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到一个朋友的茶舍喝茶,一进门,便是一扇新装的屏风,几棵文竹从屏风右侧斜斜伸出,香从屏风间逸过来,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可闻茶舍里水沸的声音……

一瞬间,所有暑气都被挡在了身后,而这间常去的茶舍,也因为多了一扇屏风,徒生一种空灵雅静之美。我问她怎么想起要装屏风,她盈盈一笑,打趣说:想找个司马相如一起私奔,沽茶当垆。

于是,喝茶时再看那扇屏风,耳听着李祥霆的琴声,竟觉那屏风又多了一种浪漫气息。坐了半晌,喝过了几泡茶,起身作别,回家路上一直在想:屏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何以如此古老的东西,竟能在现代依然给人以无限遐想?

屏风,实在是个妙物。

也许,在所有家具里,屏风是最可有可无最“无用”的。可是,因为多了几扇屏风,一个空间所呈现的氛围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微妙是视觉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看似屏风制造了一种“隔”,实际上却是登堂入室的“引”,是“欲说还休”的回味,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曼妙,是中国文化里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含蓄。

君子善假于物,于屏风而言,不无道理。尤其在我们这个讲求速度与效率的时代,一切都变得直白,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生活、人与天地、人与美、人与诗、人与许多事物之间,都保持了一种“迫切渴望了解,却半点不愿花功夫”的关系。含蓄与从容,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

可是,在那个燥热的夏日午后,穿过人群匆忙的北京街头后,朋友家里的那架屏风,让我在进入茶舍时,感受到了她对生活的从容之心,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静雅。

谁曾想,就是在那间熟悉的茶舍,屏风所营造的一壁之隔一遥之美,竟然有如此动人的力量,后来每次想起,心上都泛起涟漪。

后来有一次无意中提及此事,海丰老师说非常理解我这种感觉。他说:其实,中国的美学,都是从山水中来的,而山水给人的愉悦,是一种开阔的、长久的、微妙的精神愉悦。

杭州西湖十景中,有“南屏晚钟”之景,两峰胜概写一图,须弥当面做屏风,那是以山为屏。为了得到这种山水间的愉悦,中国人不可谓不神异——园林里以太湖石为山,可以得曲径通幽的禅意;院子里以照壁为山,可营造安谧幽静的居住环境;而在室内,索性便以屏为山,以慰精神愉悦对于山水自然的需求。

原来如此!

海南大学哲学教授张志扬曾从实用的角度,对屏风做过一番解读,他认为屏风既不一分为二地隔,也不一览无余地得,除却这种隐现之间的妙,更见“有无之间”的妙。

也许,这种从山水逻辑发微而来的美、委婉于有无之间的妙,正是屏风历经数千年岁月,仍然可以让我那位朋友在实用之余去畅想浪漫,从而获得精神愉悦乃至带给他人精神愉悦的根由吧。

屏风一词,最早见于西汉。西汉晚期以后,屏风已经十分普遍,几乎豪富之家的厅堂居室必设屏风,以遮蔽、间隔、装饰空间。

历经数千年演进,屏风按形制可分为座屏、插屏、折屏、挂屏,制法有雕刻、镶嵌、彩绘等,至于屏风的材质、屏心上的花样,那就更多了……而最常见的,大概是画屏。

画屏,顾名思义,就是有画饰的屏风。在唐末五代时挂轴被发明之前,绘画艺术最重要的媒介材料便是手卷和屏风,而屏风则以其在空间中可供欣赏的作用,成为绘画艺术的主要媒介。

这种画屏艺术到了唐宋时期,又发展出独特的“画中画”——以屏入画,画中屏又有画。像2020年因真人高度还原而走红网络的南唐名画《韩熙载夜宴图》,就是典型的“画中画”:

到了宋元时期,这种“画中画”依然层出不穷,仿佛一种永不过时的“时尚”。前些年自宋朝美学兴起之后,人们了解和习得宋朝美学的精髓,宋画是最直接的教材。像宋代苏汉臣的《妆靓仕女图》、元代张雨的《倪瓒像》、刘贯道的《消夏图》,都是“画中画”流行数百年的精品。

从空间上的实用价值,到审美上的美学价值,再到学术上的人文价值,屏风从未缺席中国文化。在被誉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红楼梦》中,屏风多次出现:

林黛玉初进贾府看到的大理石大插屏、荣国府派贾蓉找王熙凤借的玻璃炕屏、贾母过生日收到的屏风有十六架、刘姥姥进大观园贾母命人摆在薛宝钗屋里的纱桌屏、冯紫英向贾政推销过的紫檀围屏……

不同的屏风,有不同的材质不同的用途;不同的屏风,有不同的寓意不同的伏笔。只一部《红楼梦》,就足以让人在屏风之中眼花缭乱,可见中国屏风文化何其丰富!

由于广泛应用于生活,又形式各备、工艺精美,自成风流的屏风,就演绎出了许多佳话。朋友打趣说的“当垆沽茶”,便是化用了一个有屏风参与的典故:传西汉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当街卖酒,就是因为听到琴声后,在屏风后多看了他一眼。

当然,屏风上的佳话,并不是才子佳人的专属。帝王将相、文人墨客也曾用屏风创造过许多佳话。

唐代时,唐太宗将前代得失理乱之事迹,写在屏风上以警示群臣。由于他极喜爱王羲之的书法,又经常与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等书法名家切磋技艺,故而书法笔力遒劲、气势流畅,后世人便将他写在屏风上的字句集成了一本字帖,名为《唐太宗屏风贴》。

一代帝王面对屏风,笔走龙蛇、指点江山,大唐的气象,就在他的笔尖下泅染开来。而把屏风上的字句集成字帖的人,又在大唐气象和一代帝王的文治武功外,看到了他的倜傥,把他的风雅展示给了更多的人。

唐玄宗以前,屏风上多画人物,唐玄宗以后,屏风上多画山水。但写了《长恨歌》的白居易,却偏偏喜欢素屏——“不纹不饰,不丹不青”,干干净净、素素雅雅一架屏,就是他的内心。

大概因为白居易仕途顺利,却经历了大起大落,看遍时间百态尝尽人间冷暖,绚烂至极而又终归于平淡,所以对生命的态度更加旷达而淡泊平和。所以他不仅喜欢素屏,还以素屏居士自称,对他来说,一架屏风,就是内心最好的投映。

有时,看屏风也是看自己,风景如画。

屏风以其美,开启了另一种美。它跨越了历史与艺术,见证了时光的流离,也创造了一种令人倾倒的美。这种美,可以穿越古今、跨越国籍,直抵人心。

被誉为“美与自由的缔造者”、“20世纪时尚巅峰的女王”可可·香奈儿,就曾从屏风这种来自古老东方文化的风韵中得到过无数关于时尚的灵感——在她一生的寂寞芳华中,来自中国的30余款屏风,曾给予她很多陪伴。

她就像迁徙的游牧民族一样,带着这些华美精致的屏风,辗转在大洋彼岸的酒店、公寓、别墅中。而盛开于屏风上永不败落的山茶花和青山绿水,如同呼吸般滋养她源源不断的灵感,开启了香奈儿时尚王国版图上的东方风景。

以现代、时尚、创意与屏风相见的,并非香奈儿一人。

2019年,苏州博物馆曾有一个名为《画屏|传统与未来》的展览,多面、立体的展示了屏风的艺术特性,同时也让人们看到了屏风的转变与升华,以及它如何于无形中融入当下人的生活。

在这次展览中,人们惊讶的发现,当屏风这种古老的物件遇到现代艺术,时间的秩序仿佛被忽视,而另一种属于现代的、属于当下的、属于艺术的、属于生活的美正在被唤醒。

比如蔡国强,一个被誉为“全世界最会玩火的男人”的艺术家,曾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上,以沿着北京中轴线次第绽放29个巨大的脚印,为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把火药的草图装裱在屏风上,让人感受到力量与神秘。

再比如宋冬的窗门屏。他把不同地域、不同阶层、不同时代、不同经历、有不同记忆的门和窗,组成一架屏风,当人们在看到这架屏风时,既是空间里的观众,又是屏风内的被看者,而所有的关于门窗、关于家庭、关于生活的记忆,都会在这一刻从这架屏风中醒来……

当行在苏州博物馆中,看到这些被重新发现、重新阐释、重新定义的屏风时,大概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去思考屏风的价值与美学。千百年时光过去,时殊事异,以山为屏,愉悦为风的奥妙,大约很少有人体味得到了……

我们不能确定,看屏风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到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与屏风相见的人,心中一定有同样的感受,那就是:

屏风也有生命,它的优雅根植于中国文化与美学的基因,春风化雨,滋润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生命与精神愉悦。

徐进,字寿禅,号知进斋主,生于1960年2月,四川省成都市人,大学文化,从戎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十五年,九二年连职干部转业到地方后一直从事人民警察工作至今(现已退休)现专职书画事业。

自幼受其父影响,九岁开始习书,早年在部队师从著名毛体书法家李国恩(已故)先生,师从中国著名书法家曾来德老师,后从师中国著名书法家闫惠中先生(当代泥金金传承人、爱新觉罗溥仪后裔、皇室宗亲、中书协会员、世界阿弥陀佛慈善基金会高级顾问、中国民族艺术家协会副主席等职),在闫惠中先生精心指导下,刻苦临贴,潜心经书研究,犹其用小楷对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抄写数百遍,多年来本人以小楷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