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十月初一，吉林伊通。

在报号“忠良好”的绺子当中，有两个崽子（普通胡子）不知道从哪里搞回来一个猪肉，大锅烀熟之后，把猪肉摆在大院中间的桌子上，抽出靴筒里的青子（短刀），一片片的将猪头上的肉削下来，也不吃，直接扔在地上。

全程默不作声，透着几分诡异。

有路过的崽子，也会顺手削下一片，同样扔在地上。

不远处，绺子里的炮头（四梁当中的顶天梁，武力担当）与水香（应天梁，内部保卫）抱着肩膀不说话，只是冷笑。

绺子大掌柜的“忠良好”，此时正在公主岭逛窑子、吃花酒，快活无边——花的都是大柜上的钱。

所以没看到这一幕——如果看到了，“忠良好”肯定是被吓得肝胆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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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国时候的关东大地，可谓遍地起局，大大小小的绺子不计其数。

作为以劫掠与绑票等暴力手段获得财富的武装团伙，其内部必然有着一系列的规矩。

正所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规矩的绺子，在起局不久就会散花，根本没机会露头。

与一般印象有所不同的是，大部分绺子都是具有成熟且规范的内部管理体系的，除了四梁八柱的组织建制以及基本的日常行为规范之外，还会有一整套分配机制。

其实这种分配机制就是以当时店铺分红为蓝本所设计的，原因很简单：绺子里的财务管理者，基本都是来自店铺账房先生……

通常而言，绺子会在入冬的时候拉篇，也叫分大账——通俗来说，就是分赃。

在过去的大半年当中，通过砸窑、绑票等获得的大饷（现金），都会折算成现大洋，后来则是大部分折算为金票（日本通过朝鲜银行发行的一种纸币，币值十分坚挺，深受胡子的喜爱，被称为“老头票”，盖因纸币正面是伊藤博文头像）。

大部分绺子的分配方式都是按照人头分，崽子每人一股账，新入伙的每人七分账（0.7股），八柱（不包括狠心柱，即秧子房掌柜）每人一股五分账（1.5股），四梁与狠心柱每人一股八分账（1.8股），而大掌柜的则是两股账。

一股代表的是一个人头，也就是一份。

崽子是最基础的人头，可以正常分1份；而大掌柜的自己就是2个人头，可以分2份。

比如绺子里有100个崽子，加上四梁八柱、大掌柜的，那就是：100*1+7*1.5+5*1.8+2=121.5股。

如果这一年有121.5块银元可以分，那么就是普通崽子一人1元，八柱中的七柱每人1.5元，四梁与狠心柱每人1.8元，大掌柜的分2元。

而在平时打仗砸窑的时候，会根据个人的表现记下花红，单独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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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分配是分配，私占是私占。

大掌柜的与四梁八柱作为分配者，肯定是有暗箱操作的地方，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尚且存在不公平，那么吃打食的胡子怎么可能就是白莲花……

如果按照分配机制，一个绺子的大掌柜的正常收入，只能是崽子的2倍。但是在实际生活水平差距上，那根本不是2倍收入的事儿。

大掌柜的基本都会私花大柜上的钱，有的是买马、买枪、买衣服，这还是正常的，还有的就是花天酒地去。

一般只要不太过分，绺子里的手下基本都不会在意。还是那句话：世界上哪有绝对公平可言。

但是如果超出胡子们的底线，那就会出事情。

比如“忠良好”这个绺子，大掌柜的带着弟弟“小北海”以及绺子中的二大家（搬垛），三个人从这一年的七月开始就多次前往公主岭逍遥快活，大把的钱如同流水一般撒出去，而这些都是来自大柜。

这马上就要到猫冬、分大账的时候了，鬼知道大柜上还能剩多少钱。

于是下面的崽子们就嘀咕：“大饷都他酿的被他们哥俩造了，来河子把核桃别在裤腰上前打后别的，就为了年底拉打账分一个哈拉巴？”

“是啊，叫我看干脆散局了事！”

实际不止崽子不满意，就是炮头、水香、秧子房掌柜的这些人，也都非常不满意，有了“拔香头子”的心思。

03

于是，就有崽子没事找个猪头烀熟之后，用刀片肉。

按照绺子里的规矩：这是对大掌柜的有了严重的不满心思，想要起事了。

可惜的是“忠良好”根本没看到，从公主岭回来之后，还满是回味无穷、意犹未尽呢。

这一天，“忠良好”正躺在走烟子（火坑）上抽大烟，忽然听到外面有枪响声，有人大呼：“洋跳子漫水啦！”

意思是：有日本兵打上门来啦。

把“忠良好”惊得一把抄起来身边的匣子枪，光着脚跳下走烟子，打开房门之后却发现，哪里有什么洋跳子。

是炮头带着人堵在门口，恶狠狠的眼神，似乎是要把他撕碎喂狗……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关东大地的绺子当中屡见不鲜。

正所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这些胡子啸聚山林的目的，所图不过银钱而已。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胡子们出生入死的大半年，就为了多分一些钱在猫冬的时候快活一番。

而如果大掌柜的没当好这个家，那么胡子们并不介意换一个大掌柜的——这一点，倒是有些像漂亮国的大统领……

在这种双方博弈的情况下，绺子的大掌柜也会时刻处于不安之中，有的甚至还会有些神经质，内核其实就是阴狠狡诈、残暴冷酷、喜怒无常。

为了暂时摆脱这种不安，有些大掌柜的就会干出来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而嗜杀、嗜赌、嗜色、嗜抽，这些都是常规操作，还有动辄以清理门户为名义杀人立威，大搞白色恐怖。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大掌柜的都嗜良马如命，也嗜好枪如命。

两个要素不外乎自卫而已……

这就是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此外，大掌柜还会收拢几个绝对的亲信，随时随地的监视绺子里的崽子成员，将一言一行详细的上报——谁说胡子没文化？这不就是微缩版的锦衣卫吗？

对于不安定分子，往往就在砸窑的时候安排当炮灰，借刀杀人。甚至还会卖给军警，成为官匪交易的牺牲品。

所以，一个绺子当中最常见的人际关系不是什么仗义与豪爽，而是充满血腥味，报复、火并、凶杀，这才是绺子中人与人相处的主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