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谥法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比如“太祖”,意思是祖上没有什么很显赫的人物,自己白手起家,比如叫花子出身的朱元璋。

而高洋前面有高欢和高澄,所以称“高祖”,也是庙号里比较好的。

但是祖珽说的“威宗”就很玄乎了。首先,“祖”改为“宗”就是降级,尤其是“威宗”的这个“威”字,意思是猛而刚果、强毅执政、德威可畏的意思,其实是有点含沙射影,指责高洋后期嗜杀成性的意思在里面。

再看谥号,以前高洋的谥号是“文宣”。什么是“文”?经天纬地、道德博闻、勤学好问、刚柔相济曰“文”,是谥号里面第一好的。什么是“宣”?善作善成、能布令德曰宣,也是谥号里的高级货。

而祖珽说的“景烈”就耐人寻味了,尤其是“烈”这个字,“戎业有光”曰烈,也就是会打架、场面人、轰轰烈烈的意思,同时“业成无兢”曰烈,就是做事有头无尾,半途而废,前期很攒劲,后期很拉胯的意思,其实是谥号里褒贬参半的一种。

谥号是古人高度重视的一件事,尤其到后世明、清时期,内阁大学士、上书房大臣、军机大臣有时为了拟定大行皇帝谥号,往往殚精竭虑、针锋相对甚至剑拔弩张,谥号不定下来,吃席都吃不了,可见其重要性。

祖珽这个建议有没有道理?其实很有道理,可以说是对高洋比较传神的概括,足见其学识深厚。

但他的出发点不是公义,而是私心,是为了迎合高湛报复高洋的心态。

果然,奏疏一上,高湛立即惺惺相惜、视为知己,不但同意了祖珽的建议,还把他又调回邺城,担任了太常少卿、散骑常侍、假仪同三司,正式踏入副部级行列,而且主掌天子诏书的起草,成了决策核心的一员。

你说这是政治投机也好,是政治敏锐性强也罢,但终究是要敢冒风险和真才实学才行,祖珽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祖珽在政治上的惊人之举还在后头。

看过我《血色开皇》的朋友都知道,从高欢开始,一直存在“继承人困局”,就是父亲一死,儿子立即就被杀掉,高澄之子高孝琬、高洋之子高殷、高演之子高百年都是如此,那这个问题一定会困扰现在的皇帝高湛。

“你的难处就是我的机会”,这就是祖珽的思维逻辑,他找到和士开,对他说:“您如今的宠信前所未有,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万一陛下不在了,您以后可怎么办呢?”

和士开虽然不喜欢祖珽,但他这话却击中了自己的软肋,就恭恭敬敬向祖珽问计。

祖珽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道:“您应该向陛下进言,让太子早登皇位,提前定下君臣名分。毕竟太子和亲王地位差不多,而皇帝就完全不一样了,早日登基,以后谁还敢乱来?而陛下则可以当太上皇,仍然掌握实权。这样一来,太子必然感激您,今后还会对您不好吗?这事儿您可以先找机会旁敲侧击,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我就公开上书,我们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和士开觉得有理,二人于是依计而行。果然,高湛也觉得是个办法,就禅位给了太子高纬,祖珽因此再进一步,当上了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妥妥滴正部级领导。

你以为祖珽会就此满足吗?不,还早得很,祖珽升官意愿之强烈,令人叹为观止,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宰相!

他指使黄门侍郎刘逖到处罗织尚书令赵彦深、侍中左仆射元文遥、侍中和士开三人的罪状,向高湛告发,不过这一步跨得有点急,结果很不幸,扯到蛋了。

赵彦深、元文遥、和士开心说:“姓祖的,你小子胃口也太大了,想同时干掉我们三个?你疯了吧!”就一齐找高湛告状。

高湛大怒,把祖珽抓来,恶狠狠道:“你为什么要诋毁我的和士开?”

祖珽这个时候却毫无畏惧,厉声道:“我本来就是和士开举荐的,没有存心诬告他,但和士开、元文遥、赵彦深三人以权谋私、弄权误国、卖官鬻爵都是事实,陛下如果不听我的,大齐必亡!”

高湛被他顶得一愣,道:“你在诽谤我吗?”

祖珽毫不示弱,大声道:“我不敢诽谤陛下,再说陛下把民间女子取入后宫,这样的行为还用得着我诽谤吗?”

高湛气得哇哇大叫,道:“我靠!我那是因为那些女人饥寒交迫,所以才收养她们!”

祖珽立即反唇相讥:“那为什么不开仓赈济,还把人家直接弄到床上去了!”

帝曰:“以其俭饿,故收养之。”珽曰:“何不开仓振给,乃买入后宫?”——《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高湛气得一个头两个大,抄起刀来就用刀环猛敲祖珽的嘴巴,又命人鞭杖齐下,想把这个可恶的祖珽打死算了。

祖珽抱头大叫:“不杀我,陛下可以得到宽仁的名誉,杀了我,我就可以得到直谏的美名!陛下要想流芳千古就别杀我,再说我还可以为您炼制金丹呢!”

高湛想想,好像是这个理,就命人暂且住手。

谁知道祖珽不顾满头满脸的鲜血,立即再次挑衅道:“唉,陛下有一个范增却不能用,真是可惜呀!”

高湛稍微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成功点燃,怒道:“你自比范增,那就是说我是项羽了?”

祖珽阴阳怪气地道:“项羽怎么了,他只是运气不好而已。项羽布衣出身,率乌合之众,五年建立霸业。陛下假借父兄基业,到现在也不过如此,所以我说项羽也不是陛下能比得了的。再说岂止是范增,就是张良也比不上我。张良身为太子太傅,还要依靠商山四皓才能定鼎太子,我又不是宰相,却让太子登基,陛下安居太上皇,保我大齐政局稳固。这样看来,小小一个张良,跟我提鞋也不配呀!”

“项羽何由及,天命不至耳。项羽布衣,率乌合众,五年成霸业。陛下藉父兄资财至此,是谓项羽未可轻。臣何止范增?纵张良不及,良因四皓定汉嗣,臣非辅弼,使陛下尊太上,子宸扆,保休祚。蕞尔张良,何足可数!”——《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祖珽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喷了高湛一脸,气得浑身发抖,说又说不过他,急命人往祖珽嘴巴里塞土,祖珽边吐边说,神情激烈,绝不屈服。

高湛也被祖珽折腾得不行,命人抽了他二百鞭,将他发配光州(今河南信阳潢川)了事。

这是祖珽的第五次仕途挫折。

但还没完。祖珽到了光州,光州刺史李祖勋久仰他的大名,对他很是客气。

但光州二把手、别驾张奉礼为了巴结和士开,又告祖珽的刁状,说他以囚徒身份跟刺史对坐。

很快朝廷命令下达:“牢掌。”就是关入牢房打嘴巴的意思。

张奉礼又深入解读:“牢者,地牢也!”就挖了个暗无天日的深坑,把祖珽关在里面,镣铐枷锁不离身。每天晚上用有毒的芜菁子作为蜡烛,活生生把祖珽双眼熏瞎掉了。

乃为深坑,置诸内,桎梏不离身,夜中以芜菁子烛熏眼,因此失明。——《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到了这步田地,换了谁都要彻底绝望了吧?这还能翻身吗?

祖珽说:“能!只要不死,我就有办法!”

他经过深入分析,认为赵彦深作为汉人首席宰辅,与和士开、陆令萱之间一定有矛盾,就给陆令萱的弟弟陆悉达写信。

当然,虽然瞎了,又关在地牢,但这也难不住他,信上写道:“赵彦深心机深沉,权势这么大,恐怕会行伊尹、霍光之事,你和你姐姐到时候很危险呀!为什么放着我这样的智者不用呢?”

陆令萱和和士开一商量,也觉得祖珽这人虽然讨厌,但威胁等级还是比赵彦深低,加上他眼睛都瞎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决定放过祖珽。

此时高湛已死,高纬亲政,陆令萱对他说:“当年先帝几次想废掉您,改立琅琊王高俨(详见《血色开皇之琅琊之变》),多亏了祖珽献计,让您早登皇位,这个人对您可是有大功劳呀!”

高纬对陆令萱这个奶妈向来言听计从,当即下旨,释放祖珽,把他召回邺城,重新担任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

不能不说,祖珽虽然瞎了,但政治眼光之毒,远胜明目之人。

前文说了,琅琊王高俨设计诛杀和士开后,又被高纬反杀,朝局成了陆令萱一家独大的局面,祖珽要实现心心念念的宰相梦,就必须和陆令萱搞好关系。

这对祖珽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说几句好坏就搞定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祖珽公然赞美陆令萱:“太姬虽是妇人,实是一时雄杰,巾帼英豪,就是从女娲到如今都没有过这么杰出的伟大女性呀!”

“太姬虽云妇人,实是雄杰,女娲已来无有也。”——《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陆令萱大喜,也赞扬祖珽为“国师”、“国宝”,两人你吹我拍、沆瀣一气,很快,祖珽进位尚书左仆射、加特进、封燕郡公,那真是——好嗨哟,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

祖珽有陆令萱为内应,权倾朝野,但有一个人始终不给祖珽面子,这个人就是北齐战神、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斛律家从斛律金起,就与东魏、北齐休戚与共,高欢、高澄、高洋、高演、高湛对斛律家始终尊敬有加,斛律光两个女儿都是太子妃,三个儿子娶了北齐的公主,身居要职,堪称北齐第一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