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期
编者语:
何壮灵告诉我,他此生就干过两个职业:军人和警察。
我告诉他,我对你就两个印象:刑警和其他。
何壮灵笑了:“那是,刑警的经历最刻骨铭心!”
“这个月就退休了,我是来办手续的!”平日里很少出现在局里的老何来到我的办公室,和我一起慢慢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马上就60周岁了,岁月磨平了老何脸颊的棱角、带走了他的头发、撑起了他的肚腩,只有那特有的笑容,依然浮现在他的脸上。
何壮灵刚进入公安机关时拍摄的照片
老何1989年从部队转业到黄岩公安局工作,在派出所、看守所等单位兜兜转转了近十年,但都如白开水般平淡无奇,然而,当他来到刑侦大队后,如鱼得水,在一次次侦破重大案件中实现着自己的追求和价值。
那些年,我也在刑侦大队工作,一碰到大案件,大家总会想到他。案件破了以后复盘时,常常会惊呼:“是他是他,又是他!”老何的传奇,有人归结为运气好,但我知道,“破案,往往是99%的努力后还需要1%的运气”。
何壮灵是1980年自黄岩农村入伍的,刚穿上军装那会儿,他听说自己要当的是空军,很开心。
虽然明白空军不等于飞行员,但是能护送一架架战鹰飞上祖国的蓝天,他那颗年轻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向往。
到了部队后他才知道,自己当的是空军里的雷达兵,而且听说将会被分配到海岛或者高山去,这让他有些郁闷。他并不是害怕海岛和高山的艰苦,只是因为看不到战机起落。
有位老兵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雷达兵就是战斗机的眼睛和耳朵,不仅要为自己的战鹰们指航,更要时刻监视着万里海空不容侵犯!”
何壮灵听完瞬间觉得自己高大上了起来,于是逐渐转变情绪,勤学苦练,很快就成了部队里的业务能手,两年后还考上了军校,并以军官的身份重返部队,继续当一名雷达操作员。在部队期间,他两次荣立三等功,多次受到嘉奖。
何壮灵穿着军装的模样,略有几分明星气质
何壮灵说,他在部队的日子里,每天面对闪烁的雷达荧屏,最大的收获是培养了耐心,其次是锻练了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或许是制服情节,转业后的他穿上了警服,成为了黄岩公安局的一名民警。那时的老何还不到30岁,但因为一脸络腮胡十分显老,所以大家都叫他老何、何老大。
1994年,我刚到公安局工作,在城关派出所实习时,分配在户籍组,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联防队员去查暂住证,所里也没有几个老民警认识。
有一回,同事带我去老何办公室串门,很快就和他成为了熟人。当时我就感觉这位大哥很特别,脸上时常带着一种怪怪的笑容让我无法形容,直到后来看了王朔的小说才发现,就是那种“痞笑”。
老何(右一)带着特有的微笑与同事合影
老何和我们聊天时总是带着那种笑容,指点江山般的聊着大事小事,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他擅长轻描淡写地吐槽,更擅长一本正经的胡扯,时常让听众捧腹大笑。
当时的老何是派出所治安组的民警,主要工作是治安查处,也就是抓赌扫黄之类的工作。出于好奇,我时常会去看他审讯。
审讯中的老何黑着脸,眉头紧蹙,目光凌厉,一副凶巴巴的神色,和平时判若两人,连我们都会感受到房间里的阵阵寒气。审讯结束后,他又迅速换上自信、戏谑等多种成分混合的笑容:“我出马,没有人能不交代的,告诉你们窍门吧,一是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二是必须先挑慌的下手!”
这就是我从警之初最生动的审讯教学课。实习结束后,因为曾经玩过摄影,我被分配到刑侦大队担任技术员,专门拍摄各种案件现场、痕迹物证等工作。
这之后的十年,我和老何的交集比较少。那时的我也开始学着写宣传报道,时常盼着有一天能写一篇关于老何事迹的稿子,但是一直没有他的声响,反而偶尔会听到他又换岗了,郁郁不得志的消息。
1998年某天,老何被调到了刑侦大队,这让我十分欣喜,一是我们可以在一起办公了,二是隐隐感觉到,他的传奇故事就要开始了!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老何被分到了大案队,相当于最近热播的电影《三大队》。大案队不超过五个人,基本都是刑侦大队里的精英,多数是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老何当时已经36岁了,之前也没有干过刑侦,领导怎么敢把这块粗铁用在刀刃上?
老何(左六)和刑侦大队民警一起执行任务的留影
不久之后,老何就在一起系列抢劫案中让大家有了答案,也初步打下了他“福探”的江湖地位。
90年代,黄岩的九峰公园的后山小径上,时常发生抢劫、强奸案件,由于当时还没有监控,下山小路又众多,破案难度极大。
1998年5月17日,抢劫案又一次发生,在位于方山最高峰丫髻岩一带,一名女青年被两名操外地口音的歹徒抢走价值万余元的现金、金首饰等财物。受害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惊恐万分的跑到山下找电话报警。
案值万元,在当时属于特大抢劫案,指挥中心立即下令开展设卡堵截。老何开着警车,带着两名队员立即出发。
当年拍摄的“九峰山劫案”专题片截图
他们负责在方山南面区域设卡,这是一个非常含糊的任务,因为那片区域范围相当大,3个人根本不可能堵截所有小路,只能自行选择其中一条。
方向盘在老何手里,他一边开车,一边思索去哪里设卡,然而他对这里的路况却一点也不熟悉,不知该往哪里走。他觉得,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歹徒有足够的时间逃离此地,设卡的价值不大。但是,他突然又想,万一歹徒和我一样不熟悉路况,在山路上兜圈子,耽误了时间呢?
最终,他决定从路桥区桐屿镇的小稠村进去朝山脚开,“碰碰运气吧!”老何说。
警车刚开进村道不久,在一个拐角处与一辆三轮“摩的”擦肩而过。就在这时,老何忽然猛踩刹车,迅速跳下车追上了那辆三轮摩托。车上坐着两个年轻人,老何猛扑上去,右手用臂弯勒住一人的颈部,左手则死死抓住另一人的头发,同时大声命令摩托车驾驶员停车。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两名同事都还没反应过来,摩托车驾驶员虽然踩了刹车,但是车子的惯性还是拖着老何又开了好几米才停下。
这时,被老何抓住的两人也反应过来了,他们一面让老何放手,一面挥拳打向老何。一人难敌四手,一瞬间,老何的头上和胸部就挨了好几拳,但是他却咬着牙没有放手,直到两位同事赶过来按住了其中一人,老何则继续和另一人扭打在一起。
老何身高只有一米七,对方却有一米八高,块头差了很多,但他一点也不怵,紧紧勒着他的脖子就是不放手,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把对方按倒。
“其实,他如果是有准备的反抗,我不一定能赢。但是,我穿着警服,而且一嗓门把他震住了,然后趁其不备先发制人……”老何描述当时情景时依然有些沾沾自喜。
按倒后,两人继续扭打在一起,此时对方从裤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准备做困兽之斗!
“你不投降,还敢拿刀?”老何说这话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但是气势上不能输,咬牙切齿地一边吼着,一边再度发力。此时,两名同事已将另外一人上了手铐,腾出一人来协助老何,终于将这个嫌疑人也彻底制服。
缓过劲来,大伙儿才发现,老何的手臂上已被水果刀划伤,鲜血直流。
顾不上这些,老何就对两名嫌疑人进行搜身检查,果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金项链、金戒指等女性首饰。
我们接到通知赶回单位参加后续的审查工作时,我好奇地问老何:“两车交汇这么点时间,你是怎么确认三轮车上这两个人就是嫌疑人?
老何得意的告诉我:“简单啊,我多看了他们一眼。一般来说,在这样的山村,老百姓看到警车总是会好奇地多看几眼,可这两人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根本不敢看警车,那肯定是心里有鬼啊!”
我听后,为老何不同寻常的洞察力和那一瞬间的勇气感到无比佩服。
这两名劫匪一个姓高,一个姓吴,两人是表兄弟,年龄也都在25岁之间,审讯中一开始还想抵赖,但面对人证物证,很快就承认了当天在丫髻岩抢劫的犯罪事实。
老何却没有就此罢休,因为在这两人身上还发现了另外一只BP机和一枚女式戒指,极有可能还有案子。
老何根据自己的审讯经验,把相对比较“嫩”的高某作为突破口。他找来一个面向很凶的同事唱黑脸,自己则唱红脸。其实我觉得老何唱黑脸更合适,但是他比较喜欢唱红脸,擅长扮演“心灵导师”的角色,语重心长、谆谆善诱,常常把嫌疑人讲得涕泪俱下。
高某也很吃这一套,很快就承认了那枚金戒指是前不久在乐清的一个风景区抢来的。老何也没有急于追问,而是欲擒故纵的与他聊天,不经意间已把高某和吴某两年来的行走轨迹摸清楚了。随后,他立即向这两人出没过的地方公安局发去了协查信息。
各地反馈回来的情况让老何更加胸有成竹,当他再去和高某聊天时,高某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撂了。随后,老何再去审讯吴某,对方就已经没有顽抗的必要了。
这两兄弟1996年就在黄岩九峰山上抢劫过一次,随后就在杭州、宁波等地四处流窜作案,最终查明的抢劫案共有17起,其中15起为特大抢劫案,另外,他们还强奸妇女2人,可谓罪恶累累。这次若不是被老何逮住,估计还会有更多人遭到伤害。
破案后,老何荣获了从警以来的首个个人三等功。
吴某和高某均被判处死刑。公判大会是在体育场外进行的,提前带到的死刑犯被临时看押在台阶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我们的任务是在死刑犯附近警戒。
老何走过去,给吴某和高某嘴里都塞了一支烟,帮他们点着后,中途又帮他们把烟拿下来换口气,再递回去,就这么看着他们把烟抽完,然后对着他们挥挥手,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从此以后,老何在一起起案件中展现出自己的能力,特然给人“大器晚成”的感觉,不过,大伙儿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的运气咋就这么好?”大家不知道的是,运气只会眷顾永远做好准备的人。
2000年初夏时分,黄岩区连续发生了数起抢劫出租车案件,虽然被抢的数额并不是很大,但是这几个歹徒手段极其残暴,受害人稍有反抗就会被痛殴。
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说:“这帮人不抓住,会出人命的!”果然,不久后,杀人案就发生了!
2000年6月10日清晨,有人在黄岩北城浦西高速公路桥下发现一辆出租车,仿佛是被人抛弃的。
民警赶到后,在不远处的桥下发现了一具尸体,受害人被反绑双手,口封胶布,头部被钝器砸得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经查,死者正是一名出租车夜班司机。
被劫出租车遗弃现场
老何和同事们虽然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去调查,但犯罪嫌疑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而且,或许是他们知道闯下大祸,这一系列抢劫案突然就停发了。
案子陷入僵局,老何却一刻也没有放弃,因为他一想起死者家属在现场撕心裂肺地哭声,就有一股力量涌上心头。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半年,当年11月份的一天,刑侦大队在侦破另外一起抢劫案时终于发现了“6.10”案件的线索。嫌疑人吴某被抓获后,起初只是交代自己参与了抢劫出租车司机案,但是在警方的步步紧逼中,他不得不交代了还参与6月10日北城浦西那起出租车司机被杀案。
据吴某交代,该案另一名主要嫌疑人是安徽涡阳籍的戴某。老何立即调查,发现戴某当时已经返回老家,于是在11月6日,驾车赶往涡阳某村庄追捕。
那个村庄距离城区有几十公里,老何他们悄悄摸进这个山村暗访了两天,却发现戴某并没有在家,于是准备先返回黄岩再做打算。
为了感谢两位当地民警的配合,那天中午,老何请大家在镇上的一家小饭馆吃了顿饭。因为太过疲劳,上车后老何就睡着了。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左右,老何忽然被一阵尿意憋醒,他叫驾驶员靠边停车,还没睡醒的他下车后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的田野,准备放水。
就在这时,他看到在路边有几个提着行李候车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人有点眼熟!
“戴某?”连日来,老何一直拿着戴某的照片,对他的相貌早已烂熟于心。他一哆嗦,赶紧拉起刚拉下一半的拉链,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装作醉汉的样子晃荡过去。
当他从那几个人面前晃过时,忽然一转身,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戴某,抓住他的胳膊牢牢按住,然后,朝着车子的方向大声呼喊。
戴某愣住了,车上的同事也愣住了,一时都不知咋回事,直到听他大喊,同事们才猛然醒悟,纷纷赶来帮忙,将戴某铐住。
这时,老何才急匆匆地往边上跑去,一边喘气一边摇头一边放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撒泡尿也能逮住杀人犯!同事们再次惊叹:电影也不敢这么拍啊!
戴某对抢劫并杀害出租车司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他一直想不通:“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等车的?”老何最后还是认真的告诉了他答案:“天意!”
在黄岩刑大,老何的“好运气”一直在延续着。当然,所谓的好运气,其实并不是凭空可以等来的,它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2001年9月6日下午,黄岩区院桥镇的泾水河里,有人发现一具女尸。死者张某是在院桥镇一家工厂的工人,她和丈夫、孩子一起居住在现场附近的一间出租房内,当天凌晨她去泾河边的公厕,没想到一去不回,丈夫和孩子找遍了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法医在初步的体表检查后,发现死者体表无明显外伤,口鼻有蕈样泡沫,指间抓有水草,溺水死亡的特征很明显,也符合凌晨时分,死者睡眼惺忪地在河边走,不慎坠河溺亡的可能。
死者的家人也愿意接受这种可能,所以,当法医提出尸体解剖的时候,遭到了他们的反对,在刑侦大队领导的开导才才勉强同意。
进入21世纪,命案已经开始逐步减少了。大案队的精英们全部来到院桥,不等法医解剖结果,按照疑似命案的程序提前介入调查。如果是,就算提前侦查,如果不是,就当练兵。
黄岩民警们在河中打捞案件的相关证物
在这期间,老何发现了一条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线索。他在距离公厕不远的一处出租房走访时,房东告诉他,原来租住在这里的一个姓蒋的外地人,今早七时提出退房,匆忙离开了。老何立即赶往蒋某打工的工厂,得知当天八点,蒋某就说家中有事,结了工资后辞职走了。
就在此时,法医有了重大发现,在死者的颈部发现了皮下出血点。根据出血点的位置分布,结合解剖发现的其他情况,法医推断死者是先被人扼颈致昏迷,然后在水中溺亡的。可能是凶手带着手套,或者是恰好掐在了死者的衣领上,所以并没有留下明显的外伤。
这是一起杀人案!
因此,大案队提前做的各项工作就显得格外宝贵了。
综合前阶段调查情况,蒋某的突然离去十分可疑,大案组将其列为重大嫌疑人,必须立即找到并深入调查。
一般人作案后通常会先往家的方向逃,至少也是离开黄岩,离开台州,跑得远远的。于是,按照惯例,几组刑警分别赶往蒋某在广西的老家,赶往杭州、金华等交通要道布控。
这次,老何没有领到外出追捕的任务,因为蒋某只是嫌疑人之一,还有其他很多工作需要人去查明。
9月7日凌晨四时,老何结束了当天的工作,躺在临时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是“一般人”,总有一些人的思维方式会不同,说不定蒋某只是离开院桥,离开黄岩,却并没有远逃?他不远逃会去哪里?
这么一想,他更是睡意全消,立马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叫上小冯,开了一辆民用车赶往路桥区的劳务市场。
小冯有些纳闷,老何就跟讲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蒋某没有远逃,他就要找工作,路桥劳务市场是周边最大的一个。
小冯当时的神色似乎在告诉老何:这怎么可能?
其实老何心里也没底,也就老老实实地对小冯说:实在是睡不着,去碰碰运气吧!
到了20公里外的路桥劳务市场,老何让小冯坐在车里观察,自己则蹲到劳务市场门口去。
一天没刮胡子,脸上黑黝黝的,又穿了件很普通的衣服,蹲在地上的老何更像个来找工作的。
一个多小时后,老何突然发现远处过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老何此时心里一阵窃喜:“运气又来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瞟了那人几眼,确认了两个信息:一是此人就是蒋某,二是他打不过蒋某。于是,他暗暗地朝小冯做了个手势,准备对身强力壮的蒋某进行包抄。
“真的吗?”小冯看到老何的手势后非常惊讶,也十分激动,悄悄地下了车,随手带上车门。
没想到,关车门的声音惊动了警觉的蒋某,他回头一看,发现有人朝他快速走来,扔下自行车拔腿就跑。那一刻,小冯急了,老何却兴奋地笑了起来。
“如果说此前的蒋某只是有嫌疑,那么逃跑的蒋某多半就是凶手了!”老何回忆道。
年近40的老何立即追了上去,追出500多米后,一把抱住蒋某,朝边上的人大喊“抓贼啊!”
附近的群众听到有人喊抓贼,正义感爆棚,纷纷赶过来协助,很快将人高马大的蒋某控制住,小冯也追了过来,给蒋某戴上了手铐。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在回黄岩的路上,老何趁着蒋某惊魂未定,对他突然发问。一脸沮丧的蒋某很快交代:前一天凌晨,他起床上厕所,正好遇到了穿着睡衣来上厕所的张某,因为喝了太多酒,就借着酒劲去撩拨张某,遭到拒绝后,他竟掐住了张某的脖颈,见张某昏迷后又将她推到河里……
回到黄岩后,老何立即向领导汇报了破案情况,同时又贴心的打电话通知还在追捕路上的各路民警返回。大家接到电话后的反应十分一致:我X,又是他!又是老何!
有同事评论老何:他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的确,老何在侦查破案工作中鬼点子很多,“怪招”频频,有时候看似乱来,却又总能发挥作用。
2000年5月14日,黄岩区院桥镇一村庄发生一起杀人案。
村里有一家小杂货店,孤零零地立在村口,一对年老的夫妇在此经营,小店里分为内外两间,内间住宿,外间是店铺。
当晚九时许,小店准备打烊,老阿婆坐在内间的床上泡脚,老阿公则在外间准备关门。
就在此时,老阿婆听到有两个人走进店铺和丈夫说话,没一会儿就听到丈夫闷哼一声,接着又传来倒地的声音。
她急忙出去查看,发现柜台外面空无一人,而柜台里面,丈夫已经倒在血泊中……
杂货店案发现场
刑侦大队很快赶到现场调查,然而此处实在偏僻,根本没有村民看见过可疑人员,老阿婆在房间里面,也没有见到嫌疑人。
幸亏警犬的嗅觉灵敏,在附近的一片田野上发现了一个背包,包里有几件衣服、一双皮鞋和一把尖刀,判断是嫌疑人逃跑时留下的。根据服装特征以及衣服口袋内发现的几颗塑料粒子分析,嫌疑人很可能在生产塑料拖鞋的工厂工作过。在相邻的温岭市,有无数的鞋厂,嫌疑人来自温岭?
领导决定,印刷一批彩色的悬赏公告,附上衣服鞋子的照片,承诺对于提供衣服所有人身份、协助破案的给予重奖。
在前往印刷厂的路上,老何眼珠子一转,又多了个心眼。凭他多年和外地务工人员打交道的经验,他觉得悬赏公告有一定的风险,因为很多在外地打工的同乡很讲“义气”,见到老乡出事,说不定会帮助隐瞒,甚至通风报信……
于是,他直接把悬赏公告改成了交通事故认尸启事:称黄岩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当事人身亡,身份不明,现场留有衣服鞋子,为了及时做好赔偿相关事宜,希望知情人及时和警方联系。
领导被他撒的这个谎搞的哭笑不得,但听完他的分析后笑着对他说了两个字“坏人”。
老何和同事们带着认尸启事辗转在路桥峰江、温岭泽国一带的劳务市场和鞋厂张贴宣传。一周后,温岭一家鞋厂的一位工友说,他的两名老乡5月14日离开厂里,至今未归,他们的衣服鞋子和照片上的非常相似,老何立即赶到这家工厂调查,发现这两人姓汪,是两兄弟,厂里工作证照片上的衣服和遗留在现场的完全一致。而且,这两人曾经在黄岩院桥镇办理过暂住证,就居住在发案的这个村子里!
至此,基本可以确定,汪某兄弟就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老何立即带队前往江西追捕。当时的我带上照相机和摄像机,怀着拍摄抓捕第一手影像资料的期待,跟着老何赶往江西。
遗憾的是,这次老何的好运并没有到来。在汪某兄弟老家的深山里,我们花了大量的精力查明,案发后两人确实逃回家里,但只是匆匆料理一些家事就离开了,不知去向。
此后很多年,老何一直留意着这对兄弟的踪迹,但是一直没有结果。这也是老何在刑侦大队为数不多的没有抓获的明确对象,一直耿耿于怀。
直到几年后,老何已经调离了刑侦大队,刑大的民警终于抓获了其中一人。更没想到的是,十几年后,老何的儿子也当了刑警,亲手抓获了另一人,“帮”父亲解开了这个心结。
2018年7月,小何带队在广东抓获“2000.5.14”案件另一名在逃犯罪嫌疑人后,分局专门举办的欢迎仪式
嫌疑人被抓后,我在写宣传报道时曾问过老何,“撒谎”的事能不能写,他沉吟了片刻,说这并不是警务秘密,而且也过去好多年了,应该可以吧。没过一会儿,他又笑着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似乎有些不讲武德,写出去不太好。”
退休前的这次闲聊,再一次提到这事,这次老何很坚定地对我说,你写吧,我觉得我没做错,为了破案,不得已当一回“坏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何是个社会交往很广泛的警察,他觉得,刑警是一个特殊的职业,绝不能固步自封,自我清高,必须要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耳聪目明,掌握线索。
2001年7月,刑侦大队在一次例会上,一位民警从社会上的朋友那里听说一个奇怪的事,说是黄岩一个卖海鲜的老板被两个小流氓反复敲诈,却一直不愿报警。
老何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经询问得知,被敲诈的海鲜老板姓罗,过去生意做得不小,曾经是黄岩国际大酒店、供水大厦等高档宾馆饭店的供应商。
“供水大厦”听到这四个字,老何的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因为他想起了两年前一直未破的一起命案。
1999年10月30日深夜,黄岩公安“110”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到:“救命,我不行了!”接着,是一阵喘息声,再接着,声音就消失了。
民警们赶到现场时,大雨瓢泼,十字路口倒着一辆黑色摩托车,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名年轻人浑身是血,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机……
案件现场照片
死者吴某是供水大厦的厨师长,为人正直,平时很少和人有矛盾,此后警方调查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那天的大雨,也把现场的痕迹物证冲洗得干干净净,所以,案件一直没有侦破。
老何连夜赶到温州等地调查,综合各种情况后判断,罗某很可能与1999年吴某被杀案有关。于是,立即重组侦破组,把两年前的资料全部找了出来,对罗某进行外围调查。
7月29日凌晨,趁着罗某独自外出进货之际,刑侦大队设伏抓获了罗某,并立即进行讯问。
心理压力沉重的罗某很快交代,吴某被杀案确实和他有关,而且这两年他也一直十分懊悔。
原来,1999年,罗某在向供水大厦供应海鲜时,和酒店负责养海鲜的张某沆瀣一气,经常将一些质量不好的海鲜以次充好卖给酒店,厨师长吴某向领导反映后,酒店减少了向罗某的采购,这引起了罗某和张某的不满,两人私下商议,决定“教训”一下吴某。
罗某找到了“好哥们”梁某,梁某又找来了顾某,于1999年10月30日夜里,在山下郎路段的一个红绿灯处,由顾某将吴某砍伤致死。
本来梁某要求顾某只砍一刀就行,没想到顾某杀心甚重,吴某被砍了一刀负伤逃跑,他又追上去朝着吴某连砍多刀……
事后,罗某给了梁某一笔钱,希望就此了结,大家保密。谁知一年后,梁某开始不停向他要钱,罗某只能无奈的一次次给钱,从而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噩梦之中……
随后,梁某、顾某和张某也先后落入法网,受到了正义的审判。
老何给我们的感觉就是这样,他似乎并不是把侦查破案当成一项单纯的工作,而是一种追求,甚至是一种爱好,他时常挂在嘴里的话:“破案,兴致得很!”其实同为刑警的我十分明白,我们这些人,有时就是为一口气,为一个理。
我在翻找早年的档案资料,看到2000年刑侦大队一份为老何报功的材料上是这么写的:何壮灵同志年届40,但精力充沛,头脑灵活,在黄岩刑警大队,他是一个既会带来希望和刺激,更会带来成功和喜悦的人,凭着对刑侦工作的一腔热情和英勇顽强的工作作风,跌打滚爬,数年如一日,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话……
1998年7月,老何刚进刑大没几个月就侦破系列抢劫出租车案件,分局发布了简报,老何一直保存至今
在刑大工作期间,老何因为侦查破案五次立功,在县级公安机关,这是很难得的成就,再后来,老何离开刑侦大队,先后当过派出所教导员、后勤科长、派出所长等职务,然而对我来说,那些都只能归纳为他从警生涯的“其他警种”,我们对他的深刻印象始终停留在“刑警”二字。
老何对刑侦工作的喜爱,也影响到了他的儿子小何。小何如今也在老何战斗过的刑侦大队大案队工作,并且已经担任刑侦大队副大队长。
如今的社会治安已经大为好转,恶性案件几乎绝迹。老何还记得,当年发案高峰的时候,一晚上会碰到好几起抢劫案,这个现场堵截还没结束,下一个报案就来了!现如今,一年也发不了几起抢劫案,偶尔发了一起,局领导都到现场指挥,档次都赶上当年的杀人案了。
老何在回首往事的时候,还伴随着一幕幕难忘的瞬间:找到宝贵线索的喜悦、擒获嫌疑人的兴奋、受害人上门致谢的欣慰、被绑孩子遇害时的愤怒、线索中断时的无奈、和嫌疑人擦身而过的遗憾……那真的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2001年,老何(左一)收到群众送来锦旗的镜头,那时,他的发量已经大为减少
老何和小何之间话不太多,有时聊到新老刑警的不同,老何说他们那时候碰到案子,第一个想到的的是排查走访,而小何说现在碰到案子,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调监控!
新老刑警的工作模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有一点是父子俩一致的:刑事犯罪不会消失,只是换成了网络、信息等方式存在,罪犯可能没那么凶残了,但更加狡猾,斗智斗勇还将继续……
时光飞逝,老一代刑警渐告别了曾经叱咤风云的战场,但是年轻一代刑警会顶上,继续破案追凶,伸张正义……
老何这一代刑警陆续退休了,但他们身上的刑警精神就像歌曲《人间道》里唱的那样:“我要出了门的人再晚也归家,我要天上落的雨又回到天上,我要吃这一口饭守这一野荒,我要这人间所有道都在青天下。”
老何(左)退休前,我(右)特意让他把警服穿来,和他一起拍了第一张合影
注: 文中图片除标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
作者 : 喻跃翔
编辑 :胡 冰 冰
排版 :海 藻 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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