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期
编者语:
2023年12月,“最美退役军人”先进事迹发布,19名先进个人荣获2023年度“最美退役军人”称号。
在这19人中,只有云南省保山边境管理支队执法调查队队长安晓华没有照片。
安晓华获得过很多荣誉:“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十大国门卫士” “最美退役军人”…… 但我们搜遍全网的公开报道,很难找到一张他清晰的照片,照片都被打了马赛克。
这位十几年奋战在禁毒一线的退役军人、缉毒民警,无数次面对生死考验,从没有害怕过退缩过。唯独面对照相机时,他会下意识地戴上口罩:“我不怕毒贩,就怕拍照。”
安晓华和他所在的保山边境管理支队执法调查队战友们,都是退役后继续从事禁毒工作,他们奋战在缉毒一线,抓过不少毒贩、破了不少大案、立下不少功勋,但由于缉毒工作的特殊性,他们都没有一张露脸照。
他们站在暗处与黑暗搏斗,捍卫国门稳固。
再见到小伙时,他胳膊上的针孔更密集了,脸色极差,不久,他就去世了
保山,在中国西南边陲,距离世界主要毒品集散地“金三角”只有350公里。
以前,由于边境管理较薄弱,中缅交界地带成为贩毒分子运输毒品的活跃地带。一些居住边境的人为了赚钱,铤而走险帮毒贩运输毒品。
在安晓华对家乡的记忆里,身边有人沾染毒品,有的妻离子散,有的家破人亡。
读大学二年级时,安晓华得知从小一起长大的3个玩伴因为帮助运输毒品而被判了死刑。放假回家,安晓华见到了他们的父母,老人满脸愁容,苍老了许多,这让安晓华心疼不已,“又难过又痛恨,是毒品害了他们。”
缉毒,是在那时候在安晓华心里萌芽的。
2004年,大学毕业后,安晓华加入武警边防部队。退役后,被分配到边境某派出所,成了一名边防派出所民警。
在派出所,安晓华接触到一些被监视居住的吸毒人员。有个人让他印象深刻。
是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脸色蜡黄,细细的胳膊上布满了针孔。他再次复吸,被父母发现,拉到了派出所。
都说一遭吸毒终身戒毒,小伙被强制隔离戒毒后,回到家中,禁不住诱惑,又走上了复吸的道路,因交叉使用针管注射毒品而感染了艾滋病毒。
安晓华再见到小伙时,他胳膊上的针孔更密集了,脸色极差,不久,他就去世了。
多年后想到这件往事,安晓华依然痛心不已。
4条年轻的生命因沾染毒品而丧失,这让安晓华抓毒贩的决心越发坚定。
破大案、抓毒贩、不放过1克毒品,成了他的信念
安晓华没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抓捕行动来得这么快。
退役后分到边防派出所的第二天,所长正在进行抓捕前的部署,安晓华主动请缨,“所长,让我去吧,保证完成任务!”
所长盯着他看了五六秒,点头道:“去吧,多跟紧点师父,一切行动听指挥。”顿时,安晓华热血涌动。
但抓捕行动并非想象中那么顺利。
吸毒人员分散在山洼的几个窝棚里,当他和同事冲进其中一个窝棚时,一名歹徒手持火药枪与他们对峙,危险随时可能发生。
对峙中,安晓华的同事对持枪者严正警告,安晓华则看准时机,冲上去抢夺枪支,将毒贩按倒在地。当天的行动,安晓华和同事共捣毁3个吸贩毒窝点,抓获吸毒人员49名,缴获枪支2支。
每次抓捕毒贩都可能面临生死考验
首战告捷,但安晓华并没有因此而高兴。那些“瘾君子”一个个面黄肌瘦、双眼无神,毒品摧毁的不仅是一个人的肉体和精神,更是导致家破人亡的根源。
“如果我们更努力些,将毒源都打掉,这些悲剧就不会重演”,之后的十多年里,破大案、抓毒贩、不放过1克毒品,成了安晓华的信念。
十多年来,安晓华与毒贩有过无数次正面交锋,为了深入毒穴,他多次做过卧底。
现实中的卧底,不是演电影,近20年里,安晓华先后做过12次卧底,经历过被试探、被跟踪、被拷打,每一次都需要与毒贩进行长时间的斡旋与较量,每一次,都是对他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的双重考验。
他打算以运毒品的“华哥”身份,出现在“雷哥”面前
2019年2月,保山边境管理支队获悉,有一贩毒团伙准备在边境地区接运100多公斤毒品运往内地。
背后肯定藏着一个层级分明又错综复杂的贩毒团伙,如果打草惊蛇,团伙一定会销声匿迹,再择日东山再起。
各种信息汇总过来,都指向是一个叫“雷哥”的人在幕后操控。
安晓华再一次提出自己去卧底,想办法打入贩毒团伙内部。
这个“雷哥”,在安晓华他们之前办的一起案子里出现过模糊的身影。
半年多前,安晓华与同事办案时,发现运输毒品的工具是一台装载机,放在拖车上,被从云南运到湖南,又从湖南运回云南。
装载机的轮胎被改造过,可以装大量的东西。就是通过这台改装的装载机,有人在2018年底从中缅边境向湖南永州一次就运送了超过200公斤的冰毒。
冰毒被压缩成一公斤一块,装在一种观音王的茶叶袋子里,被运到边境附近,由接应的人装进装载机里运走。
2021年云南保山警方在”毒品查缉大比武”中缴获的毒品
安晓华他们发现,几个嫌疑人都和一个被称为雷哥的人有联系。
雷哥是湖南祁东人,四十来岁,在云南普洱市孟连县租有一块十几亩地,种香蕉。雷哥离过婚,在普洱找了个女人同居,还生了个孩子。雷哥还在西双版纳的告庄买了一套房,把家安在了那里,隔三差五,雷哥会回一趟告庄。
安晓华发现了雷哥的一个问题:他欠着运输马仔的钱,累计下来得有上百万了。
贩毒是要掉脑袋的,风险高又暴利,各犯罪链条中的角色各自算计。
雷哥从买家打来的货款中扣掉一部分,又克扣掉一部分马仔的运输费,一两回买卖后,他就会换人马。
安晓华打算以运毒品的“华哥”身份,出现在雷哥面前。
2019年1月1日起,公安边防部队被冠名为“移民管理警察队伍”,由公安部下属的副部级国家局——国家移民管理局垂直管理。
安晓华从边防战士变为移民管理警察,身上的制服变了,但他打击毒品犯罪的初心始终不变。
这是“场面话”,但安晓华就在等他这句话
几天后,“华哥”在云南孟连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娜允古镇一家农家乐与雷哥巧遇。
在娜允古镇,鱼撒撇、香茅烤鱼、鸡豆腐,都是当地很有名的小吃。
云南餐馆的包间也很有特色,大多摆两张桌子,一大一小。大桌是圆的,能转,当然是吃饭的地方;小桌是方的,矮小,一圈儿摆的是小板凳。这小方桌,就是餐前打扑克牌的地方。
这天,“华哥”带着“兄弟”一起到了一家农家乐,其实他们也是得到消息,“雷哥”和人在这家农家乐吃饭。
因为前期消息散得好,所以,雷哥手下“小刀”知道后,兴冲冲就端着酒杯推门进来见“华哥”他们。
几杯酒后,“小刀”加了“华哥”微信。安晓华计划周全,早已经在朋友圈布局“经营”了。
安晓华有备而来,一进农家乐,就特地选了靠近大门的包间,是为了制造与“雷哥”同时离开饭馆的一场“巧遇”。
饭馆临着大路,路边就是个小停车场,两拔儿人的“巧遇”就发生在小停车场。
“华哥”的兄弟和“小刀”招招手,笑笑,安晓华就顺着笑嘻嘻地来到了雷哥面前。
“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华哥!”果然,“小刀”来包厢敬酒后转头回去跟雷哥汇报了。
安晓华握住雷哥伸出的手,高兴地说:“我们是外地来的,也来这儿做点事,以后有事还请大哥多关照。”
“我们也是在这里做点小事情。”雷哥说话客气,满脸谦和, “有空可以来我家坐!”
这是“场面话”,但安晓华就在等他这句话,他顺势就问雷哥要手机号。本来,初次见面,张口问雷哥这样的人物要手机号,会显得唐突。但现在,他不是也“喝大了”吗?
安晓华当场打过去,手机显示,是湖南的电话号码:“大哥是湖南人?”
“我老家是衡阳那边的。”雷哥的普通话湘味儿十足。
“噢,衡阳我也去过。还是很愉快的。”安晓华说,随后,两人各上各的车。
如果一句话没说对,就会暴露
腊八节一过,年味儿渐浓,内地来旅游的人也多了。
按惯例,这个时候,往往就是毒枭出大货的时候了。安晓华他们得到线索,雷哥正组织一批货,准备运往内地。
时机来得凑巧。
娜允古镇见面五六天后,雷哥主动打电话给“华哥”,提出请他们一起吃饭。
其实,三天前,安晓华和雷哥联系过,提出想请他和弟兄们一起吃个饭。但被雷哥婉拒了。看来他戒心重。
这次吃饭,安晓华还是感到雷哥的戒备心仍然很重。
“你认识不认识那边的‘三姐’?”席间,突然,雷哥剃着牙问。
这是第一次面对面的正式过招,是试探也是较量。安晓华后来回忆,每次卧底,最难的是取得毒贩的信任。“取得毒贩的信任是很难的,他们一般都会有很强的戒备心,经常会故意来试探我,如果一句话没说对,就会暴露。”
“三姐我通过别人认识。她到这边来,我们见过一次面。”
安晓华老早做了功课:“三姐”是一个中间商,专门给毒贩找运输的门路,是个缅甸人,五十来岁,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三姐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帮她找个运输队,去湖北,有没有兴趣?”“雷哥”手上转动着牙签,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货大,应该是三哥来找人吧?”安晓华说。“三哥”就是‘三姐’丈夫,六十来岁。夫妻俩一起做生意,但拿主意的还是三哥。
“不是吧?”雷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着安晓华的脸。
“那边我还是熟的。”安晓华悄悄地告诉雷哥,几天前,从版纳运到湖南的一批货刚刚被当地警方打掉。“之前他们找过我,我的价有点高,没谈拢。”
安晓华也“试探”着雷哥:“如果我们的人过去,一点问题也不会有。他们找的,可能是线人。”
“送货的那两个不是也被抓了嘛。”雷哥反问。很快,雷哥打住话题:“晚上咱们再到哪儿去嗨一下?”
安晓华他们发现,有辆摩托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
安晓华让司机把音响声音开大,显得大家都很兴奋。车子在外面转悠了四十分钟,才停在了孟连一农贸市场外。他们咋咋呼呼地坐到了一个烧烤摊跟前。
果然,骑摩托跟在后面的男子也跟了过来,看了他们一眼,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安晓华他们退房走人。
2月10日,是2019年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安晓华一行四人又来到孟连。
一到孟连,安晓华就给雷哥打了电话。他知道雷哥正在告庄过年。
“上次怎么走得那么突然?”雷哥问。
“临沧有单货,但没走成。”安晓华答。
两人约了饭局,安晓华提前吃了些解酒的东西。喝酒,是他的一个弱项。可这场酒,又不能不喝。
果然,安晓华发现,那天骑摩托尾随他们的那个人,也出现在桌上。相互敬酒后,雷哥跟安晓华提起一个叫“东来”的衡阳人。
听安晓华说知道这人,雷哥接着说:“年前,‘东来’跟我要过货。他好像做大了,一次要十多个!”
安晓华很快意识到,雷哥又在试探他。
“他自己也吸,恐怕不会要那么大的量吧。”安晓华做过功课,“东来”并不是一个很起眼的角色,他只能算一个零星贩卖的毒贩。
雷哥又说起认识永州一个人。
安晓华说这个人他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我下次介绍你认识。”雷哥爽快地说,其实这也是雷哥虚晃一枪,此话后面再提。
大家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饭后,一起从包间往出走,雷哥又说道:“哪天来我家坐坐!”
安晓华明白,雷哥有点相信他是道儿上的人了。这次,他说的不再是场面话。
手起刀落,齐根剁掉了小弟的一根食指
饭局后的第三天,雷哥打来电话:“你在不在孟连?能不能来我家喝喝茶?”
“我在勐阿有点事,晚上八点才能赶回去。”勐阿是口岸的一个村子,开车赶到孟连,要四十分钟。
安晓华知道,去雷哥家,可不是喝茶那么简单了。他要做好安排。
他已经得知,雷哥有一批20多公斤的货,被衡阳警方打掉了,钱是要赔的,而且这个运输队也是雷哥自己找的。
当晚8点多,安晓华和另一位侦查员一起,按照雷哥发来的位置,开车去赴约,在宾馆,他的两名同事在后方做接应。
在一个小区门口,雷哥的手下等着。
雷哥招呼二人在茶桌前落坐,就开始边扯闲话,边给他们泡茶。安晓华注意到,雷哥的茶桌虽然也是一整块很厚实的红木,但品质却很一般,但雷哥的茶倒是好茶。
安晓华坐在雷哥的右侧对面,一边喝茶,一边观察。雷哥神情自然,脸上看不到丁点沮丧之色。
一个小弟一直一声不吭,低头站在他的左手边。闲聊七、八分钟后,雷哥突然拿起桌上一把挺大的水果刀,伸出左手,一把拉住小弟的右手,摁在桌上,手起刀落,齐根剁掉了小弟的一根食指。小弟缩回右手,用左手捏住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放声呼嚎。
安晓华与同事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把身子往后一闪:“别激动!”却见雷哥用带血的刀子将血淋淋的手指头往茶桌旁边拨了一下,眼瞪圆,冲那个小弟一声怒吼:“滚!”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人带这个小弟去医院包扎,却又不让带走这根手指头去再植。
这是在给安晓华一个下马威,有警告的味道,其实也是试探。
雷哥把刀子往身后一扔,脸上重归风轻云淡:“这里发生了一点事情。让这个小弟做个事,他又擅自找了个人顶他去做,结果货丢了。”
“肯定有人通风报信。”安晓华附和着说。
“我知道。”说到这儿,雷哥承认自己并不认识什么永州人,话锋一转说,“我有批货,准备送到湖南。你们是运输队,这边也熟,那边也认识。怎么样,敢不敢去?”
“人,我们倒随时都有。路上还有一批货,准备去重庆。你现在交给我,我的人手还不够。”安晓华用牙签扎起一小块水果, “拖上几天,如果价钱合适,当然可以。我这儿也有一大伙人要养嘛!”
接着,他真诚地说:“我虽然很少丢货,但也丢。我的人也被抓过,但这些小弟口风还是严,都自己扛过去了。”
“十来天后,我给你打电话。等你的人安全从重庆回来,我们再谈,如果你的运费我也能接受的话。”雷哥说。
怕睡着说梦话,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二人只能轮流值班
2月22日中午,安晓华接到雷哥电话。这些天,为了掌握更多线索,安晓华他们暗自开着车在外面跑展开调查。
雷哥不再绕弯子,直奔主题:“按规矩,钱要等你们回来再给。”潜台词是他准备跟安晓华合作了。
安晓华表明态度:“应该先付一些。”
雷哥的货是100公斤多一点。按行情价,一公斤运费三万六,这批货的运费是360万。安晓华报出这个价,但雷哥还价300万。双方最后以346万元成交。
运费谈完,接着谈预付款,“只能先给你六万块路费。”雷哥说。
“不行,太少了。”安晓华说。
雷哥表现得比较大度,“翻一倍,给12万!”
下一步,就要商定怎么交接货。
雷哥不打算出面,让安晓华直接到边境线上去交接。狡兔三窟,是毒贩的本能。
安晓华当然不同意。抓捕现场,需要人赃俱获。雷哥不到场,这怎么行?
“我以前可是接到过假货的。那次,我是赔了钱的。我们俩还是最好一起在现场,确认货是真的。不按规矩来,这事儿怕就做不成了。”
雷哥以沉默作答。随后,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这两天要是没事儿,咱们就都住在这里。”
“我得让我小弟们准备一下。我要打电话,安排人手。” 当着雷哥的面,安晓华用免提给宾馆里的同事打电话:“喊弟兄们过来,人也不要太多,七、八个就可以。车也准备好。路上的人,该联系的,先联系上。”
留守宾馆里的侦查员们明白,案子要动起来了:“好的,大哥!”
安晓华生怕他当晚就让他去接货。同事荷枪实弹从保山赶过来,路上要十多个小时,他需要争取时间。
剥开桌上的一只香蕉,安晓华就跟雷哥聊他种香蕉的事。雷哥哈哈一笑,就跟他说了实话。
原来雷哥种香蕉是“沛公之意不在酒”,赶上香蕉成熟时节,香蕉就被他当成了贩毒的道具。毒品就装在香蕉车里,只要交易完成,香蕉就扔了,不会进水果批发市场。扔香蕉的地方,也没有监控。
具体交货方案,双方没谈。安晓华知道,雷哥希望他先提出,但安晓华也在等他先开口。
安晓华明白,雷哥还在考虑,而他自己则希望通过谈判掌握更多信息。
雷哥住的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他睡主卧,两个小弟睡一间,还有一个小弟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
午夜后,安晓华和同事进雷哥指定的一个房间睡觉。
早春的孟连,气温不冷不热。门是关上了,安晓华他们不敢反锁,怕引起雷哥怀疑,担心室内装有监控,后半夜,困极了,怕睡着说梦话,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二人只能轮流值班,一人睡觉时,另一个在床上坐着假装刷手机……
一支烟燃烧时间约5分钟,烟头烫到手指就强迫自己从瞌睡中醒来
第二天早上,电视里在放着某个地方电视台的春晚,大家各怀心思。
安晓华以开玩笑似的口吻跟雷哥说:“雷哥,我觉得咱们还是都在现场看货最好。这也符合规矩嘛。”
“喝茶,咱还是喝茶。”雷哥关掉电视,招呼安晓华二人坐在茶桌前:“你还是不信任我。”
“还是按规矩做比较好。发生问题,该我们承担的,我们也好承担嘛。”安晓华端起了茶杯。
雷哥不说话,十几分钟后,他才开口:“那交货的地方就由我来定?”
“可以!”安晓华表明态度:“但太偏僻的地方我们不敢去。你定的地方,我得去看看。”
对安晓华来说,谈钱是演戏,他要的关键信息是这交货的地点。
“不怕,我们到勐阿八队去交接。”雷哥说。
“那里我可不敢去。那里附近有个边防派出所,离勐阿八队只有两公里,巡逻警车随时都可能出现。上次也有人跟我提出上那儿交货,我们不敢去。”安晓华强调。
雷哥又提出他的第二个方案:在勐马交货。孟连县勐马镇是个地道的边陲小镇,它距离县城28公里,街道两边满是店铺。这里边贸繁荣,路灯要到早上七点才会熄灭。
“勐马路灯太亮,最好还是去个黑一点的地方。再说,勐马那也有个治安派出所。”安晓华又提出了反对意见。前期他们暗地做的功课,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那就去公信。”雷哥提出第三套方案,安晓华认可了。公信乡和其他镇子有所不同,它的地型状似台阶,一级一级都分布在山上。这种地型便于同事隐蔽。
“咱们在路上交接?”雷哥又问。出入公信乡的,又只有唯一一条公路,路上交接,对雷哥来说,最快捷也最安全,货一转手,马上开车逃离现场。
“车都停在路边,太明显了!”安晓华又提出了反对意见,还提出了一个建议:路上有个废弃的橡胶厂房,厂房就在路边,稍微岔进去了一点。这里有围墙,没大门,相对平坦。“那里比较开阔,环境对我们方便。我们以前在那儿交接过。”
这个地方,安晓华他们此前勘查过,旁边有座小山,可以方便同事隐藏,还可以把院子里的一举一动都看清楚。
“噢,有这个地方?”雷哥看上去很有兴趣。正好,他的一个小弟知道这个地方,做了补充介绍。
雷哥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吃了中午饭,咱们去逛一圈儿?”
第三天中午,安晓华感觉体力已严重透支,为了防止自己睡着说梦话、错过信息,困得受不了了,就点一支烟。一支烟燃烧时间约5分钟,烟头烫到手指就强迫自己从瞌睡中醒来。
前一天,安晓华与雷哥两拔儿人到那个废弃的橡胶工厂去实地考察。
雷哥跟着安晓华,里里外外都察看了,一声没吭,就回到了住处。
不过,安晓华凭直觉,感觉雷哥应该看上这地方了。他分析,雷哥之所以没表态,可能是因为他也不清楚货什么时候才能送到。
十几秒后,急促的脚步声,房间掩着的门被一脚踹开
又熬了一天一夜。
2月25日中午,雷哥对安晓华说:“你们俩回酒店好好睡一觉吧。等我电话就是。”
这次,安晓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们。这让他放下心。
26日凌晨1点,安晓华接到电话:“下来吧!”雷哥只说了一句,就挂了。
40分钟后,安晓华和三名化妆侦查员开两辆车赶到废弃的橡胶工厂外,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进去。
确认安晓华他们人数后,雷哥一行六人背着四个包,从他们身后也走进了工厂院子。
“来了!”雷哥笑着招呼。
“不是说四个人嘛,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安晓华故作不快。
“我总不能自己背东西嘛!”雷哥解释说。
在工厂的一间临街的房子当面清点,门从里面关上,窗玻璃是破的,窗框上有防盗的铁条。一只双肩包装有27袋“观音王”茶叶包装的纯冰,每袋一公斤。
安晓华的“小弟”每袋会随机挑出一包,放在鼻子下闻一闻。
安晓华给雷哥递上一支烟,替他点燃。
安晓华吸了两口后,把烟头从窗户上的铁条间用力弹了出去。这是他跟指挥抓捕行动的寸副支队长约定的行动信号。
十几秒后,急促的脚步声,房间掩着的门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一阵手枪和长枪现场上膛的声音:“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不许说话!”安晓华他们也和雷哥一伙一样,被冲进来的普洱民警摁在地上,上了背铐,香烟、打火机、手机,每个人口袋里的东西,都被执行抓捕的民警掏出来。
安晓华站在雷哥的斜对角,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相交中,他感觉,直到这个时候,雷哥都没有怀疑到他。
安晓华记得,当时雷哥的脸上始终显得很平静。
干上这一行,这样的时刻迟早是要来的,也许雷哥自己都在盼着这一时刻早点到来,给刀子上舔血的人生划一个句号。
这是安晓华多次卧底行动中的一次。这次行动,共抓获18名犯罪嫌疑人,查获冰毒146公斤,缴获毒资134万元。
因为毒贩都穷凶极恶,这是他心底对家人的一份柔软
安晓华对嫌疑人进行搜身检查
除了卧底,安晓华和同事更多的是与毒贩面对面的搏斗,每次搏斗都惊心动魄。大到犯罪嫌疑人带枪带刀、驾车冲卡、武装对抗,小到嫌疑人患有传染病,对办案人员又抓又咬。
安晓华的同事张凯华,两人多年来一起执行过多次任务。“一次,他到临沧抓捕犯罪嫌疑人,由于目标一直未出现,他愣是2天2夜没有合眼。”张凯华说,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情境,安晓华都会冲在最前面,有时候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果断出击。
安晓华知道自己的工作充满了危险,他从没怕过。唯一怕的照相,是他担心露脸会影响以后办案,担心可能会连累家人……因为毒贩都穷凶极恶,这是他心底对家人的一份柔软。
20秒,是安晓华年迈的父母想念儿子的证明。
每次,老人实在想儿子了就打个电话,又害怕给正在办案的儿子带来危险,数到20秒还没人接,他们一定会挂断。
安晓华父亲生前身患癌症,曾两次做了肿瘤切除手术,后来做化疗,前后做了28次,安晓华却没有完整地陪过一次。
2020年5月,安晓华带队到省外办案,在案件到了最后攻坚阶段时,妻子打来电话:父亲病情再次恶化。
走到窗边,看着家的方向,安晓华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他知道:父亲需要他,家里需要他,但是案件的破获也需要他,关键环节,只有他最熟悉。
6月3日,案件成功告破,安晓华急匆匆赶回家。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老人已经时日不多了,他心如刀绞。
“晓华是吃公家饭的,你们一定要理解他、支持他。”弥留之际,父亲用微弱的声音叮嘱着家人。
6月9日,老人走了。
每次,安晓华的妻子打电话,数到5,她就会挂电话。
这是安晓华与妻子的特殊约定——要是5秒内,没有接通电话,说明自己在执行任务,不便打扰。
结婚十多年里,安晓华有无数个未接通的“5秒响铃”。“缉毒工作十分特殊,尤其是在盯梢、抓捕时,如果因为接打电话而分心,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让犯罪嫌疑人溜走了。”安晓华说。
安晓华在山林里蹲守
每次出任务前,安晓华会提前告知妻子,妻子懂丈夫,也不多问,默默地在家等丈夫任务结束后的“平安来电”。
没有好好照顾过患病的父亲,几乎陪过家人逛街、旅游,就连两个孩子出生时,他也在外地出差……儿子、丈夫、父亲角色里的缺席,让安晓华对家人有很多抱歉。
结婚后的第二年,安晓华夫妻俩迎来了小生命,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宝宝降生。妻子待产期间,安晓华接到了紧急任务,一连失联了好几天,直到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天,安晓华才回到家里。
安晓华经常前往外地出差,家中照顾老人和孩子的责任全落在妻子一个人身上。妻子也会抱怨,说他不够体贴,照顾不到家,但嘴上抱怨,每次丈夫结束任务回家,她早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
她知道,做警嫂都不容易,“嫁给人民警察,就是嫁给这份职业,多了一份责任。”
每次,安晓华在谈到自己取得的成绩时,都会提到家人:“这都是各级领导和同事、家人共同努力的成果。光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人物名片
注: 文中图片除标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
作者 :胡杰
编辑 :胡 冰
排版 :海 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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