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七年（1481年）三月十五，紫禁城，建极殿。
辛丑科殿试即将开场。
在萧笙簧笛、黄钟大吕、编钟铜磬的奏乐声中，满脸倦怠的成化皇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持起玉柄裁刀，把黄案之上的试题开封。
站在旁边的三个内阁大学士，都是身穿蟒袍、腰系玉带，敛容肃目，威仪不凡。尤其是为首的内阁首辅，更是长身魁颜，眉目有如刻画，三缕长髯飘在胸前，丰姿凛动，仿若神明。
但是下面候考的这295名准进士，在偷瞥两眼三个阁老之后，待低头时却都是满脸的不屑与无奈。
这大明两京十三省，谁不知道“纸糊三阁老”的“赫赫威名”？
尤其是这位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内阁首辅，实际却是货真价实的大草包，更主要还是——极度无耻！
在当时民间小报中，这位首辅的荒唐事那可是重头戏，不知道养活了多少落魄文人……
01
四川省眉山市古称眉州，素有“千载诗书地，人文第一州”的美誉，在两宋出了八百多名进士，更是孕育出了三苏这等文豪，堪称钟灵毓秀。
在明代，眉州也先后出了63名进士，虽远不及宋代，但放眼整个大明也不多见。
眉山仁寿魁星阁
这些进士如同璀璨星辰，发出文运之光；但是，这里面却有一个刺眼的扫把星，令眉州为之蒙羞。
这人，就是万安。
应该说，青年时期的万安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不然也没法挤过独木桥，在正统十三年（1448）中戊辰科进士，且名列二甲第一名，即传胪。
如果万安再努努力，名列三鼎甲，也许就没有了后来的那么多糟心事。
在当时的正统年间就已经有了“非翰林不可入阁”的惯例，而只有三鼎甲才有资格直接进翰林院。
虽然正逢翰林院馆选庶吉士，但是因为要平衡南北方朝堂格局，所以这次馆选要求只有北方排名靠前的二甲进士可以参加。
而四川怎么算都是属于南方，但精明的万安摸准了朝堂运作脉搏，认定这种要求拿不到台面上，不会到吏部调档，于是就冒充北方人参加馆选。
竟然成功进入庶常馆，在散馆之后顺利成为清贵的翰林官——纸肯定包不住火，但生米煮成了熟饭，更不用说这时万安已经抱到了一条大腿。
也可能是吃到了这个甜头，于是万安不想努力了……
02
大明王朝的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大家都得在翰林院当中熬资格。
状元、榜眼、探花都不算啥，更不用说万安这个传胪了——虽然万安长得帅，帅到当时的朝鲜都知道了。
万安狂野躁动的内心，如何能够满足按部就班的升迁？
于是，他巴结上了同僚李泰。
李泰与万安是同年，也是戊辰科进士，二甲第45名。不过人家是顺天府人，不需要冒籍就可以馆选为庶吉士。
万安比李泰年长8岁，却一口一个“李哥”。
无他，只因李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昌的养子。
可能是李泰这个人面子矮，实在是不好意思，于是每次有升迁机会的时候都把万安推在最前面。
这使得万安一路升迁：翰林编修、侍读学士、侍讲学士，随后还兼任了詹事府的春坊官。
吃足了宫中有人的红利。
同时这也让万安打开了新世界。
很快，万安就Get到了新玩法：成化继位之后，后宫谁最吃香？
答案当然是中年妇女万贞儿了，虽然她又矮又肥，而且足足比成化皇帝大18岁，六块亮闪闪……
既然大家都姓万，那么攀一下亲戚没毛病吧？
至于万贞儿是山东青州的——嗐，不要在意细节！
于是，万安献上殷勤，称他是万贞儿失散多年的大侄子。
嗯，这个侄子真大——岁数大，万安实际要比万贞儿大12岁呢，但一声“姑姑”却叫得无比顺滑。
万贞儿这边呢，虽然宠冠后宫，但一直都对娘家出身低而感到羞愧。
这时候竟然有一个清贵的翰林官要当自己大侄儿？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于是，两人就正式认亲了……
03
万贞儿的亲弟弟名叫万通，借着姐姐的光，在锦衣卫当差。
既然万贞儿是姑姑，那么万通自然就是叔叔了。
事情也巧，万通的妻子王氏也是出身寒微，早些年有个妹妹因为家贫而卖给别人当丫鬟。
后竟然流到了万安府上，成为万安的妾室。
认亲之后发现了这件事，万安马上把妾室扶正。
于是，万安与万通就是货真价实的连襟。
这辈分，真够乱的。
但是，这些个当事人却不感觉尴尬，相反认为这是亲上加亲，关系更加密切。
有了万贞儿与万通的鼎力支持，万安仕途再次加速，先是升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兼詹事府少詹事，又升任礼部左侍郎，随后是礼部尚书、户部尚书。
然后就是——入阁！
更是在成化十四年（1478年）担任内阁首辅，位极人臣。
04
有明一代，一共产生过90个内阁首辅，这其中有贪酷的、强势的、佛系的、倒霉的、穷困的、挨累的、弄权的，等等，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何以调理阴阳、宰辅天下？
但是万安真的不行，草包一个。
成化七年（1471年）天现异象，群臣认定是君臣相隔所致，一致要求君臣当面讨论政事。
典型社恐人格的成化皇帝朱见深（主要是口吃），这次也是逼得没办法了，于是只能把内阁人员召集过来。
当时内阁首辅为彭时，阁员有商辂、万安等。
彭时抓紧时间发言：“天变可畏，必须高度重视起来，之前说是京官要减发俸禄，大家都很不满意，这件事是不是再讨论下？”
说到这里，还没等成化回应，忽听见有人高呼万岁。
待回头看时，原来是万安跪地磕头——只有退朝的时候才会有这个礼仪。
彭时与商辂等都是十分奈何，但没办法，只好一起告退了。
之所以要这么搞，就是因为万万怕一会儿再深入讨论下去，他就露馅了。
大家聊聊天气还行，真要涉及政务，这——不专业呀！
自此开始，人称其为“万岁宰相”，无能的代名词。
在随后的云南土司孟密叛乱中，万安的一顿夏吉尔操作，最终成功的把事情搞大发，导致朝廷蒙受巨大损失。
05
草包万安之所以能够在内阁站稳脚跟，甚至担任内阁首辅，可不只是有李大哥、万姑姑的支持，人家也是会整活儿的。
万安对房中树颇有研究，还进献给成化皇帝看。
平时还爱发明一些小药完给成化皇帝吃。
所以，成化皇帝很把万安当自己人，有好处都可着万安来。
成化皇帝之所以寿命短，只活了40岁，万安肯定难辞其咎。
当然了，这也不是万安的本意，毕竟小药完他自己也吃。
吃的多了，他自己也出大问题了——幸好一个名叫倪进贤的门生，有家传秘方，说是“洗洗更健康”。
结果万安洗了之后，果然有效，于是提拔倪进贤当掌道御史——“洗鸟御史”由此得名。
万安除了擅长这些乌七八糟的之外，还擅长排除异己，党同伐异，把王恕、马文升、秦纮、耿裕等正直的大臣都踢出北京，一时间朝堂上万马齐喑。
是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06
成也药丸，败也药丸。
成化驾崩了，继位的是弘治朱祐樘。
弘治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人，不然万安的狗头肯定不保——弘治的亲生母亲是被万贞儿害死的。
此时万贞儿已经死了，但是万安还在内阁当着首辅，就他们这关系……
弘治皇帝虽然不砍万安的狗头，但不代表就会让万安继续在内阁恶心人。
而且弘治着意打造“众正盈朝”的局面，你万安正不正，心里没点比数吗？
但是，万安是一个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人，一点致仕的意思都没有。
弘治实在没辙了，某一天就把万安叫过来，让太监怀恩扔给万安一个木盒，里面全都是当年万安进献给成化皇帝的小房书，证据确凿——署名“臣安进”。
虽然万安汗流浃背的伏在地上，但还是不主动上疏致仕。
然后有御史弹劾万安，弘治专门让怀恩读给万安听。
但万安还是唱着“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而弘治也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万安陪着过春夏秋冬。
最后的最后，弘治指使怀恩直接摘下了万安的腰牌（内阁在皇城，阁员需凭借象牙腰牌进午门）——既然你不想体面，那么就帮你体面。
最后的最后的最后，万安回乡之后每晚还要夜观天象：这当然不是孙连诚的兴趣爱好。
而是要看三台星是否有彗星侵入（三台星对应人间三公，有彗星侵入，则代表有三公将被罢黜）。
老万同志，还希冀能被起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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