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东兴竹山村北仑河口是中国海岸线的西端起点,但站在起点看到的大海,更像是一条开阔的河流,这里没有沙滩,没有白浪,没有海阔天空的烂漫,更多的是国境线上的庄严与谨慎。
所以,如果你想看遍中国的大海,想要踩着与天际线平行的金色沙滩,放眼那浩瀚的、蔚蓝的、辽阔的海,还要往东走一点,走到江平镇京族人聚居的京岛,岛上有绵延十余公里的金色海滩,唤作万尾金滩。
我们把房车开到金滩,不知不觉就在海边住了快一个星期。打开车窗,就是大海,当然,不仅能看到中国的海,远眺西南方向,还能看见越南的海。
冬天不是万尾金滩的旅游旺季,平均气温二十来度,不冷也不算暖和,但一个好处是,这里的大海,在此刻看来还是完完全全不被打扰的模样。
整个白天,沙滩上也很少有人走动,但凡有人朝海边走去,那身影立即就变得无限单薄,似乎海天之间只剩下一个人,充满了孓然独行的滋味。
事实上,这里并不是只有我们一辆房车。
许多人开着房车或是改装的客车和轿车来到这里,悄无声息地组成了一片自由的户外营地,这里没有规则,没有约束,只有车辆间的理解与包容。
很久以来,我们的旅行是不断启程,漫漫跋涉,但这里的旅行是相反的,人们从各地而来,到海边就住了下来,他们的出发,正是为了此刻能够安稳地停下来。
海滩边的松树林里,掩藏着各式各样的车辆和帐篷,有人睡车里,有人睡车外,还有人睡在车顶。我们才来的时候,旁边有一辆车也刚刚来,一对老夫妻给小车撑开一张遮阴棚,再在旁边搭起一个方形的帐篷,钉子钉进沙地里,帐篷四平八整地绷得笔直。果然是“扎”寨啊,这样扎下去,安安稳稳,再挪动是多么舍不得。
路边有很多方形的铁棚子,估计是等到夏天当地人做生意用的,一些开着小车和骑自行车来的人,干脆把帐篷搭在铁棚下,四面一围,布置出一个妥当的家来,里面还能放大屏幕投影。
看看,看看,我们之前都在干些啥啊,不过,我们的旅行和别人也不一样,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没什么纠结了。
岸上的帐篷一个接一个,沙滩上仍旧是寂静的。
小时候,我多么渴望去大海,那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曾多么激烈地撼动心扉,又多么长久地盘旋成人生的夙愿,这一路我走得多么漫长啊,从童年到……真不想承认,都三十好几了。
那每一个帐篷里,也一定住着一个相通的心愿,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守着属于自己的大海。或者说,大海,是全人类都会想起,想要抵达的一个梦境,毕竟无尽黑暗的寰宇之中,可能只有这么一颗星球是蔚蓝的。人们怎么会不想要去看一看,地球上最原始、最真诚的模样。
在所有驻留于此的人群里,我们是最年轻的。周围几乎全是老年人,他们肯定比我们更清楚,这一生总要实现一个梦想。
既然如此,反正都会来,我们也不过是早点实现。早一点坐观沧海,早一点看淡,早一点学会无所谓。
夜里,万尾金滩上开始涨潮,到了早晨,海水已经漫过整个沙滩,就在房车的脚下不远处扬起海浪。然后,海水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一点点地往后退去,露出平平整整的沙地。周而复始,跟随月亮的阴晴圆缺,不断地吞吐,不断地亲吻与告别。
所以,真奇怪,在这里可以和大海住得如此地近,走两步就可以捡贝壳,捉小螃蟹,也不担心一个大浪转眼就把人拍没了。海水只要稍微退下一点,就可以踩着沙滩去玩,我最喜欢上午,从房车上下来走不过几米,就可以站在海浪跟前,与潮水你追我赶。
嗒嗒一到沙滩,就开始埋头挖沙,大海什么的,似乎跟他全然没有关系。但这好像才是真正享受着大海呢。
有一天,我们沿着沙滩走了很远,来到立着“金滩”标志的码头。十多只渔船整齐地排在海边,观景台上有人弹着吉他唱歌,还有卖各种小吃饮料的三轮车,我们住的那片沙滩,什么也没有。可是,这边没有卫生间,也没有适合房车停靠的地方,只是热闹一点,但又杂乱一些,心里暗暗揣度还是我们那边好。
在沙滩上散步,很近的距离也觉得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一眼就望到了。沙滩上一点点凸起的东西,一点点泛着光芒的东西,都能一下子被看见,一路上我们捡着雪白的贝壳,不时遇见被冲上岸的巨大水母,就这样一路回家,仿佛什么都有了。
不过我们的房车停在树林里,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细沙,每次回家都要跺半天脚,才能勉强把沙子弄掉。真羡慕那些停在看台上的房车,那里是水泥地,没有沙子。我们想的是,要是有车子走了,我们就开过去。
但是没有人离开,他们的车门口支着麻将桌,遮阳棚上挂着腊肉,车头摆放着十来张充电板,他们朝着大海,摆开了全部的生活。加上还有本地人,每天戴着斗笠来贩卖新鲜蔬菜,谁还能离开啊,反正都是一日三餐,最简单的食物在这一秒都是海天盛宴。
不过我更羡慕的是,他们都没有带娃,我们这车上因为多出一个三岁的“混世魔王”,十公里的海滩上每天都能听到我的咆哮:
“嗒嗒,大口吃饭!吞!”
“嗒,洗手没有!”
“嗒嗒啊!”
而小嗒一手抓着门,一头扭向海面,眼巴巴地央求着:“再玩一分钟……”
他不知道的是,我们接下来的路,全都是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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