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漫长的余生》,并不是在读宫女王钟儿56年北魏宫廷的生活,而是在感叹历史洪流之下小人物命运的多舛,在卷入时代的惊涛骇浪时,是多么的无奈与渺小。然而,面对他们的一生,号称帝王家谱的二十四史并不会倾注一滴墨水。
文/余大满
100余年前,一方墓志被挖掘出来,墓志的主人是一名叫慈庆的比丘尼,她原名叫作王钟儿,是一名北魏宫廷的宫女。正是这一方墓志,将王钟儿的一生推送在我们面前。如果没有这千余字的墓志,那么王钟儿八十六年的人生早如轻烟一般散入虚空,与她有关的历史细节也同样隐入尘烟,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世间一般。
也幸好有这方墓志,让学者罗新教授从墓志出发,梳理出魏晋南北朝时期宫廷、朝堂、时局的斗争历程,将与之有关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最终呈现出这部《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让我们得以一窥那遥远的往昔。
王钟儿漫长的余生
王钟儿的一生其实就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一个是早年刘宋政权生涯。王钟儿30岁以前身处于南朝刘宋政权,当时的她出生于四川,根据“门当户对”原则嫁给了豫州主簿杨兴宗, 移居汝南郡悬瓠城即河南汝南县。因刘宋政权的内乱和北魏王朝的进攻,悬瓠城被攻灭,王钟儿被掳掠为北魏宫女。
一个是北魏宫女生涯。她进入北魏宫廷先是服侍了北魏昭仪斛律氏约十五年。然后又服侍了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爱妃高照容和高照容之子元恪,墓志里说她与高照容的关系是“有若同生”。然而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元恪被册立为太子,命运齿轮开始拨动,高照容因“子贵母死”的祖训被赐死,王钟儿也被迫出家,成为了比丘尼慈庆。
一个是比丘尼慈庆生涯。在这一时期,王钟儿起初是吃斋念佛,毕竟此时的她已经是将近60岁的老人,在元恪即位成宣武帝后,她与这位皇帝保持着亲密关系,并参与照料了皇子元诩,也就是后来的北魏孝明帝。多年的抚育与照料也让孝明帝在王钟儿86岁去世前,前去照看了一整天。
这就是王钟儿的一生,她本是南朝刘宋一位普通的官宦人家,却因战争家破人亡,被掠为宫女时年仅三十岁。她命运却偶然地与“子贵母死”制度发生了联系,意外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先后以宫女和比丘尼的身份成为抚育两代皇帝的关键人物,并在北魏宫廷生活了五十六年。
北魏宫女形象
残酷的宫廷斗争
本书的最大特点就是将一切事件的进展,通过王钟儿的视角来徐徐展开,将北魏朝堂和宫廷中的皇帝、后妃、外戚、朝臣、宦官和宫女都还原成具体的人,清晰地呈现出他们面对权力时的喜悦、疑惧、张狂和绝望。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制度——“子贵母死”。
“子贵母死”制度是北魏王朝实行的一项十分残酷的制度,是指当某位皇子被确定为皇位继承人时,其生母要被处死。这项制度设置初衷是为了防止继任皇帝太小,权力被皇帝生母及其家族所掌握,造成大权旁落。但是最终实施后,却造成权力被皇帝养母一族所操控,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北魏最著名的冯太后就是这样制度的受益者。她一生没有生育皇子,却通过“子贵母死”制度,抚育了北魏献文帝和孝文帝两代皇帝,冯氏一族长期权倾朝野。冯太后的侄女大冯皇后也如法炮制,利用这项制度获得皇子元恪的抚育权,企图为冯氏的继续掌权铺路。
王钟儿服侍的高照容无疑是这样制度的受害者之一,原本备受恩宠的她却因为儿子忽然被册立为太子被赐死,王钟儿也因此被迫离开皇子,出家成为比丘尼慈庆。令人唏嘘的是,高照容似乎是这项制度的最后一批受害者,“子贵母死”制度的施行让北魏王朝后宫人人自危,后宫嫔妃宁愿流产也不愿生育皇子,造成北魏皇子稀少。即位的宣武帝元恪逐渐让这项制度名存实亡,他的胡妃诞下皇子元诩,也就是后来的孝明帝,却并没有被处死。
对于“子贵母死”制度,著名的史学家田余庆先生也曾指出,“子贵母死的研究给我一种认识:野蛮孕育文明;同时也给我一个疑问: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使用残酷的暴力手段,难道古今文明都需要野蛮残酷才能孕育?我思之再三,无从作出答案。”
除了“子贵母死”的制度外,北魏宫廷和朝堂中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孝文帝的小冯和大冯皇后两姐妹的争斗,最终都没有真正的赢家;后宫的争斗往往最终伴随着继承人的废立和死亡,孝文帝的太子元恂被废之后也逃不脱被杀的厄运;曾经权倾朝野的帝舅高肇,在新帝即位权力更迭后,也不得不经历被清算诛杀的命运。
这一切都发生在王钟儿生活的时代,我们后人可能无法得知她对这些变故的感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对这一切也无可奈何,因为她只是这个时代里的小人物。
历史上南北朝对峙形势图
大时代里的小人物
与其说本书讲述的是王钟儿漫长的余生,还不如说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朝堂宫廷斗争的残酷回声。在本书中,王钟儿其实更像一个工具人,通过她墓志中记录的各个时期的经历,穿插记录着南朝刘宋政权和北魏朝堂内外发生权力变更、战争还有宫斗。这并不是一个以王钟儿为第一视角讲述的故事,因为她留给历史文献的记录实在是太少了,仿佛一粒尘埃,随风而逝。
在本书重大历史事件的叙述中,作者对王钟儿的描述也只能用到“可能”“也许”这样推测的词语。因为他们太过于弱势和边缘,似乎是否存在都不会影响历史的走势。但正如作者所说:关心弱者、为边缘人发声,不正是当下历史学人的重要责任吗?
我读《漫长的余生》,并不是在读宫女王钟儿56年北魏宫廷的生活,而是在感叹历史洪流之下小人物命运的多舛,在卷入时代的惊涛骇浪时,是多么的无奈与渺小。然而,面对他们的一生,号称帝王家谱的二十四史并不会倾注一滴墨水。
历史和故事不同:故事有主人公,有开始,有结束,历史没有。故事是江河,有源头有终端。历史是海洋,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对于王钟儿来说,她是历史的一部分,但她个人生命却有清晰地开始与结束。
公元524年,86岁的慈庆(王钟儿)在洛阳昭仪宫迁神(去世),30岁前的30年,她是一位南朝刘宋政权里的普通官宦家庭女子,30岁后的56年,她是北魏朝廷的宫女和比丘尼,她在异国度过了56年,这时光的长度几乎超过了北魏朝的所有皇帝的生命时长,这真是漫长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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