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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霞光洇染着山川,田野,村落。
鸟儿开始归巢,柔和的鸟鸣声,似乎在劝阿霞快回家了。阿霞看了看坐篮里的娃儿,又抬头看了一看天边的晚霞,她赶紧用簸箕把刚从地里挖出的洋芋一个一个捡起来。洋芋如鸡蛋般大小,金黄金黄的。阿霞想,今晚她们娘俩不至于饿肚子了,她还想着给娃儿熬洋芋粥。
所谓的洋芋粥,就是用岩钵把大米捣碎成粉,然后把米粉放入一个不锈钢杯子里,加入适当的水在火上熬,还得不停地用调羹搅动,待米粉快糊时,再把煮熟的洋芋捣碎,放入米粉里一起熬。娃儿才七个月大,阿霞的奶水不足,娃儿往往是咬着奶头不放。娃儿已经长牙了,阿霞的奶头一次又一次被咬出了血,让阿霞疼痛难忍。
阿霞早就想让娃儿断奶,甚至还把苦瓜藤的叶汁擦到了奶头上,可是听到娃儿一哭,她就忍不住又把奶头上的苦瓜藤叶汁擦去,把奶头又塞入娃儿的嘴里,往往是娃儿才吸几口,阿霞的乳房就瘪了,阿霞心里就十分难过。
天暗下来了,各家各户的烟窗开始冒烟,娃儿饿得慌,在阿霞背上大声地哭喊,阿霞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崽崽,不哭,妈妈回家给崽崽煮洋芋,乖乖听话,啊?”
阿霞回到家,她知道那个“死鬼”还没回家,“死鬼”自然是她的男人。阿霞放下簸箕,赶紧把娃儿放下来,然后坐在门槛上,把娃儿放到膝上。她解开上衣纽扣,雪白的乳房就露了出来。娃儿用手抓住乳房,用嘴咬住乳头,用力地吸着那少得可怜的奶水。娃儿吸着吸着就慢慢地睡着了,嘴一直没有松开奶头。看到娃儿微微闭着双眼,阿霞又是一阵难过。
阿霞把孩子放到床上,然后开始烧火煮洋芋,看来洋芋粥是熬不成了,熬这玩意儿费时间。她把洋芋洗干净放入鼎罐里后,就去打开扁桶(农村用来装米的用具),里面一粒米都没有了。她拿起升子要去水花婻婻(婻婻:方言,指奶奶)那里借米,刚走了几步,想起娃儿还睡在床上,就没去了。心想,先应付一个晚上,明天再去打米。
阿霞去鸡窝里摸了一阵,还好没有让她失望,三只鸡下了两个蛋。阿霞养了三只母鸡:一只黄鸡婆,一只花鸡婆,还有一只黑鸡婆。她最讨厌黄鸡婆,一到撒出稻谷,总是最先到场,可就是下不了几个鸡蛋。阿霞听水花婻婻说,鸡光吃不下蛋,肯定是“鸡翘”(鸡尾巴上的那坨肉)上长了“偷吃包”,要用火子把那鼓起的包烧焦,鸡才会多下蛋。
阿霞把黄鸡婆抓起来,黄鸡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倒也乖巧,它并不叫喊。阿霞把黄鸡婆捉到灶边,她坐在椅子上,把黄鸡婆用腿夹着,接着把鸡翘上的鸡毛分开,她看到了鸡翘上的那个包,阿霞骂了一句:贱xx,叫你偷吃,看我不把你的屁股烧了才怪。阿霞用铁夹夹起一个亮彤彤的火子,把火子放在黄鸡婆的“偷吃包”上,并向着火子不停地吹气,顿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燋肉味。黄鸡婆不停地扎挣,嘴里发出惊叫声,鸡窝里的花鸡婆与黑鸡婆听到叫声,也颤颤抖抖起来。
不久,鼎罐上开始冒起了水汽,阿霞就迫不及待地把娃儿抱起来,轻轻地晃动着娃儿。见娃儿没醒,就捏着娃儿的鼻子,娃儿才梦里梦冲地醒来。阿霞用筷子从鼎罐里扦了一个洋芋,把洋芋放在冷水一会儿,就开始剥皮。然后把洋芋放在碗里,用调羹压碎,加入开水,并且放了一点盐,然后一调羹一调羹喂给娃儿吃。
娃儿吃饱了,阿霞用毛巾沾了水,给娃儿擦了脸,脱去娃儿的外衣,把娃儿放在了床上。阿霞刚把洋芋捞出来,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阿霞知道是她的死鬼男人回来了。
男人叼着烟,一推开门就看见阿霞在吃洋芋。男人一看到洋芋就恶心,每到挖洋芋的季节,基本上餐餐吃洋芋。男人心想,这婆娘是吃洋芋吃上瘾了。男人也不说话,走到灶边去揭锅盖,里面空空的,接着又去掀开饭鼎罐,里面也是空空如也。阿霞不理睬男人,仿佛男人不存在一样,一心吃她的洋芋。
男人感到无趣,他怒气冲冲地说:“就不晓得煮点饭,天天吃洋芋,哪天把你吃死了,倒也省心。”
阿霞很委屈,她本来就一肚子的怨气。她也不甘示弱地说:“就晓得出去打牌、喝酒。煮饭?屋里哪还有米,跟着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不吃洋芋,你倒去给我弄些吃的,娃儿都有了黑眼圈,瘦成什么样子了,你算不算一个男人?”
“我打牌,还不是想赢点钱,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
“你哪天赢了?仓里的稻谷被你卖了多少?你不晓得?栽秧时你到哪里去了,打禾时你又去哪里了?”
男人把女人的话当成耳边风,他去鸡窝里摸了一把,没摸着鸡蛋。男人返回了厨房。忽然,男人发现筲箕里有五个鸡蛋,阿霞知道了男人的心思,男人是想吃鸡蛋,这可是她留给娃儿吃的。阿霞起身去拿筲箕,男人三步当成两步,也去抢筲箕,男人与阿霞几乎同时抓到筲箕的边缘。阿霞眼明手快,一手抓住了两个鸡蛋,而另外三个鸡蛋则滚了出来,只听到“嚓嚓”几声,鸡蛋碎了,蛋清从破了的蛋壳处流了出来,男人见状松开了筲箕。
阿霞看到打碎的鸡蛋,心里十分难受,赶紧拿来碗,把蛋壳里剩下的蛋清蛋黄倒在了碗里。阿霞忍不住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的命太苦了,娃儿也跟着她受苦,不是有娃儿,她早就离开了这儿,免得受这种窝囊气。水花婻婻看到阿霞可怜,要是有好吃的,总会给孩子带一口。水花婻婻也常劝阿霞,有了家就不要东想西想,好歹有了个窝。
水花也有姓,姓陈,七十多岁了。因为年龄大,村庄里的人都叫她“婻婻”。水花婻婻的丈夫当年被当作壮丁抓走了,后来听说去了台湾,就一直没了消息。水花婻婻也苦,女儿才三岁,丈夫就被抓去当壮丁。水花婻婻的男人有一个堂哥,堂哥见水花可怜,常常帮水花干一些重体力活。日子久了,两人有了感情,水花婻婻又生了一个娃儿,众人都知道,娃儿是水花婻婻与她堂哥的私生子……
阿霞越想越好哭,男人肚子“咕噜”地响个不停,他不再打鸡蛋的主意,知道这婆娘狠起来,连命都不要。男人走出了厨屋,就径直走向鸡窝,他随手抓了一只鸡就走了。阿霞听到了声响,意识到了什么,忙提着灯去鸡窝,发现那只最会生蛋的花鸡婆被死鬼男人抓走了,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水花婻婻听到哭声,猜想是阿霞两口子吵架了。她提着灯来到阿霞屋里,问明缘由后,气得大骂阿霞的男人唐和生:“真个是不知死活的家伙,婆娘也不管,娃儿也不要,不是阿霞嫁给你,你还在打光棍。如今为你撑起这个家,你还到处鬼混,脑壳不想想。你爹娘死得早,阿霞不嫌弃你,是你的福分。天天打牌、押宝,这个家迟早要被你败了。”
水花婻婻又安慰阿霞,说:“别气了,啊!气坏身体谁来管你?你还有娃儿呢,和生是不懂事,不要与他计较,把娃儿带好。要是添堵了,就到我屋里去散散心,我看他和生敢对我发脾气不,我跟他没完。”
阿霞哭了一阵,想起了娃儿,把水花婻婻送出门后,然后拴上大门,并用一根棍子抵住门,就回屋里困眼闭(困眼闭,方言,指睡觉)了。
阿霞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那只花鸡婆和那几个打碎了的鸡蛋,又低声抽泣起来。
2
岁月是一根藤,人就是藤上的瓜。熟的瓜落去,又有新的瓜结出来。岁月犹如一杯酒,每个人的人生,饱含着酸甜苦辣。
唐和生很久没回家了,有人告诉阿霞,唐和生打牌赢了钱,听说是好几十万,不仅买了车,新近还交了一个女友,阿霞听说后心里空落落的。
有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还有一定的道理。阿霞听说和生在外面鬼混,心里反倒安静了,她晓得她的“牌鬼”男人是不要她了。俗话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丢。像和生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阿霞一气之下,收拾起衣服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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