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靠着大海，又地处边境，这样的城市中国只有两座，一北一南，北方是辽宁丹东，南方是广西东兴。

东兴与越南之间，只隔着一条并不是很宽的北仑河。

中国一侧的河岸上是一道长长的围墙，在繁华的国门风情街尽头，这段围墙上特意安装了大玻璃，游客可以透过玻璃看越南。

实际上，也没啥看头。

对面的越南只是草莽野地，没有围墙也没有铁丝网，一条袒露在边境的小路，荒芜地爬满藤蔓。

对此我们颇为疑惑，为何中国一侧有很多人围观越南，越南一侧却没有一个人来望望中国？小飞说是越南人不好奇，我说是他们不被允许过来，我们谁都没说服谁。

据说还是十多年前，中国这边也没有围墙，越南人就划着船沿河兜售东西，游客一伸手，啥都能买到。大概就是为了防止这个“啥都能买”，只好竖起一道墙来。

如今在边境线上，照样还是有很多越南人来做生意，戴着斗笠的女人坐在路边摆摊，大多卖着跌打损伤膏药、鼻炎膏、风油精还有香水等小东西，像是外婆抽屉里的旧物件，我很怀疑其真实使用效果，但又确实很受欢迎，可能是因为印着不认识的异国文字，主打一个“来都来了”。

还有卖佛珠手链的越南人，挎着一个包，一边走一边示意。起初只因我多看了一眼，一个姑娘索性把一串佛珠往我手上一戴，我还给她，她也只是笑笑。价格并不贵，还是“免税进口”，但我不需要佛珠。

北仑河上连接中越的石桥人来人往，半年前凭身份证就可以畅通无阻，现在又需要护照了。但对河两岸拥有边民证的人们而言，往来邻国实在是很方便。出入境通道就在闹市之中，这个位置似乎是特地为商人们准备的，比如越南人，跨国就可以就地摆摊，到了傍晚，上楼梯就可以麻溜地回国。

口岸附近有一座国际贸易城，这个国际，当然主要是指越南。商贸城的一楼，花花绿绿的小商品塞满了每一个摊位，五花八门的越南零食直接让我们迷失了自我。

我们兴高采烈地买了一大口袋“越南”糖果，等回到家仔细看包装，密密麻麻的越南字里还藏着一行英文，PRODUCTION（产地）还是看得懂撒，拼音字母一清二楚地写着福建、广西……也许本来是要出口到越南的，我们这算是跳过中间环节。

这天冲动的事不仅这一件，西贡咖啡馆里主打一个越南特色的“滴漏咖啡”，作为一个靠咖啡续命的人，对做咖啡的小器具向来都很着迷。于是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以三十块钱买下。而后走到大街上，又发现四面八方都在卖这个小壶，只要十块钱。小飞安慰我说，壶顶上激光打印的五角星值十块，壶身上还有西贡两个字，值十块。

但也就是在国门一带，我们才有这番兴致。转身往城市里走，不过百步，便浑然不觉自己仍身处边关。特别是和我们之前去过的另一座口岸城市——满洲里有着对比。

满洲里因为身处草原腹地，又是中蒙俄三国交界，有着非常浓厚的异域风情。但东兴不是这样的，越南和中国在文化上本来就有颇多相通之处，越南人又不像俄罗斯人那样可以一眼分辨，所以在东兴，异域风情其实很少。

满洲里是一座孤城，无论朝哪个方向，都要走很远才能抵达下一座城市，俄罗斯人去满洲里都是开车自驾，车上厚厚的一层灰尘，看得出来是风尘仆仆地跑了很远的路。

东兴离越南的芒市只有一河之隔，越南人来中国，只需要提着袋子，挎着篮子，一路小跑就过来了。而且他们大都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出入中国就像邻居串门一样平常。很多越南人会专程来东兴取快递，大家都很喜欢在中国买买买，这点倒是一样的。

在满洲里，尤其是傍晚的时候，晚霞在地平线上燃烧，橘红的光芒笼罩整个城市，那种巨大的孤独感是可以真真切切触摸到的。从城郊走回城市的时候，骤然升腾的万家灯火，也不会让人觉得热闹，反而更增强了那种边陲的寂寞感。

但在东兴，没有这种体验。只要离开口岸，在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漫步，白天也好，晚上也好，你会发现它跟中国内地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这就是一个很平凡的、充满烟火气息的中国式小城。

当然，在边境，战争的痕迹会更难消除，国门附近，一个距离居民区不远的荒坡上，还有尚未完全扫除的雷区，醒目的骷颅头标志，一下子就把人带入战火纷飞的年代。

拥挤的越南风情街中还保留着被炮弹炸成一半的房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注意一块落满灰尘的宣传牌，在最底下有一行很小的字，也是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话，我还是想在东兴把这行字读出来：

每一天的和平，都有无数战士在默默守卫。

东兴在此刻看来一片祥和美好，但河对面的越南却不能让人很心安。

在中国老百姓的印象里，越南并不是一个可靠的邻居，这大概是源于在中国帮助越南抗法、抗美之后，又猝不及防地被迫抗越自卫。越南当局恩将仇报，转向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但哪一个邻居又真正地可靠呢？当年中东铁路从满洲里开过去的时候，除了掠夺，别无其他。

中国是世界上邻国最多的国家，也是“邻里关系”最复杂的国家，站在边境线上，我才更深切地体会到，我们不能指望他国的情意，唯一可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强大。

【行走中国海岸线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