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陕西)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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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的北边是坡地,种着大片的苜蓿。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苜蓿地便似飞来的东湖碧波,微风荡起绿浪,漾出阵阵幽香,谁见了能不动心?更何况这尤物滋肠养肺润喉咙,随便怎么做都好吃(这是当时缺粮少菜的特殊感觉)。

可惜队上将如此美味全部分配给了哑巴牲口,除了饲养员外,谁也不能动一下,就好像在乞丐面前放了香喷喷的大白馍,只许看不许吃,活能把人馋得发疯。于是偷苜蓿的事接连不断地发生。

看苜蓿的人四十多岁,黝黑色的方脸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说话声亮如钟鸣,震得耳膜直嗡。遗憾的是,上苍跟他开了个不该开的玩笑,赐名刘登高,却与“高”无缘,身长八十厘米,是个地道的侏儒。他会拉二胡、吹唢呐,年轻时还在戏班跑过龙套。凭他的机灵和特殊身材,如果遇上当导演的伯乐,说不定会成为电影明星呢。可在当时的农村,哪样活少了力气能行?他只能和妇女孩子划在一个档,一天挣半个劳动日。看苜蓿对他最合适,发现行为不轨者,先用大嗓门吓唬,实在不能奏效,报告给队长就行了。

队里干活儿经常路过苜蓿地,有些胆大皮厚的妇女按捺不住飞快揪几把,队长骂出娘来也不脸红,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这种违反队规的事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干,但束手放过也太不甘心,怎么办呢?谋划再三,决定“智取”。

先打听干活儿的地点,如果确定路过苜蓿地,就挑口袋多的衣服穿,下工后故意磨磨蹭蹭走在后面,与集体队伍脱开。由一个人跟刘登高闲聊转移注意力,能引开他最好,其他人以最快的速度揪苜蓿,约莫一袋烟功夫就够,一次的收获足能吃几天。

这次轮我当侦察。远远看见刘登高坐在坡顶上,就过去与他搭话:“登高,轮你看苜蓿?”我没话找话地问。“一直是我,你们下工了?”他笑眯眯地回答。我走到他对面,严严实实地挡住他的视线。看着只及我腰的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曾经读过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眼前的 他,真像是从那童话里走出来的,可惜没有红房子和公主,只有黄土坡和几个想偷苜蓿填饱肚子的异乡姑娘。我故意指着与伙伴们相反的方向问他:“想问问你,那边是啥地方?”他看了一眼,认真回答:“以前面的沟为界,翻过沟就是甘肃。唉,比咱这地方还可怜,青黄不接的时候,满村子的人都去要饭吃。从咱这坡往下走就到了马城寺,有条河,河滩西瓜甜得很,夏天你们去,到瓜地两毛钱保你们吃个够。河里有鱼,可惜咱这地方人不会吃,捉了也拿回来喂猫·····.”

也许是看苜蓿太寂寞,只要跟他一搭话,他就似打开了话匣子,合也合不住,无奈我“重任在肩”,心跳如鼓,估计伙伴们口袋已满,就打断他的话:“我还得回去做饭呢,改日再来。”我拔腿便走,他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一次我们跟他开玩笑:“你家'屋里人'模样水灵手又巧,是不是拐来的?”他赶忙摆手:“别看咱人不行,那种事咱可坚决不干,是她硬要缠着嫁给我,我才把她要了,不信,你们去问她?”他媳妇比他还矮,像是上天专门为他制造的袖珍女人,两人极有缘,每日出双人对,羡煞旁人。一讲起年轻时的这段罗曼史,他兴奋得声音发热,每个细节都说得有滋有味,逗得我们不停地笑,他就愈发得意起来。

日子不长,我们都和刘登高混得极熟,在他眼皮底下过足了苜蓿瘾:苜蓿拌包谷面蒸了吃,和高粱面条一起煮着吃,卷馍吃,炒菜吃·······凡是能想到的吃法都想着做,从苜蓿发芽吃到开花,直到见了苜蓿就反胃才洗手不干。

突然有一天,队长在社员大会上宣布:队上的苜蓿知青可以随便吃,四个女学生能吃多少?他们从城里到咱这穷乡,想吃点苜蓿都不成,人家父母知道了该多心寒······

我们都惊讶地望着队长,感激地笑了,只是笑得很不自然-社员们知不知道我们偷苜蓿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