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太后闻听是‘惠嫔’来了,擎着茶盏的手,竟禁不住微微颤抖,脸色也随之变了。

竹息见状,忙上前来扶住,关切道:“太后,太后,您怎么了?呀,手这样凉,身子也在发抖——待奴婢给您取一件斗篷来?”

“不,不用,哀家不冷。让惠嫔进来吧。’太后声音低沉道。

“是。”

“你和芳若先下去,哀家想单独与惠嫔说会子话。”

“是。”

须臾,眉庄便款款踏入寿康宫,及至太后榻前,屈膝行礼道:“嫔妾给太后请安,愿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却恍若未闻,只低头用手指轻轻捻动着炕桌上的茶杯盖扣儿,缄口不语。

眉庄以为太后年迈失聪,一时未闻,复又杨声道:“嫔妾沈眉庄,给太后请安。愿太后万福金安。”言罢,屏气凝神,垂首静候,然,太后却依旧恍若未闻,岿然不动。

此时的眉庄方觉有些不对,顿时心中惴惴、惶惑不安起来。意欲抬头偷觑一眼太后的脸色,又恐一抬头,恰迎见太后凌厉的目光,于是,只得继续屈膝跪地,静候回应——

1:阴差阳错一场惊,自知前世罪非轻,舍却凶险领责训,忽闻弦外另有声。

静默半晌,太后方缓缓抬起头来,低沉有力道:“惠嫔,你知罪吗?”

此言一出,眉庄顿时如当头棒喝,瞬间触动了心病,忙撩衣裙俯伏在地,羞愧道:“是,嫔妾知罪。”

“你知罪?”

“是,嫔妾知罪,特来向太后请罪。”

“你有何罪?自己说!”

“太后,嫔妾自知罪该万死,甘愿领罪,哪怕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只是,太后切莫因嫔妾气坏了身子,以免令嫔妾罪上加罪,无可抵报。”

“哀家说过了,你有何罪,自己说!”

“嫔妾,嫔妾……”眉庄顿觉无地自容,踟蹰了几次,却依然难以启齿。

“怎么?说不出口?”

“嫔妾罪该万死,请太后降罪责罚。”眉庄涨红了脸,只得再次叩头。

“先起来说话吧。”

“嫔妾不敢。”

哀家不是心疼你跪着,只是,你这样跪着,哀家瞅得脖子酸。”

“是。”眉庄听罢这话,方诚惶诚恐站起身来,移步至一旁,垂首而立。

太后睨视了眉庄一眼,缄默了半晌,方悠悠叹了口气,嗔怪道:“哀家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忍心令哀家失望?”

“太后,是嫔妾不对,有负太后的信任与疼爱,嫔妾罪该万死。。”

“‘万死’倒也不必,死那一次就够了。”

“太后……”

“在哀家眼里,身边最稳重可靠的人便是你了,可哀家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能与苏培盛合起伙来,一起欺瞒哀家与皇上。”

“太后,您说什么?”眉庄十分诧异,不禁错愕地抬起头来,怯怯地望着太后不明所以。

“你敢说,那次皇上执意要去甘露寺进香,不是你与苏培盛联合做局、诱使撺掇的么?皇上若没去甘露寺,又怎会令甄氏有机可趁,怀着允礼的孩子嫁祸给了皇上?还好,是四阿哥继承了大统,若是让这鱼目混珠的六阿哥成为了太子,那皇上这万里江山岂不都要改弦易辙了?”

“太后,嫔妾事先并不知道‘嬛儿’已经——不,嫔妾事先并不知道‘甄氏’已经身怀有孕,试图‘移花接木’。嫔妾只知道,皇上那次病重,曾在梦中呼唤甄氏的名字,由此可见,皇上对她十分挂心、旧情难忘。

然,以天子之威,自然不可能向妃子垂首求和,嫔妾为了能让皇上得偿所愿,也只得顺水推舟,铺设台阶。彼时,嫔妾意在令皇上欢心,绝无蓄意联合甄氏欺瞒太后与皇上之意啊。”

“你当真不知甄氏彼时已经有孕?”

“当真不知。这种事,以甄氏的严谨慎重,怎么可能让嫔妾知道,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据哀家后来彻查得知,那温实初曾数次前往甘露寺探寻问诊,难不成,回宫之后,就不曾向你透分毫?即便他不说,你也不能不问,甄氏可是你的好姐妹。当初,若非你整日来哀家这里替甄氏美言讲情,哀家也不可能允准她回宫复宠。”

“太后。恕嫔妾失察之罪。可对于甄氏宫外有孕这件事,嫔妾扪心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嫔妾委实不知。”

太后侧过脸,仔细窥察了几眼眉庄的神色,见眉庄一脸挚诚,神情恳切,语气也便缓和下来,温言道:“嗯,那就好。哀家信你。你说得也对,这种事,甄氏怎么肯对你讲,她心思诡诈,步步为营,即便你视她为亲姐妹,她也未必肯对你掏心掏肺。”

“是……”眉庄不禁暗舒了一口气,正欲掏出帕子揩一揩鬓角的细汗,略一思忖,又觉不妥,便又将刚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怎么,刚才吓得不轻吧?”太后略带戏谑的口吻令眉庄不知所措,只得讪讪笑道:“嫔妾没有,只是未曾想到,太后动怒,原来是因为‘这个’?

太后低头冷笑了一声,遂缓缓端起面前的 茶盏来,一手揭起杯盖,将茶盏放至唇边,一面又瞥了眉庄一眼,不疾不徐道:“你以为呢?难不成,是因为你与温实初的‘私情’?”

2:掩耳盗铃私情事,岂知早已被人知,自欺欺人瞒天过,水落石出蓄意迟

太后的声音不高,然,在眉庄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眉庄登时脸色煞白,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怔在那里。

半晌,眉庄方缓过神来,嗫嚅着嘴唇,强打精神道:“太后,太后您都知道了?……”

太后头也不抬,慢慢呷了一口茶,遂缓缓放下茶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徐徐道:“就凭你那点小伎俩,也能瞒得过哀家?若哀家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还怎么能在后宫中混这么些年?”

“太后,您,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疑心的?”眉庄硬着头皮道。

“想听实话么?”

“是。”

“自从温实初治好了你的病,你便自请挪去了碎玉轩——主动疏离了皇上。”

“可是,太后,彼时嫔妾与温太医止乎于礼,并无言行不妥之处,太后为何会疑心至此?”眉庄不解道。

“别忘了,哀家也是女人,也曾有过年轻的时候,你们那点小心思,如何能瞒得哀家?当初,你之所以自请去碎玉轩,并非因怀念姐妹之情,主要是为了避宠。皇上对甄氏的心结打不开,便不会去碎玉轩,你明知如此,却偏要一意孤行,这不得不令人生疑。回头看看,宫里哪个嫔妃,不是想法设法的争宠?即便不为自己,也会为了母家的兴衰荣辱。

而你,原本便是个有傲骨又理性的孩子,不会轻易意气用事,更不会自暴自弃——所以,你主动疏离皇上,只能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心中有了‘别人’。”

“可太后为何偏偏怀疑到温太医呢?”

“旁人哪有机会接近天子嫔妃?更何况,温实初曾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们又年貌相当,最要紧的是,温太医来哀家宫里请平安脉,你每次见到他,眼神都不一样,偶尔也会脸红,失神,你当真以为哀家是瞎子么?”

“既然太后早就有所察觉,那为何?……”

“你是想说,既然哀家已经看出了你们的私情,却为何未能设法阻止?”

“是啊。”

“唉……”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遂以手抚额,沉吟不语。

“太后,事已至此,嫔妾也不想提心吊胆的再瞒着了,嫔妾想跟您坦白另一件事。

“哦?你说吧。”太后似有气无力道。

静和公主她,她——

“她不是皇上的孩子,是温实初的,对不对?”太后气定神闲道。

“您,您怎么知道?”眉庄不禁骇然失声。

“唉,难怪人常说,‘捆绑不成夫妻’,虽然哀家给你和皇上赐了‘暖情酒’,可终究你们也未能‘花好月圆’,皇上那夜并未留宿在你宫里……可见,你对皇上早已心灰意冷,且对温实初用情至深。

后来,据皇上身边的一名小太监说,你曾主动邀请皇上去你宫里吃茶,呵,这欲盖弥彰的手段,骗得过别人,又岂能骗得过哀家?”

“太后?”眉庄只觉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即刻遁形。

“你这孩子,看着伶俐,有时却也会犯蠢。你日日来哀家这里,意在寻求庇护,岂不知,正因你日日来哀家这里,哀家看你、便如同了解自己,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哀家都能感应到你的心意,洞悉到你的心思。你自以为事事周全,做巧妙,岂不知,或许一个眼神儿,就会把自己的心事暴露无遗?”

“太后……”

“哀家若没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能生下皇上与老十四?还能在这勾心斗角、犬牙交错的后宫中存活几十年?放眼看看,这宫里的哪个女人不是人精?稍微不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容得下你麻痹大意、百密一疏?”

“既然太后明知嫔妾背叛了皇上,为何嫔妾还能瞒天过海,生下静和?且温太医也未被太后‘欲加之罪’?”眉庄困惑不道。

闻听此言,太后脸色瞬间阴郁下来,似陷入反思反省之中,静默了良久,方悠悠叹道:“是啊,哀家也在想,当年为何肯容忍你背叛皇上,且还容你生下温实初的孩子呢?……”

“太后?”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吧?”太后神情恍惚道。

梦?什么梦?”眉庄越发错愕不解,禁不住脱口问道。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