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桓台县的大观园商场开业,租了架直升飞机围各乡飞着撒传单,在那门口能抓奖,两元一张,一等奖是21寸大彩电。我爸觉得小孩有福气,让我摸了一百块钱的,最后自行车拉着几袋儿洗衣粉回去了。

后来大奖不知道谁摸到了,反正全县二三十万人都去花钱了。那时候都觉得他们是好人,抽奖发善心。

商场里卖什么我忘记了,只知道围着大观园弄物资交流会。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张店也不行。比起现在落寞的小城来,它那时正在蓬勃。

物资交流会卖皮毛的,各类廉价服装与小食。农村人一年到头卖粮食的钱,都在这花了。

我是去看表演,买不起票,我跟老曹从帐篷底下钻进去。见我们是小孩儿他们也不管,从我们嘴里说出去的见闻,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客人。

那里面匪夷所思,令人震惊。简陋的大棚里,有美女蛇,瓶中婴儿,两头人,情色歌舞团。

刚看那美女蛇人头蛇身,那么粗的大蟒,诡异又荒诞。可过了一会儿,那美女蛇就张着腿上台跳艳舞去了。

这是再也不可能出现的年代,这是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她们是一群流浪妖怪,天南海北,表演为生。所到之处,都是人间幻境。

那曾是我家乡最好的地方。只是后来,她们再也没来过,不知道去哪儿了。这里慢慢的变得清冷,再后来越来越老,人们都忘了这回事。

大观园旁边有一条街,其实是云涛社区里面。

这里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人间无数烟火场景里的一个。

现在这里有另一种繁华,一条弯曲的旧街道,从南到北,一个小市儿。一个个的小买卖,做的安静又兴旺。

快过年了,有几个炸肉铺子在街边摆出来,炸的翅子金黄的大鱼,满满的码在街边儿,也无人看管。只要有人要了,喊一声,就有穿着厚衣服的大姨,从屋里出来。

这种大鱼都是鲤鱼,炸的漂亮。比很多大馆子炸的都好,我《红尘万丈》里写过一篇“将军挂甲”,比那个都不差。只是这个鱼拿回家要炖足时间,炖的皮酥肉烂,撒上青蒜香油。年菜里的第一流。

年初三我在淄博海岱楼有一场读书会,我本来这几个月胖了许多,肥头大耳的,有些不敢吃。可来云涛,总得吃些我妈不会做的。

炸货在这不算啥,各家手艺都很高超。炸肉炸茄盒也都厉害。

其实这片儿最绝的有三样儿,一是马踏湖的鱼丸子,有好几家都在做,做的都好。草混子刮成肉泥捏出来的。用白汤炖,大把的胡椒。与南方的鱼丸子完全不同,指头肚儿大小,带着香油胡椒。吃着温柔极了,没有杂味儿,入口如云,从舌尖飘下去,还未吞就无了,再吃下一颗,再吃下一颗,吃着吃着被热汤一熏,就容易想起一些美事来。

二是有个小铺子,在卖葱油肉烧饼,似乎叫宋记。此前我没见过这样的,想必是这几年才发明的,绝对不是传统,但又做的像是老手艺。

皮极薄,馅儿极大,鼓鼓的更似包子,我一路吃过来,看到这个只买了一个。馅儿有几样儿,都很朴素,韭菜肉,茴香肉之类。肉是肉丁儿,菜很舍得放。看样子是烤出来,我吃了一口就后悔买少了。

我一会儿放个照片儿在下面。实在是好吃极了,如果你路过这里,千万别错过它。一个和善的大姐坐在窗户后面,笑眯眯的,脸上发着红光,外面大冷天,她的屋里似乎冒着火。

明明是新鲜东西,却做的像是老传统。不油不腻,面又香,菜又好滋味儿,肉丁儿炒熟了放进去,嚼着像炸豆腐干儿,又是肉滋味儿。再没有其它味道,很纯粹,很好吃。

最后走的时候,看见有鳞炸鲫鱼,指头长的小鲫鱼苗子。以前都是鱼塘清底的时候不要的,有喜欢吃的就拿着网兜麻袋去捡,我在济南山师北院旁边的鱼塘里捡过一盆,拿到食堂去想请师傅做鳞炸鲫鱼,被人扔出来。实在是不够功夫拾掇。

鳞炸鲫鱼以前是名菜,因为便宜,又能下酒。小鲫鱼挤出五脏,带鳞下油锅,慢慢炸透,炸干,出锅装盘儿,醋与蒜末儿往焦脆的鱼上一撒,吱啦一声儿。

醋化不开它的酥,焦香脆,咬一口,醋还能爆在嘴巴里,甜酸爆汁。我们常说佳肴,佳肴要能下酒才是上品,这一盘儿鱼能下一斤酒。

剩下的卷个单饼,咔喳喳又是另一种美。我称了一斤多,这个不压秤。卖鱼的是两口子,穿着皮毛衣服,样式来自那个物资交流会。他们身后就是大观园,那里黑漆漆一片。

拐过弯去, 路过一些霓虹灯,窗外变的光怪陆离。

我一边开车,一边摸着小鱼吃。

感觉摸到了那台二十一寸大彩电。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