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

意识在一团模糊的光影里游弋,像是混沌之初的天地一样空明,一片空白,漫无目的。

“你已经醒了……”一个磁性的魔咒般的嗓音响起来,“回到你的身体里吧,起来吧,你睡得够久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像一只沉重的胶皮锤不断敲打着我的灵魂,我感到无所适从,在胶皮锤的拍打下,我的意识如拓片上逐渐清晰的图案一样,慢慢的浮现出一个完整的轮廓来。睁开眼,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认出她是催眠师白医生,同时,记忆如同洪水一样灌进我的脑袋里,我从催眠状态醒了过来。

“醒了?”白医生递过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清水。我仰头灌了一大口水,水流到胃里凉丝丝的,沁人心脾的感觉如此真实,我完全清醒了,环视房间,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醒了?”白医生又问了一句,看着她学识渊博的大号黑框眼镜儿,我点点头,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我的语言能力似乎还没有回到我的身上。白医生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熟练地翻开我的左眼皮盯了一秒钟,等我迟顿的神经反应过来,本能地向后躲闪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手,笑道:“嗯,醒了,你再喝点水,十五分钟后我们接着聊。”说完转身一扭一扭地走向门口,宽松的白大褂下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结实的臀部有韵律的一跳一跳,然后消失在门口。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把身体放平在舒服的躺椅里,恍若隔世的感觉更强烈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一句,这是《金刚经》里的一首谒,是释迦牟尼在告诉弟子们,世间用眼睛能看到的东西都是虚幻的,不要被自己的眼睛所蒙蔽。那么我的这段记忆是我的真实经历吗?如果是真实的,就说明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假象之中,我们正被自己的眼睛和感觉所蒙蔽,这足以颠覆一个人的世界观,令人发疯。我更希望一会儿白医生能亲口告诉我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但那幻觉却又如此的清晰真实,真实得近乎于残酷。

有过这种感受的,我并非是第一个,早在几千年前一个叫庄周的人就已经提出过这个问题了。一天庄周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蝴蝶在花丛中舞蹈,可能是那种感觉太过于真实了,他醒来后竟然不知是自己梦到蝴蝶,还是自己本是蝴蝶的一个梦。此时的我也陷入到了“庄周”式的疑惑中。

闭上眼,脑袋却异常的清晰,我默默地从头顺理着这段记忆。

2

春节的前几天异乎寻常的冷,我下车一踏上东北这片久违的土地,冰冷的空气就顺着鼻子钻进肺里,那真是透心儿的凉,整个人仿佛掉到阴冷的冰窖里似的。我使劲儿地吸了几口气,感受着这纯粹冰冷的感觉,心想这才是冬天呢?冬天就应该是冷的。

这时背后有人使劲地捶了我一下,把我打了一个趔趄,后背隐隐感到疼痛,东北人真实在,就连打招呼都不打折扣,恨不得一捶能把人撂趴下。

我转过身,一张臭脸正啮牙咧嘴地冲着我笑,是我的中学同学金震。我铆足劲在他胸口来了一拳,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金震身体晃了一下,咧了咧嘴,道:“你小子长力气啦!”

我说:“嗯,小心有内伤!”老同学见面,没有拥抱,一人一拳,是最好的见面礼。

“这么巧?”我问金震。我回来之前并没有告诉别人,连我爸妈都不知道确切时间,所以不应该有人来接我。

“什么巧啊!我等了两个小时了,专程接你的。”看金震说话的样子不像玩笑,但我也不相信他是专程来接我的,我使劲撇着嘴巴,把不屑的表情做得很夸张。

“真的,小白菜算准了你今天会回来,让我来接你。”小白菜是唱小兰的外号,唱小兰也是中学时的同学,金震、我与唱小兰是最好的朋友。

“她成仙儿了?能掐会算?”我更加不信金震的话,我离开家乡后和唱小兰一直都没有联系,转眼七年了,她更不会知道我回来。

“嗯,她真成仙儿了,远近闻名的唱大仙。”边说着我们来到金震的车旁,他现在开出租车。这时,有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像是父子的样子,孩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看上去很虚弱,中年人问金震:“请问知道七台河屯吗?”可能是怕金震听不明白,又补充一句:“去看唱大仙。”

“三十块,不讲价,去就上车,马上走。”金震答得很干脆,边说边打开后备车箱把我的行礼放进去,砰地一声盖上盖,招呼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那父子两个没还价,上车坐到后面。

“从哪儿来啊?”金震发动车子驶上马路,问后面的两个人。

“赤峰!”

“嚯!够远的,去唱大仙那看香?”在本地求神问卜叫看香。

“给孩子看看。”中年人答道。

“嗯,唱大仙很灵!”金震故意加重了“唱大仙”的语气,显然后面这句是冲着我说的。我心里盘算,难道他们说的唱大仙会是小白菜唱小兰?东北民间的确有“跳大神”的,人们管跳大神的神媒叫大仙。跳大神是东北民间的一种巫术,源于东北地区一种古老的宗教——萨蛮教,因为请神仪式中的神媒大多要做出尽乎疯癫的舞蹈来请神上身,故此民间通常称作“跳大神”。因其古老,所以在民间有着很深的根基,许多人都相信,前些年被当做封建迷信禁止过,但是这几年又逐渐的流传开来。

“您认识唱大仙?”后面的中年人品出了金震话外之音。

“认识,他……”金震用大下巴朝我扬了扬,示意在说我,“他和唱大仙更有些交情,还是旧情人呢!不信你问他!”金震说完又冲我不怀好意地笑。我苦笑,不置可否。

“兄弟,抽支烟!”中年人递过一只烟,这完全冲着唱大仙的面子。我哭笑不得,金震倒是不客气地接过烟叼在嘴巴上,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迷惑,唱小兰,唱大仙?这是怎么回事儿?唱小兰比我还小两岁呢?现在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怎么会和跳大神的神媒扯上关系呢?我离开的这七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离开市区驶上乡间的公路,大约三十分钟后,路边开始有熟悉的景物进入视野,远处小山上那块很像观音像的巨石依然伫立在那里,发电厂的晾水塔和大烟囱仍冒着滚滚的蒸气和青烟,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七年的时间,这里都没什么变化,我摸了一把下巴上钻出来的胡茬儿,我已经由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啦,正所谓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此时的心底还真是一种酸楚的感觉。

金震是个话痨,边开车边和中年男人不断的聊着,话题始终围绕着唱大仙,我自顾感慨,并没注意金震和中年男人说话的具体内容。

很快车子在村口停了下来,金震歪头问我:“先送你回家?”去我家和唱小兰家的路要在这里岔开了,我家更远些,而前面一拐就到了唱小兰家。我道:“我不急,家里并不知道我今天回来,你车上有客人,还是先送客人吧!”看来金震也是这么想的,听我这样说,喊了声:“妥咧!”一踩油门,拐了个弯儿就到了唱小兰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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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常来唱小兰家找她,透过车窗依稀还能寻见旧时的影子,只是门前的一排小杨树已经长成了大树,其他的基本没什么变化,就连墙根下的那半扇磨盘还是保持老样子躺在那里。一个人正站在磨盘上朝这边张望,尽管七年时间没见了,但我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唱小兰。她长高了许多,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如花似玉的美人,没戴帽子,小脸蛋冻得通红,风把一缕头发吹到了脸上,越发的楚楚动人。车子还没停稳,唱小兰便从青石磨盘上跳下来,落地时趔趄了一下,我看出唱小兰很瘦,身体很虚弱。

唱小兰离车子三米多的地方突然停下来,静静地立在那里,隔着车窗注视着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也认出了我。金震悄悄地踢了我一脚,差点踹断我的小腿,我这才缓过神儿来,金震率先下车咧着大嘴笑:“小白菜儿,我把人接回来了。”我忍着腿上的疼痛下了车,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吱吱唔唔道:“小兰,你还好吧!”这时我注意到唱小兰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我越发的手足无措,看向金震,向他求救。

金震假装没看见,点着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打开车门请车上的父子两个下车,说:“到了,那就是唱大仙,下车吧!”

中年人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水灵的大姑娘,似乎不相信这就是远近闻名的唱大仙。金震不耐烦道:“没错儿,有假包换。”中年人这才下了,几步抢到唱小兰跟前,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上,这一举动太出乎意料了,倒是帮我打破了尴尬局面。

“唱大仙,求你救救我儿子吧!”说着中年人给唱小兰磕起头来,头碰在冻得开裂的土地上,咚咚作声,看来不是假的,一个父亲为了儿子,做什么事都情愿。

唱小兰瞪了金震一眼,似乎在责怪金震把这两个人带来,金震两手一摊,道:“我一个开出租的,有什么办法,大过年的,人家从赤峰过来,肯定是有难处了。”

唱小兰不好说什么,看了我一眼,有些尴尬,我忙道:“你的事我听说一点,能帮就帮帮他们吧。”

唱小兰扶起中年人让进院子里。我和金震也跟了进去。

3

我、唱小兰、金震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一个班,我和唱小兰之间曾发生过一些事情,那都是少不更事时的荒唐事,后来我被父亲送到外地上学就再也没和唱小兰联系过。真没想到七年后我们再见面时,唱小兰竟然成了远近知名的大仙,说大仙是好听,其实就是个神媒,对于跳大神这一套,我始终认为是骗人的,是那些能说会道不务正业的老太婆们骗人的一种技俩。唱小兰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呢?

晚上,妈妈把我从前住的小屋收拾出来,炕烧得坐不住人,外面寒风凛冽,滴水成冰,而小屋里温暖如春,这更显得热炕头儿的可爱。我把金震喊了过来,七年没见,丝毫没有生分的感觉,这就是光屁股发小的好处,成年后交到的朋友无论如何都处不出这种交情来。金震偷偷带来了一瓶白酒,半只烤好的野兔子,我们盘腿坐在炕头准备彻夜长谈。

起初我们都回避唱小兰,不去谈她,等半瓶酒下肚后,话题还是绕到了唱小兰身上,其实我俩都知道,这是绕不过去的话题。

“小白菜儿心里一直装着你呢?”金震喝了口酒,嘻皮笑脸道。

“唉,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我摇摇头,想岔开话题,但我心里明白,嘴上能岔过去,心里却永远躲不开。

“你是过去了,可是小白菜过不去,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你在城里有女朋友了吧?小白菜可是一直都没找对象。”金震道。

“凭小白菜的模样儿,一定能找个好婆家。”我自我安慰道。

“别扯啦,我的傻兄弟,前几年还行,说媒的踢破她家门槛儿,可是她心里装着人,死活不找,这几年就是想找也没人敢要了,谁敢取大仙回家啊?”

“我还没问你,唱小兰怎么就成大仙了?我了解她的为人,怎么会干起这种事呢?”

“什么叫这种事!”

“难道你信跳大神那一套?”

“兄弟,这可不能瞎说啊!”金震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仿佛真是举头三尺有神灵一样,说的话会被大仙知道。

“我可不信这套。”我一挥手,很不屑。

“唉,你还别不信,就说今天的事,你妈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小白菜就让我去车站接你,说你今天到家。你怎么解释?”

“别扯淡了,今天是碰巧了,难道会是她让你来接我的?”我一百个不相信。

“我发誓,有半个字是假的,明天开车让我撞电线杆子。”金震胀红了脸,我了解金震,他不像是说假话,可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半信半疑问:“真是小兰让你去接的?这种事……反正我没亲眼见过。”

“我可亲眼瞧见过的,你要不信,明天咱俩去瞅瞅,不是要给那赤峰来的小孩看病吗?让你心服口服,如果你不怕的话。”

“我怕什么?”

“我可是替你害怕,你想啊,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哦,对!‘爱之弥深恨之弥深’,我怕小白菜不会轻饶了你。有次村头二秃子多看了几眼小白菜儿,结果在河套里跑了一晚上,你把小白菜的心都伤了,看她怎么收拾你吧!”金震瞅着我坏笑。

“那是碰巧了,装神弄鬼唬人呢?唉!小兰到底怎么回事?”我坚持我的观点。

“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就都是巧合呢,天下那么多巧事都到小白菜儿这里开会来了?看来真应该让小白菜好好整治你一下,看你嘴硬?”金震瞪我一眼,灌了一大口酒,接着道:“听说小白菜是生了一场病后才这样的,那场病我可见过,疯疯癫癫的,大冬天光着脚丫子在冰上走,穿着单衣服,挺好个姑娘造得不成人样了,真叫人心疼,后来发一场高烧,差一点就死了,好起来后就变成现在这样,起初有点疯疯癫癫,现在正常多了,说到根儿上都是你小子造的孽,小白菜儿的病都是想你想的。”

父母在信中从来不提唱小兰的事,所以金震说的这些事我毫不知情,听金震一说,我心里隐隐作痛,猛灌了几口酒,呛得我咳嗽不止。金震叹口气安慰道:“这事也不能怪你,不过也不能怪你父母,唉,都是那时年少无知,你坏小子也不是省油灯,小小年纪谈恋爱,你爹一骂你,你就串掇小白菜私奔,未成年啊,兄弟,你说你怎么想出来的?要不是把你俩从省城揪回来,是不是你俩的孩子都会打酱油啦?”

提起年少时做下的荒唐事,我无奈地摇摇头,那时实在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两个人相爱就足够了。因为年龄小,两家大人都不同意,我们就想一起离家出走,唱小兰对我言听计从,结果到了省城没有半个月,钱花光了,被我爹逮回来。为了断绝我和唱小兰的来往,我爹把我送到沿海的姑姑家,一去就是七年,在那里上学,工作,一直没有回来过。回首往事,觉得那时荒唐得可笑。

沉默了好久,金震突然问:“你知道赤峰来的那个小孩得了什么病吗?”我摇摇头,因为急着回家,今天并没在唱小兰家多逗留,更不曾多说话。“是臆病,那个小孩老以为自己是条蛇。”金震接着说。

“那是精神病,应该去看精神病医生,怎么来跳大神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愚昧的人!”我道。

“全世界就你不愚昧,你以为人家没去过医院吗?小孩他爹说全国有名的医院都走到了,就是看不出什么毛病,而且不仅仅是小孩自己认为是条蛇,就连身体也像蛇!”我将酒停在嘴边,疑惑地看着金震,等他继续说下去,金震浅咂了口酒,压低声音:“我亲眼看见小孩顺着墙壁往上爬,就这样,肚子贴着墙,一扭一扭,就上去了,真像条蛇啊!”金震边说着,边扭动着身体,学着蛇的样子。我听得毛骨悚然,脖子后面发凉,忘了喝酒。

金震看我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我给了他一拳,他也不客气,我们两个像孩子在炕头上打闹起来,惊动了母亲,结果被没收了酒菜,并勒令关灯睡觉。

躺在热炕上,我问金震那小孩到底什么病,金震说他刚说的全是真的。可我实在无法相信,更想像不出一个人怎么样贴着墙往上爬。

4

我小时候见过跳大神,更听大人们讲过跳大神的事。跳大神源于东北地区一种古老的宗教——萨蛮教,主要是通过特殊仪式请来“仙家”帮助人解决问题。

所谓的仙家大多是“修行成精”的动物居多,最有名的东北五仙家是狐黄白柳灰,也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为什么这些仙家都是动物,而被称之为万物灵长的人类连动物都不如呢?反而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还要去求助动物的帮助。

跳大神的人就是通过一些仪式把这些修炼成仙的动物“请来”,通过自己的嘴和身体来传达“仙家”的意图,起到一个神媒的作用。正是因为这样,我一直都认为,所谓的仙家也都是神媒在故弄玄虚,反正是无从考证,神媒就打着神仙的旗号“假传圣旨”欺骗善良又无知的老百姓,谁能证明从神媒嘴里说出的话到底是神仙的意思还是神媒自己的主意呢?其实只要看看神媒们就已经很明白了,那些做神媒的大多是游手好闲,好吃懒作又能说会道的人,本身就具备着骗子的潜质,做人都不地道,那么给大仙做“代言”又怎么令人信服呢?大仙能选这样的人做代言,可见大仙也不是什么善类,抑或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仙。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无法把大仙和唱小兰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金震也不去出车了,陪着我去看唱小兰。唱小兰成了“大仙”后就独自己在她家的东厢房居住,一日三餐由家里人送到她屋子里,几乎是过着与人群隔绝的日子。而唱家的正房是一排四间气派的瓦房,金震悄悄告诉我,这都是新盖的,用的全是唱小兰跳神挣的钱。屯里的乡亲甚至唱家自己人都把唱小兰奉若神明,敬而远之,尊称为唱大仙,这样称呼一个二十出头,脸上还稚气未脱的女孩子,而且还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实在有些滑稽。全村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金震,他仍像上学时一样,称呼唱小兰为小白菜。

“小白菜,我们进来啦!”金震站在院子里冲着东厢房大呼小叫,惊动了唱家人,唱小兰的父亲从正房里探出头来张望。这时,厢房里传出唱小兰的声音:“你们来了,进来吧!”金震应了一声推门进去,我跟在金震身后。

厢房是两间,一进门是个堂屋,光线昏暗,空气里飘着一股浓浓的香烛味道,对着门是一张掉了漆的老式木格雕花的八仙桌子,上面摆放着瓜果供品和香炉,香炉里几柱烧剩半截的香正不死不活地燃着,香烟袅袅。八仙桌后的墙上贴着一张黄纸,上面用红字写满了名字,名字排列呈金字塔状,第一行只有一个名字——黄天彪;第二行是两个——胡金山、胡银山;第三行五个名字,第四行、第五行更多,到最后一排用小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一排,足有二十几个。

对于这个,我多少知道一些,其实这些名字并不是人名,而是神媒能请到的大仙的名字,排在第一排的称为堂主,也就是下面这群仙家的头儿,通常本事最大。至于这些仙家都是什么,看看名字就知道了,比如说狐仙就姓胡,那个胡金山、胡银山估计还是对兄弟,如果叫胡翠花,那八成还是只母狐狸;姓黄的就是只黄鼠狼成精,如果是蛇仙就姓常,因为在本地管蛇叫“长虫”,还有王八仙就姓王,鱼仙就姓于,最好笑的还有姓马的大仙,不用问是成精的马,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这匹马是不是也要拉车拉犁?我正这样想着,就听到里屋有唱小兰的声音:“那没什么好看的,快进来吧,堂屋里冷。”

唱小兰住在里面一间更小的屋子里,金震敲了下门,告诉里面的人我们进去了,然后也不等屋里的人回应就推门撞了进去,我犹豫一下也掀起棉布门帘走进去。刚一进屋,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小屋生着火炉,很暖和,收拾得干干净净,基本没有什么家具,唱小兰坐在炕头上,一张狗皮褥子盖在腿上,正笑呵呵地看着我们,笑得和七年前一样天真烂漫。七年来,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看唱小兰,在最初的几年里,我每天都在想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唱小兰逐渐在我的记忆中黯淡了,到后来甚至想不起她是什么样子。唱小兰笑着,仔细看时已不再是那个纯真的小姑娘了,苍白的脸色虽掩不住她的美丽,但这份美丽中却隐隐约约藏着苦涩和忧郁,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本该是青春飞扬的年纪,却把生命消耗在了这间昏暗逼仄的小屋子里,冷冷清清,仿佛一朵被冷落在墙角的玫瑰,还没来得及绽放,就默默地凋零了。想到这些,一股酸酸的东西涌上来。

“没什么,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唱小兰惨然一笑道,仿佛她可以知道我的心思一样。我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答话。

“什么也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唱小兰又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是想最后再看看你。”唱小兰脸上虽笑着,但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伤感。

“干嘛干嘛,跟绝别似的。”金震显然也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扯着大嗓门哇啦哇啦叫起来,他的性格一点没变,小屋装不下他的声音,一下子显得更小了。

“兰!”窗外有人叫道,是唱小兰的父亲。

“爸,没事,是金震。”唱小兰对窗外说了句,“你让那孩子现在过来吧。”唱小兰父亲“哦”了一声,脚步声走远了。

“我知道你们来的意思,不就是想看看我怎么给人治病吗?”唱小兰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也不是,主要还是想看看你。小白菜!”金震道。我赶紧跟着点头,此时我也说不清楚是想来看唱小兰跳神还是想看唱小兰本人。

“不管怎么样,你们马上就能看到了,我看病从来不让别人看的,你们俩今天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