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于2023年12月5日
首发于知乎
此为连载第一期
共10456字
预计阅读时间32分钟
卷首的话
复活节岛,偏远之地。被西方探险者发现的三百多年后,这座南太平洋孤岛依旧是世人罕至的远僻角落,哪怕在航空出行高度发达的今天,从中国前往复活节岛的航程,也还需要多次转机耗费数十个小时。
复活节岛,神秘之地。这座小岛资源匮乏,人口稀少,却林立着近千座巨大石像——当地人称为“摩艾”,是谁建造了它们,他们又是怎么完成这项伟业的,这些扑朔迷离的故事,反而赋予复活节岛无穷魅力。
复活节岛,悲情之地。在被发现之初,岛上居民就只有一两千人,这似乎和建造石像所需的人力需求大相径庭,基于这种判断,有观点认为复活节岛曾生活着上万人口,但随后的生态崩溃让小岛陷入动荡和饥荒,岛民互相征伐、乃至需要食人才能苟活。此后的几百年里,奴隶贸易和岛外传入的瘟疫又加重了苦难,岛民人口进一步萎缩到一百多人。
毫无疑问,复活节岛的故事是个悲剧。它让人着迷,又令人唏嘘。
每当我们回顾自己人生中的错误抉择时,总会懊悔的追想——“如果当时选择另一条路,结局或许就会不一样”。每当我们阅读这样悲剧的历史故事时,也同样会陷入这样的遐思——“如果他们当时做对了什么,或许未来也还有转机”。
那么,复活节岛的岛民真的有逆天改命的机会吗?
不久之前,我收到了一篇架空小说的邀约。期望我们以架空的方式和符合历史的条件,尝试为复活节岛居民找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具体设定要求是:
▷故事以1685年为起点;
▷未来100年内都不会有外来探险者发现复活节岛;
▷初始人口1000人,资源水平等同于1685年复活岛的真实水平;
▷主人公(也就是我啦)有岛上绝对权威;
▷要求实现利用极速匮乏的资源带领岛民逃出生天,或者可持续发展的结局。
我很喜欢这样的设定和模式,因为它可以从更宽松的角度联系许多不同的领域,对于我这样的博物学科普作者,简直是最理想的叙事舞台。于是我接下了这篇邀约,并采拟好友@Loster的建议,将其命名为——
《复活吧!复活节岛!》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将会以连载的方式持续更新这则架空故事,期待您的关注和反馈,也欢迎您在评论区与我互动,指出我的错误或给出新的思路。
01
重新认识复活节岛
在开始我们的故事之前,我们很有必要更新一下对于复活节岛的认识,更有必要纠正一些流传已久的关于复活节岛的误区。
其实在我收到的邀约里,设定者就陷入了好几个误区。
譬如我们的设定里提到的“1685年”的时间起点,其实是受到中文互联网上普遍流传的“1686年英国人爱德华·戴维斯首先发现复活节岛”的影响。
但这个观点基本不被主流学界认可,一般认为西方世界和复活节岛的首次接触发生在1722年,发现者则是荷兰人雅可布·罗赫芬率领的探险舰队。当然,这个问题不影响我们讨论,暂且忽略不计。
真正严重的误区是——认为西方人发现复活节岛的时候,岛民已经因为生态崩溃而走下坡路了。这种观点认:波利尼西亚人来到复活节岛后,为开垦农田/获得食物/建房子/造兵器/运送巨大的摩艾石像……等原因砍光了岛上的森林,没有足够木材就无法造独木舟出海,由此被困在岛上,资源不足于是部族互相征战,食物不足因此出现大规模食人现象,几者共同作用导致恶性循环,岛民数量锐减,到西方舰队发现复活节岛的时代,岛上只剩了两三千人,并在随后的一百多年里不断锐减,虽然后来西方水手的不断到访给岛上带来了天花等外来疾病,秘鲁和西班牙的奴隶贸易也抓走了一些岛民,但这只是加速了复活节岛衰落的过程而已。这种观点的核心是——默认复活节岛文明衰落的根本原因是岛民自己破坏生态,生态恶化又反噬文明导致大崩溃,他们早就不可持续发展了。
这种观点之所以能流传很久,是因为它最符合直观感觉:
岛上竖立的巨大石像有近千座,这怎么可能是区区两三千人口就能完成的呢?所以岛上居民肯定曾经很多,甚至可能有一两万人之多。
雅可布·罗赫芬,以及包括库克船长在内的后来者也都记录到,岛上基本没有高大树木,可现代的孢粉研究确实也发现,复活节岛曾密布亚热带阔叶林,那么树去哪了呢?简单推理的结果是:巨大的摩艾石像要从采石场完成雕刻,再运输到海边安置,当然需要利用滚木运输,那么树应该是为此被砍掉了。
该观点还认为,由于岛民从其他地区迁徙来的时候只带了香蕉、红薯、甘蔗等少数作物,也只带了鸡这一种家畜家禽,在失去了森林之后,复活节岛上的狂风和干燥更不利用农业发展,口粮和肉类产量降低,而没有木头造船,也就没法捕鱼了,岛民饿的只能吃老鼠(老鼠也是跟着他们的船一起来到岛上的),最后吃人。岛上有一些攻击性的口头禅,比如“你妈的肉塞在我牙缝里”,显示出岛民有吃人的传统,再加上岛上四处可见一种叫做mata'a的黑曜石薄片,应当就是岛民互相残杀的武器。
mata'a
所以,复活节岛的生态崩溃论在过去的两三百年里被学界接受,尤其是畅销书作家贾雷德·戴蒙德的《崩溃》出版后,把复活节岛的故事做了详尽复盘,生态崩溃论也就更广为人知。在咱们国内,又有方舟子针对这种观点的解读广泛传播,再次助推了它被普及认可的程度。
但是……
越来越多的新近证据表明,这种观点可能是错误的。
首先遭到质疑的就是“吃人论”。有些波利尼西亚族群确实有吃人行为,但一般是用在特殊的宗教仪式上,并不常见。同属于波利尼西亚文化圈的复活节岛岛民真的会因为食物匮乏而互相残杀同类相食,甚至达到了影响人口总量的恐怖程度吗?
很遗憾,目前的考古证据都不支持这个假设。无论是在厨余垃圾堆里,还是火灶遗址,或者墓葬群里,都没发现被砍砸、切削、炙烤或随意丢弃的大规模人类骸骨。
这些地方基本就是所有可能出现人遗骸的区域了,早期的岛民应该有把尸体海葬的习俗,但很快就改为挖掘洞穴安葬,到了后期岛上大规模爆发流行病大量死人的阶段,他们也没有放弃安葬尸体的行为。而厨余垃圾堆里能发现鸡骨、鱼骨、鲸骨甚至是老鼠的骨头,没有理由怀疑人被吃掉后骨头不会被丢弃在同样的地方。
而对那些成规模的人类骸骨埋葬地的研究更发现,大约只有2.5%的波利尼西亚人有骨伤痕迹,而且其中的大多数还愈合了。考虑到他们所处的环境,这不是个多离谱的数字,这些伤者更像是意外受伤后康复了,也就是说,他们的族群里似乎连大规模的斗殴行为都不多,更不用说成规模的互相屠杀、相食了。
遍地都是的mata'a黑曜石薄片似乎也实在太过粗糙,用它来杀个人着实有点费劲。复活节岛人能制作巨大的石像,制作个更趁手的石斧石矛对他们真的很困难吗?他们需要用这种并不锋利的小石片儿杀人吗?
“吃人论”背后的动机——食物匮乏——似乎也站不住脚。
1722年雅可布·罗赫芬舰队来到复活节岛后,也和当地居民有过短暂接触,好奇的岛民热情的围观荷兰水手,伸手触摸水手的衣服,搞得一位水手精神紧张擦枪走火,其他水手又被枪声刺激连续开枪,总共打死了十几个岛民。岛民吓得四散而逃,但过了一会又回来了,并携带了大量食物,希望换回被打死的同胞尸体——这一方面反映了当时的岛民并不缺少食物,另一方面也侧面说明,当时的岛民并不好战,甚至可能都没有常备武器。
等到几十年后库克船长再次发现复活节岛的时候,岛民确实随身带着黑曜石武器(但从库克船长的描述来看,是一种比mata'a黑曜石薄片锐利的长矛,这又侧面说明mata'a并不是兵器),但也没主动攻击英国水手们。此外,前几次的西方探险者都注意到,岛上的耕地相当规整,种植的很好,1786年的法国探险家让·弗朗索瓦·德·盖拉普·拉佩鲁斯仔细考察了当地农业情况,认为当地土壤肥力很好,岛民每天只需要耕作很短时间就能养活全家。
让·弗朗索瓦·德·盖拉普·拉佩鲁斯的记录还提到,岛民会在耕地的土壤表层覆盖石子覆面,这应该是起到了减少水分蒸发的作用。他估计,岛上大概10%的面积都被开垦成了耕地。
2017年的一项研究认为,复活节岛的气候其实也算不上特别干燥。之前关于复活节岛气候干燥的科学数据是因为岛上唯一的气象站恰好位于岛西南地区的马塔维里机场,该地恰好是岛上较为干燥的部分。而新的研究认为,综合全岛降雨、光照和土壤肥力情况,可以耕种的面积占到全岛面积的19%,也就是说,复活节岛的农业生产还没有达到天花板。
白圈为马塔维里机场气象站位置,可见岛上降水量并不平均,而机场气象站并不能完全代表全岛降水情况
另一项同年研究则表明,别说老鼠不是复活节岛人的主要肉食,甚至唯一的家禽鸡都算不上,岛民近乎一半的蛋白质来源来自水产品。
可是不是说没有树了吗,没有木头怎么造船,没有船哪来的水产品呢?
不可否认,至少在1722年,岛上的森林应该已经受到了相当严重的砍伐破坏,但这并不代表全岛完全没有树。雅可布·罗赫芬舰队的航行日志里又提到当地人使用“棕榈叶”,当地房屋有一种类似于倒扣的船底的房顶,使用了木质房梁并在上方铺盖芦苇,这都显示出当时岛上肯定还有一定程度的林木可用(但也不会太多)。早期西方探险者没有发现森林,或许和他们停留时间较短没有深入岛屿内陆有关,毕竟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们连建造石像的巨大采石场都没发现。
没有出现严重的饥荒,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相互屠杀,那为什么被发现的时候岛上就只有这么少(两三千)人口?要注意,这个人数的“少”,其实是需要对比的,对比的参照物正是那些石像。早期的研究认为,要搬运建造这么多的石像,肯定是个劳动密集型活动,只有拥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才能完成。
由于石像在17/18世纪已经停止建造,我们没法确切知道建造和搬运过程。但1986年的一些复原实验也发现,搬运石像好像也确实不需要几百上千人一起努力才能完成,15个成年男子使用几根绳索从不同角度拉拽石像,让它立着挪到海边确实是可行的,这也符合岛民后代的口口相传里提到的石像是“走”到海边去的说法。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设定在1685年的复活节岛,他们确实正在面临森林萎缩、远离其他岛屿无法维持贸易航线的孤立局面,但大概率并没有陷入人口锐减(他们人口应该一直就不太多)、严重饥荒、文明崩溃的糟糕局面,恰恰相反,依靠不断扩大耕地面积、使用石子覆面维持水土等方式,此时的复活节岛岛民还处在一个缓慢发展壮大的阶段。
当然,这个稳定的状态是脆弱的,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必然要面临外来世界的交流,这种交流会带来瘟疫、流血冲突,而仅仅依靠岛上文明微小的人口和有限的实力,是不可能和这种冲击抗衡的。外来冲击才是他们崩溃的主要原因。
所以,如果我们要架空的设想一个“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远景,就必须利用“未来至少一百年内都没有殖民者能找到小岛”的宝贵窗口,尽可能的壮大实力,救亡图存!!!
02
1685:复活吧!复活节岛!
按照我们前边的分析,在被西方探险家发现之前,没有迹象表明复活节岛曾有过上万人的人口规模,他们的人口应当一直不太多。而考虑到我们的设定人口只有1000,人力资源就更匮乏了。
封闭在岛屿上的文明,人口上限当然要受到环境承载能力的压制,但即便不进行大规模的自然改造,复活节岛上的降水、光照和土壤肥力条件也能支持19%的面积被开垦成适合种植红薯的耕地,而在复活节岛原住民活动的高峰,耕地面积也没达到这个高度,到了库克船长再次发现复活节岛的时代,还有许多耕地被荒废了。他们从未达到环境承载的天花板。
所以为了扩大人口,耕地的劳动力投入不足和产出效率不高是我们首先要解决的两个问题。
要解决前者,就需要借助设定中假设的“绝对的权威”。对复活节岛的统治者来说,这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因为在此之前,权威是独属于神明的,树立石像本来就是一种泛宗教崇拜的图腾,在石像停止建造之后,这样的宗教崇拜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邪乎,岛民完全转向了武士集团主导的“人鸟”崇拜——他们每年到岛屿西南侧的奥郎格村等待乌燕鸥(Onychoprion fuscatus)飞来繁殖,各个部落的勇士会从300多米高的奥郎格村海边悬崖徒手爬下,然后从鲨鱼密布的海里游到2公里外的近海小岛莫多-努伊岛上,谁能找到当季产下的第一枚乌燕鸥蛋并安全带回,他所代表的那个主家就能成为岛上本年度的领袖。
站在奥郎格村悬崖上看远处的莫多-努伊岛
可以想见,不管是开凿运输石像还是参加人鸟比赛,都要占据(甚至因此损失)部族里最精壮的劳动力,对只有1000总人口的文明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浪费。
眼下,拥有绝对权威的我们当然要立刻叫停这样的人力资源浪费,我们当然可以编造另一套迷信体系来让岛民理解你的要求,但最终目的是要让岛民把精力释放到农业生产上来。
复活节岛地形图
首先要做的应当是平整土地,开垦梯田。
复活节岛是三个独立火山连成的岛,除沿海地带外,其他区域大多是坡地,除了三座火山岛周边向海一面坡度较陡之外,岛东南侧的坡度相对缓和,古代和现代岛民都以此为主要耕地,梯田修建则可以更有效地利用水土,最大化提升土地利用效率,岛民擅长的石匠技术正好可以用来给梯田垒边、修路。而且东南侧土地坡度很缓,可以最大限度避免火山山地阴影对农作物光合作用的影响,属于光照相对充足的耕地。
此外,从上方降水图能看到,三座火山岛的高海拔地区是雨水最丰富、集中的区域,尤其是岛屿中部的TEREVAKA山是全岛的主要水塔。但复活节岛的岩层疏松多孔,从山体凹槽流淌而下的水很快就会下渗进入地下水层,全岛都没有常年流淌的地上河流。有限的几处常备水源主要是岛屿西南侧的Rano kau沼泽地、岛屿中部制高点的Rano Aroi火山湖,和岛屿东侧的Rano Raraku火山湖。其中面积最大、最深、蓄水最多的是东南侧的Rano kau沼泽,水深可以达到六七米。Rano Aroi虽然降水量最大,但水域面积也是最小的。Rano Raraku火山湖很浅,近些年多次出现干涸。此外,在雨量充沛的冬季,Rano Aroi火山湖会有一条溪流流下,不过流淌不了太远就全部下渗断流。
现代的复活节岛已经利用Rano kau沼泽给附近的城镇供水,Rano Raraku火山湖也作为畜牧业的水源,但要注意,这三处水源都位于火山山顶,周边都有陡峭的火山岩壁,人类活动都很难靠近,在我们设定的1685年代,我们没有扬水站和输水管道,它们对我们而言是无法利用的。
Rano kau沼泽
Rano Raraku火山湖
总的来看,虽然复活节岛山地的降水量并不算特别低(至少达到了我国华北平原年均降水量的2倍以上),但地上水存留的很少,要发展大农业就必须要克服雨水难以存留和快速下渗的难题。
这就要求我们发动岛民开展一系列蓄水工程,其中最简单易行的是大口井——岛上风很大,但日晒并不如热带岛屿那么猛烈,年均蒸发量在800毫米左右,不足以消耗所有的降雨(1300~2000毫米),只要在东南侧靠近山地凹槽处地表挖掘大口井,并采掘Rano kau沼泽沉积的淤泥用石锤夯实,再覆盖以石护面,便能把山上流淌下来的雨水积蓄下来。我们还可以利用岛上盛产的芦苇编程成遮阳草席,或者干脆在大口井里栽种芦苇,减少水面受到的日光直晒,进一步的降低大口井里的水分蒸发。我们甚至可以在山脚下构建类似于印加莫瑞梯田那样的圆环状结构,最底部的圆环做好夯土护面当做蓄水池,这样还可以进一步回收沉淀土地浇灌后的渗水。
印加莫瑞梯田带有一定农业实验的性质,是为了在底部创造不同的气候微环境来种植不同作物,我们的梯田不需要这么精细,但也可以采用类似的结构,不过最底部换成一个大口井,石护面的引水渠把山地雨水存蓄到大口井里,各层梯田浇灌的水也回流到井里再次利用,位于底部的大口井也可以利用周边地势挡风来降低蒸发
这项工作十分重要,因为虽然我们栽种的主要作物红薯有极强的抗旱能力,在岛上的栽种历史里基本都是依靠自然降雨来灌溉就能生长,但复活节岛不算太小,岛上有没有牛、驴、马等家畜来拉车通勤,农民村落必须建设在坡地梯田周边才能方便的耕种,负责栽种这些红薯的农民的生活也需要饮水,而这些缺乏地表水的坡地上原本是没法支撑居民生存的。
早期的复活节岛居民村落基本全都位于沿海地带,就是因为相比于山地、坡地,沿海地区反倒更能解决水源问题。但他们的解决方式非常另类——1722年的罗赫芬探险队记录了当地居民在沿海地区石头上挖浅槽储水,1774年的库克船长泽发现当地人似乎会在口渴时直接喝海水,1786年拉佩鲁斯也记录到喝海水的行为,并形容他们“像信天翁一样狂饮海水”。
复活节岛上的储水石槽
考虑到海水的盐度显著地高于人的尿液排盐能力,直接喝海水肯定是不可能解渴、只会越喝越脱水的,那怎么解释这些早期记录呢?更合理的解释是,山地的降水在下渗之后,形成了淡水地下水层,地下水层在海岸线一带涌出,形成海底地下水排泄(SGD),这些淡水和海水混合形成了微咸水,这些微咸水也就构成了复活节岛人日常的主要饮用水来源。
实际上,海底地下水排泄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现,尤其是在黑海地区,经常会在滩涂上出现淡水冷泉露出,当地沿海居民就直接利用这些水源饮用,复活节岛上很可能也有这样的地下水资源可以利用:
这是一张复活节岛某海湾的水温热成像图,其中粉红色部分的温水是海水的常温,可以发现,在靠近岸边的湾底部分,有明显的低温水冲刷排出,这应该就是涌出的地下淡水,在湾底附近的陆地上,也有一座现代挖掘的机井,里边常年涌出淡水。如果我们能找到这样淡水集中涌出的沿海区域,那么在陆地挖掘浅井,出水的概率是很大的。
更宏大的设想则是,干脆利用石墙把湾口堵上,阻挡海浪潮汐的冲刷,那么如果岛上的地下淡水冲刷流量足够大,就能用涌出的地下水把海湾里的盐分彻底冲刷干净,由此得到了一个纯淡水(或至少是盐度很低的微咸水)的沿海水库!
实际上,复活节岛岛民之前也采用过类似的方式,比如上方E图,就是一处沿海的地下淡水自然涌出,B图则是岛民为存留雨水而在海边设置的小型拦水坝,C图则是一口水井,但这些早起尝试规模都太小,实在难以满足我们农业大生产、人口大发展的需求,兴修水利工程,夯实农业命脉,应当作为百年大计的重中之重来抓!
限制复活节岛耕地效率的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土地肥力,尤其是氮肥的不足。没有化肥的前提下,土壤里氮肥的来源主要就是3种,要么是降雨带来的,要么是生物固定的,要么是死亡植物腐败后重新释放的。我们这个阶段的复活节岛自然植被已经不多了,土壤里即便有经年累月积攒的肥力,随着长期种植也会消耗殆尽,而降水补充的氮肥量很微弱,只有依靠有固氮能力的植物来进行固氮补充才是长久之计。
我们有这样的固氮植物可用吗?
03
1685:复兴之路,始于农耕
复活节岛岛民的驯化作物不算多,但我们非常幸运,在咱们可怜的工具箱里,刚好有这么一种固氮植物——
甘蔗!
甘蔗的生物固氮效率肯定没有豆科植物那么高,但也能凑合用一下,按照复活节岛水热条件估算,每公顷甘蔗每年可以固氮4.8~20公斤,甘蔗收获后直接翻耕入土,还能再回收一些枝叶上的氮——相似的原理,红薯收获后把叶蔓直接翻耕,也能回收不少氮,不过红薯叶是复活节岛岛民的重要蔬菜来源,这种翻耕的规模不会太大——那么用甘蔗和红薯轮种休耕,也算是维持肥力提高单位面积产出效率的办法。
唯一的坏处是甘蔗它特别费水。咱们前边说的“降水……足够19%的土地开垦为耕地”,那是针对红薯这个大宝贝来说的,这点降水量对甘蔗来说可不太行,所以甘蔗的长势不会太好,我们也暂且不去管它,雨水多就让它长,雨水少就让它死,死了暂时也别砍,甘蔗还能挡风。生活在夏威夷的那些同胞兄弟们就是用甘蔗种在田地四周做挡风墙用的,咱们复活节岛风也很大,好不容易种的甘蔗,一定要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另外几种可用的作物主要是葫芦和芋头,芋头需水量也比较大,可以优先种植在靠近大口井或沿海便于取水灌溉的区域。葫芦食用价值不算很高,但在岛上却是重要的存储容器,可以学习神秘东方大国的农村惯例,把葫芦种在房前屋后,不额外占用耕地,收获的葫芦一部分用来储水,一部分用来储种子。
需要储存的种子是什么呢?主要是岛上已经岌岌可危的原始植被种子。这主要是为了防范波利尼西亚鼠威胁。
南太平洋的大多数岛屿原来都没有鼠类,但随着南岛人的扩张,这些鼠藏匿在独木舟里来到复活节岛,并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岛上几种大型植物的灭绝趋势——人砍伐了足够多的高大棕榈树,残存的种子又被鼠啃食,植被因此失去了恢复的机会。考虑到罗赫芬探险队成员明确提及了当地人使用新鲜棕榈叶,那么至少在1722年,岛上肯定还有棕榈树,乐观的估计,1685年棕榈树可能还要更多一些,这些树就是我们文明复兴的希望,除了要坚决地禁止继续砍伐,也要严格控制鼠患对棕榈树的影响。我们需要设定专职人员,在岛上寻找残留的树木加以看护,如果有种子就收集起来,集中种植到降水适宜、靠近村落(方便管理)、光照充足(最好是东面向阳坡)的坡地上。近年来复活节岛植被恢复的主要区域是在岛屿两端的火山坡地,那么可以把这里作为人工林栽种的主要区域之一。
本位面的复活节岛上,坡地可见一些林地
这些林木保护的重点首先要放在岛上几种巨树上,尤其是复活节岛棕榈Paschalococos disperta,孢粉研究认为17世纪它已经绝迹,但考虑到这种棕榈长达百年的生长期,1685年的岛上很可能还残留着一些还没到开花期的树苗;此外还有一种杜英(Elaeocarpus rarotongensis)和麦珠子(Alphitonia zizyphoides),它们应当在还残存了一段时间,也要加强保护。这几种大型树木的主干是制作远洋独木舟的必须,如果不能贯彻保护,我们就要永远被困在岛上等待必然的厄运!!!
本位面的复活节岛棕榈已经灭绝了,这是岛上现存的海珠子
此外,还有一些植物和航海活动息息相关,其中有一些是复活节岛上原本没有的,但作为南岛人的一支,复活节岛最早的先民们不可能不把它们引入到这里来——这类植物里既包括红薯芋头这样的南岛粮食作物,也包括一些专用植物,比如石栗Aleurites moluccanus,它的果实油脂含量极高,晾干后甚至可以直接点燃作为照明蜡烛,油脂也是独木舟防水维护的主要原料。
石栗
此外还有琼崖海棠Calophyllum inophyllum,你从这种植物的名字就知道它和海南岛的关系,实际上,整个南岛语族从东亚-东南亚出海扩散的时候就一直把琼崖海棠种子随身携带,因为这种树木纹坚实,是制作独木舟船外支架支撑件的必须材料,琼崖海棠的叶面有毒,毒鱼也是南岛人捕鱼的重要方式,琼崖海棠的油脂可以止痛,不管是在我们传统医学还是南岛人的巫医体系里,都是很重要的药材。这种植物他们怎么可能不带到复活节岛来?!
琼崖海棠
非常让人意外的是,用于航海的另一种关键植物——露兜树——没有被带到复活节岛,或者说带过来了但栽种失败了。这类耐盐植物页片纤维极多,是制作独木舟上蟹爪帆的重要材料,也是日常编制篮子、衣物的原料之一,合理的解释是,复活节岛的气温条件不能满足露兜树的温度需求,复活节岛也和新西兰一道,成为所有南岛殖民岛屿里唯二没有露兜树分布的区域。好在它的替代品也不是没有,椰子叶片或者纸桑Broussonetia papyrifera纤维也可以加工成帆,这两类植物在复活节岛存续至今,问题不大。
露兜树的叶片纤维强韧,是波利尼西亚人制作风帆的主要材料
纸桑其实就是构树,咱们国内分布也很多,它的树皮可以做纸,也可以做布,做好防水的话制作风帆也没有问题
制作帆船还有一类重要原料,就是用来填缝或者制作绳索的软纤维,在大多数南岛定居点,人们使用的都是海芙蓉Talipariti tiliaceum或者太平洋紫檀Thespesia populnea,1685年的复活节岛上似乎没有这两类植物,但有类似功能特性的豆科植物Sophora toromiro。
Sophora toromiro在复活节岛的使用量应该很大,尤其是考虑到他们很可能是利用绳索来拉动移动石像的,这些绳索几乎可以肯定是Sophora toromiro的纤维制作的。那么在我们已经下令禁止建造石像之后,这类植物也要得到严格保护。在本位面里,Sophora toromiro在上世纪60年代最终野外灭绝,反推可知,1685年的时候岛上肯定还有分布,主要的分布区域至少有岛西南部的那个火山沼泽地周边。
要注意,这是一种豆科植物,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固氮神器,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在一些肥沃的核心耕地上采用15年休耕,专门栽种Sophora toromiro来恢复土地肥力,到期后收割树木制作绳索,再把土地重新耕种红薯。
Sophora toromiro,非常漂亮的植物,也是复活节岛的独有物种,上世纪60年代野外灭绝,所幸种子被抢救下来,现在正计划通过人工移栽重返故土
椰子是整个南岛殖民地最常见(没有之一)的植物,不管走到哪——哪怕是后来南岛人对非洲马达加斯加的史诗级远征中——他们也带着椰子。在等待巨大的棕榈生长的漫长时期,我们可能没法建造太大的远洋独木舟,但用椰子树干(以及上面提到的其他材料)制作小型近海独木舟问题不大。小型独木舟是大量使用不仅能解决水产品捕捞问题(配合上面提到的纤维植物制作的渔网,或毒鱼方法),进一步释放人口增长空间,更重要的是可以保留、实践航海技术,锤炼航海勇气。
这是很重要的!按照孢粉研究,1685年的复活节岛树木应当刚刚萎缩不到百年,老旧船只破碎到彻底无法使用的时间应该不过几十年,大多数岛民远离海洋的时间不过是一两代人,至少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人尚在,或者他们留下的航海技术还在口口相传,如果不立刻重新捡起来,技术的失传倒是小事,更可怕的失去征服海洋的自信,长此以往,怎么面对世代遨游大洋的列祖列宗?
千万不要忘了,俺们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那如果这时的岛上连椰子也没有了呢?
椰子彻底消失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早期的西方探险者提到复活节岛上“几乎没有3米以上的树”,那可能是比较大的椰子也被砍伐用来盖房子了,但不能因此否定小椰子树苗存在的可能。尤其是考虑到椰子是一种可以利用海洋传播的植物,即便岛上的椰子被彻底砍伐殆尽,椰果也能随洋流重新扩散定居,这种植物本来就有自我恢复的能力。
椰子的成长速度虽然比棕榈快的多,但也需要一些时日。我们可以利用另一种植物来造船——加州红牛草Schoenoplectus californicus subsp.tatora。
这种莎草出现在复活节岛是很让人意外的,因为其原始分布地本来是在美洲,所以它也一直被视为“复活节岛人和南美有联系”的关键证据,但现在的新研究发现这种莎草在复活节岛上已经生长了至少三万年,属于本土原生物种(可能是鸟类携带过来的种子),尤其是在几个火山湖和火山沼泽边很密集。
在南美洲秘鲁沿海地区,印加帝国之前的早期文明就已经发现这种莎草有极佳的浮水表现,它多孔的芯部充满空气,表皮强韧不易折断,用莎草捆扎紧实就能制作成小舟,小舟虽然没有实木雕凿的独木舟那么结实,但在近海地区用用还是没问题的,秘鲁原住民似乎还用这种小舟进行很原始的冲浪运动,这也侧正了莎草舟的耐用程度。在南岛文化圈里,也有少部分岛屿居民会用类似的芦苇制作船只。在没有椰子木、棕榈木使用的时候,有节制的制作莎草船不失为替代之法。
南美原住民的莎草船,可以仿造这种形式暂时做船下水
也就是说,至少在短时间里,莎草应该被暂时列为战略物资统一调配使用,并在收割后尽快补种,而为了杜绝浪费,应该暂时取缔莎草的另一用途——岛民一直把它作为房顶的覆盖物使用。当然,我们的房子也不能开天窗,那可以再换其他材料来实现这个目的。
比如秸秆。
别急,我知道咱手头既没有水稻、小麦,也没有玉米,但岛上并不是没有其他禾本科植物存在。其中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两种——海大麦Hordeum marinum和鸭乸草Paspalum scrobiculatum。前者是一种麦,后者是一种小米,两者都是禾本科植物,海大麦的优势在于极度耐盐碱,鸭乸草的优势是极度耐寒耐旱还相对高产,它们几乎不需要占据我们辛苦开垦的良田,找个盐碱地(海大麦)或者山脊贫瘠处(鸭乸草)种下去就是。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今天的复活节岛有这两种植物,但1685年的时候有没有鸭乸草是很值得怀疑的,因为鸭乸草虽然也在东南亚、印尼有分布,这里又是南岛人曾经扩散途径的区域,在同属南岛文化圈的夏威夷也有栽种,不过考虑到鸭乸草曾长期作为畜牧养殖业优质饲料全球推广,复活节岛也在19世纪被西方殖民者作为牧区使用,不能排除鸭乸草是外来引进物种的可能性。
海大麦
鸭乸草
相比而言,海大麦在这里长期存在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大洋孤岛本来就是它原始的分布区域范围。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吧,假定手头只有海大麦可用,那么就派人收集这种野草的小小种子,然后在滨海的盐碱地粗放的播种下去,坚持几轮收获播种,就能在沿海得到相当规模的种植面积。
这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种在海岸的成片大麦可以挡风,为后方的甘蔗田提供更适宜的微环境;海大麦成长期间会富集土壤里的盐分,又促进了盐碱地的改良;收割后的海大麦晾晒后,秸秆就能作为房顶覆盖物使用,如果觉得麦秆太单薄不能防风,那就再次学习神秘东方大国胶东地区的传统民宅——海草房,用秸秆和近海的海生植物、海藻混合捆扎,就能变得相当扎实了又防水了。
这是我和朋友实地探访的山东民居海草房房顶覆盖面,使用的是小麦秸秆+日本鳗草晾晒后捆扎,沿海村落习惯使用这种房顶覆盖面,应对冬季海风和暴雪。复活节岛有没有鳗草分布,我没有找到相关信息,但使用晾晒后的大型藻类、或者使用其他杂草和海大麦秸秆混合捆扎,应该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当然,如果1685的复活节岛真的有鸭乸草,那简直就是中了头彩啦!几乎不需要多么精细的管理,哪怕生长在恶劣的环境,一公顷鸭乸草也能稳定的产出几百公斤谷子,精细管理的话甚至能接近千斤,几乎可以作为另一个主要作物了。
和鸭乸草相比,海大麦的种子要小得多,但也不要紧!晾晒后的海大麦一样要给它脱穗,种子要小心的收集到葫芦里储存起来,除了给来年继续播种留种之外,它还要承担另一项关键任务:
喂鸡。
喂鸡?喂鸡算哪门子“关键任务”?用红薯喂不是一样的嘛?
不……在我们的这个阶段,用海大麦喂鸡,绝对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未完待续
一个男人在流浪
流浪自然
流浪自然
想变胖的流浪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