛之采”;随后送了李中堂一顶高帽,“伏维我中堂佐治以来,无利不兴,无弊不革,艰巨险阻犹所不辞”;再激烈抨击大清入关以来的“造反派”,“明之闯贼,近之发匪,皆乘饥馑之余,因人满之势,遂至溃裂四出,为毒天下”。骂李自成闯贼也就算了,可作为洪秀全的铁杆粉丝,偶像一下子成了“发匪”,这思想转变得也确实快了点。

后来,孙文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孙中山以后,他把这次上书称为“以窥清廷之虚实”,并始终自称“洪秀全第二”。也就是说,洪秀全在他心中的偶像地位一直不曾动摇。在《建国方略》中他也提到:“余自乙酉(1885)中法战败之年,始决倾覆清廷,创建民国之志。”

以孙文数次起义、屡败屡战的毅力,其意志之坚定固然不容置疑,也一直拿洪秀全做榜样。然而,即便说法成立,他也有一个思想转变的界线,那就是从上书失败之后,孙文才真正转型为一名职业革命者,将洪秀全未竟的事业作为毕生的政治追求。

是年11月,孙文在檀香山成立兴中会,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正式与清廷决裂。孙文此举,在于其维新遇挫和对清廷体制的绝望。当然,和洪秀全一样,也不能排除他对两次进身失败的心灰意冷。按照史家胡绳的说法,他的上书“显然决不是为了革命”,而是要“求知于当道”,通俗点说,也就是为了做官。

话已至此,说明孙、陆二人在旅馆的等待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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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皓东展示青天白日旗设计稿

革命

李鸿章看完罗丰禄转交的那封信,觉得虽有维新思想,但新意不大,无非是“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这些道理他十几年前搞洋务时就知道,赶上此时朝鲜东学党内乱,中日战争一触即发,心力交瘁的老李也就将疏信置之一旁了。而另一位引荐人盛宣怀,读完堂弟盛宙怀的信函后,仅在信封上写了“孙医士事”四个字,压根没向李鸿章提起这茬儿。

按照常理,孙文这封信既有时局分析,又有歌功吹捧,同时不忘对“乱匪”言辞抨击,心理学上无懈可击,应该可以成功。奈何当时老李萦怀于中日战事,只能怪他时运不济。

心情沮丧的孙文回到上海,遇见了老朋友宋嘉树。在他这位未来岳父(宋氏三姐妹之父)的帮助下,孙文的这篇文章在《万国公报》发表,文章改名为《上李鸿章书》。随后,孙文由上海远赴檀香山,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兴中会建立后,陆续在多地成立分会,会员达百余人。在哥哥孙眉和华人华侨的资助下,孙文很快募集到一笔起义经费,打算以进退相对自如的英属殖民地香港为基地。1895年2月,兴中会与辅仁文社合并,成立香港总会,首任会长是有“近代革命第一人”之称的杨衢云。总会商定,于重阳节举事,如果起义成功,创立新政府,选孙文为总统。

前一日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荒诞的是,这“东风”不是别的,正是起义用的枪支弹药。

玩笑开大了!

眼看马上就要开打,打架的家伙竟然压轴出场,关键时候有个镰刀锄头也好啊,问题是,连生产工具都找不到。

谈不上起义失败,甚至谈不上起义,简直就是一场黑色幽默。

风声走漏后,清兵迅速赶到,面对手无寸铁的党人,事情很快摆平。

在这次起义中,陆皓东不幸被捕,英勇就义,被孙文称为“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而牺牲之第一人”。孙文本人也被清廷通缉,自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涯。

第二天晚上,孙文扮女装逃往香港,被香港当局下令五年内不得入境。其夫人卢慕贞与儿子孙科、长女孙娫由香港连夜逃往檀香山。四日后,孙文和陈少白离开香港,东渡日本。在那里,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中山樵。

从上书维新走到今天,孙中山多次发动起义,屡战屡败却矢志不移。对于当时的中国,收获不是起义带来的冲击,而是孙文在筹款与辗转过程中,将革命的火种撒向了全国各地。换句话说,他提升的是革命党与日俱增的软实力。老孙本人也在逃亡路上,由“通缉犯”逐渐走向国际,成为中国革命界的精神领袖。这一切,得益于媒体,更得益于时势。

李鸿章没有成全孙文,革命潮流成就了孙中山。

时光东流,斯人已逝。十几年过去,大清仍是积弱不堪,孙文已经由当年的改良派成长为海内外皆知的革命者孙中山。而大清帝国,最终将在两年后的风雨飘摇中,由另一位不愿革命的实力派人物亲手将它埋葬,以完成时代赋予他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