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里有所大宅,是我父亲在1989年修建。占地一亩,四合院有房十几间。据说以前是村里的祠堂还是什么,村里都叫这里“大庙”,后来生产队改成小学,再后来荒着。现在五十多的人喊这里还是喊大庙。

我见过那大庙那老房上拆下来的青砖与瓦角,刻的好看,开始还留了几块。再后来就不见了。只剩下两三块平整的大青石,被摆在大门口,供人乘凉。

这房来的不容易,我父亲结婚,分家,村里画了宅基地,在村边儿,挖地基的时候挖出来坟,白骨散了一地,无人认领了。我父亲觉得占了别人阴宅不好,倒不是怕鬼,总觉得是别人家先人的地方。所以房子只打了地基,那院子就荒着种了树。

但还是要盖房啊,村里的闲地方就剩下大庙了。

本来没人要,给村里些钱就可以买了。办手续的时候,突然我父亲的堂兄跳出来说也想要。本来村里要价四千五,硬是被他抬到八千。

八十年代呐,我父亲咬着牙抬到八千二,我那二大爷就笑着说不要了,背着手走了。

因此拉了一腚饥荒。

然后开始盖房,没有钱。我父亲开拖拉机给工地送石料,每天跟我妈两个人自己装车,自己卸车,那大石头两个人一天装无数。现在想想,那两个人只是两个面对生活茫然无措的年轻人罢了。

这个院子他们盖了十年,一点点的攒钱,攒够一车砖瓦钱就买一车,攒够一袋水泥钱就买一袋儿。还要还帐,还要养我。

那大院子推平了,一点点的从一颗石子儿,一片瓦叶,到慢慢的封了顶,我父亲我大爷都会木匠,一封了顶,他们两个就打了门窗安上了玻璃,墙皮都没抹,红砖还裸着,放了一挂鞭,他就抱着我住了进去。

我一点点长大,只记得厦檐下面还摞着砖,摆着一个咸菜缸,先盖了北屋,又盖了东屋,南墙下面本来种着菜园,停着拖拉机,倒着几根木头,下完雨那木头上支愣愣生出木耳。

他们出车,我每天自己在那里看着木耳生长出来,我在有阳光的地方种葵花,看着它们跟着太阳转脑袋,秋天的时候收瓜子儿。

没人管我,我父亲对我的唯一教育就是打。无论我做没做错,只要看起来错了就会挨打。他没有时间来关心原委。

有一次我没锁门,就出去学自行车。回来的时候看着院子里有个盆,盆里放着几只死螃蟹,冰还没化开。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螃蟹,我现在认得了,那是梭子蟹。

是他们在路上捡到的,有送螃蟹的车上掉下来的。他们追了半天没追上就拿了回来。

我在那玩螃蟹,他过来就是一脚,踹出去一米多。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妈把我拉起来,说你为什么不锁门?

我看着空荡荡的红砖房子,看着他们我没有说话。

那螃蟹我一口也没吃。事实上我绝食了,我绝食了三天。

他们没有发现。

那天我在学校饿的头晕眼花,脚步踉跄,我挣扎着爬回家,幸好不远。我摸着一个凉馒头啃了一口。

请相信我,如果你饿了三天,冷馒头会甜的齁人。我至今想起来都咽不下去。

时至今日,只要是馒头,无论怎样我都会热了再吃。我那天一边烧火,一边流眼泪。

等馒头热了,我爸妈回来了。吃饭的时候,我爸爸从柜子里端出来一盘子螃蟹。

说一起吃吧,咱没见过这么大的螃蟹。

那天的螃蟹他们也没吃。

然后我们三个人,就一点点的等着房子盖好,后来房子盖好了,我也大了一点,他们又开了养鸡场。我每天去鸡舍里捡鸡蛋,铲鸡粪,刷水槽,拌饲料。来了小鸡还要整晚上帮小鸡打针,给小鸡剪嘴巴。

我最讨厌刷水槽,铲鸡粪,拌饲料。

刷水槽要拿着抹布从头刷到尾,每天喂完都要刷。铲鸡粪臭的要死,拿耙子扒拉出来,再铲到车上,拿小铁车特别沉重。我只比那车把高两头,我推的呜呜跑。

拌饲料就更累,骨粉鱼粉,维生素,还有成吨的玉米,自己粉碎,翻来覆去的倒。

唯一的好处就是鸡肉与鸡蛋吃不完。因为那些鸡养在笼子里,成排的笼子,分割成一个个的小笼子,一个笼子里装三只鸡,它们会发疯,会相互攻击。

受伤了就不产蛋了,就要卖,卖不掉的就要吃。鸡蛋也是,破了碰了的要便宜卖,卖不掉的就要吃。

每天碎的鸡蛋有一大桶,全部打在一个盆里,一盆逛荡荡的鸡蛋液,让人看着恶心。

再后来,房子总算盖完了,我也离开了家。

我今天抱着小象回来,整个大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变成了很温柔的人。

今日归来,看见宅院修完,只觉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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