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神是个让人很难告别的城市,尤其在我们误打误撞地把车开进了竹艺城之后。
那是个很漂亮的园区,到处都是摇曳的竹林、开阔的草坪和文艺的建筑,比起睡在大街边,或者是光秃秃的停车场,竹艺城简直是人间仙境。
我们停车的位置有一片竹墙依偎,自来水管也距离不远。每天从车窗望出去,四十多个国家的国旗在迎风飘扬,花花绿绿,实为壮观。与房车一墙之隔还住着一只大熊猫,我们去看它,它一直在吃,对邻居毫不上心。
就在那几天,我们收到了青神县文旅局局长的邀请,还得知县长也看过了我们的文章。想象一下吧,我们游荡在异乡,写下与这片土地相关的经历和故事,然后我们继续远行,地方父母官却拿起来看看,说:“是我们这里啊。”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鼓舞的事情。
当时我们就想要再写写青神的竹编,可是,展馆也看了,大师也见了,我们……也尽力了。却不能够。我们在短时间里所理解的,仍只是这门古老手艺的浮光掠影,构思许久却不知从何处落笔,我们就决定不再写竹编的事,避免班门弄斧落下笑柄。
下午,我们终于离开了那片竹林。
哎,又要流浪了!
从青神到乐山的路,十弯八拐,晃得人头晕。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停车场,立着一块牌子写着,禁止房车露营停靠。我们不是来露营的,是来充电的,管理员过来倒没说什么,但那块牌子却仿佛反射着刺眼的光,让人心里忐忑,可一时间无处可去,充完电我们索性就把车开到了乐山大佛跟前——我佛慈悲,夜深人静的月光下,恰有一块容身之地,一个很小的停车场,如同手掌。我们在黑夜里展开床铺,感到妥贴极了。
清晨起来,呵,三江交汇,水势浩荡,我们竟睡在这样的地方!一艘艘游轮正从江面驶过,转过去不远处就是乐山大佛。
我们在房车上吃早饭的时候,太阳刚好照在车上,等我们吃完饭,阳光已经移开了,斜斜地落在车子不远的路上,像一道准备打开的门。
房车上的生活,层叠而琐碎,下午我们才总算收拾完进山。我以前来看过大佛,小飞还没有,他以为我能比他了解得更多些,不料我只会用“好大,好大,好大”作为全程的解说词,以及一路分享大佛曾闭眼流泪等种种民间传说。
小飞不想听我讲大佛闭眼这样的怪谈,但我自己越想越觉得有理,乐山大佛的双眼是画上去的,若逢乱世,无人修缮,大佛双眼的颜料就会因雨水侵蚀而流失,看上去就是双眼逐渐合上。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当大佛渐渐“合上”眼睛的那个过程,人间八成糟糕得不像样……
我来过好几次,大佛的双眸都很明亮。他看向岷江,却不看我,有一次我去问同行的导游,说大佛为什么不看我?导游说,你一直盯着大佛看,看久一点,就会发现他在看你了。
我感觉有些道理,把此法暗暗传授于小飞,小飞却说:是吗,我觉得一来,大佛就正看着我们。
难不成,这就是一花一世界,我和小飞两朵花,感知如此天差地别。我要说“看我看我看我”,才能与大佛对视,小飞只需要站在这里,就心有灵犀。
大概正是出自远行的不同心境吧,我终日抱怨房车旅行的艰苦,但小飞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心里越清晰,眼下的一切就越平淡,越通透。立于佛前,我忙着祈求,可是小飞呢,一句恳求也没有,他仰头看着大佛,像是沐浴在无穷无尽的广阔空间。
我们进山晚,来到大佛脚下站立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游客散去,唯余江水拍岸。天黑得很快,我们也沿着寂静的山道回家了,但我们的“家”距离大佛那么近,像是说着走了,转身又依偎在大佛脚下坐下来。
夜晚的大佛,和白天不一样吧,他陷入思念,落入回忆,他所见过的辉煌华丽,他所亲历的萧瑟凋敝,都在夜空里闪现又消失。这个世界没有永恒,除了他自己,那么大佛该用什么作为自己生命的参照,从而不感到孤独呢。
风把往事吹起的时候,我们正在车上煮着面条。冰箱空了,没有什么吃的,一人一小碗鸡蛋面,窝在车里,暖和而满足。
大佛啊,当脚下的烛火燃尽的时候,愿我们车里的灯光,也能照一点亮吧。
这亮光也持续不久,我们又得去充电了。大佛笑了,他一定觉得我们很好笑吧。不过,反正都是来来去去,他也满含慈祥,送我们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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