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柴窑记】是中央美术学院自主科研项目“建窑建盏柴烧窑的可持续发展”课题的田野调研部分，实地探访建阳地区的部分柴烧窑，希望以真实客观，图文并茂的方式，记录建盏匠人们的真实风采，以及他们对建阳地区柴烧窑的发展现状和未来的所思所想，为未来保留下建盏发展的阶段性历史资料。
……龙窑柴烧匠人谢林灿……
（谢：谢林灿；陈：陈明强）
陈：您之前烧过电窑吗？还是直接烧柴窑？
谢：我之前玩老盏的，后面直接过渡烧柴窑。柴烧其实很好烧的，但烧出来的东西基本千篇一律，没什么变化，所以我更爱烧大窑，大窑变化更多，烧小窑没意思。
陈：为什么大窑能烧出更多变化？
谢：因为窑头和窑尾温度不一样，气氛不一样。通天窑窑头更好烧，窑尾不好烧。隔舱窑窑头不好烧，越到后面越好烧。这两种窑正好相反，隔舱窑后面可以烧湿木头，通天窑是窑头可以烧湿木头。
……谢林灿龙窑……
陈：您现在这条谢林灿龙窑是多大的？
谢：九目半的通天窑。2022年9月开始盖的，这里原来是个小学，我自己慢慢整理出6000平方米，后面还会再做绿化。
陈：很多长窑的后面窑位都不装盏，是因为后面不好烧吗？
谢：其实有几种原因，有的人不需要烧那么多。隔舱窑越烧后面越节省木材，而通天窑越到后面越费木材，通天窑的成本会更高，后面缺氧不好烧。
……谢林灿龙窑……
陈：后面窑位的温度如何才能烧上去呢？
谢：木材一定要干透，要细，投柴口要打开。我一般烧六节，如果七八节都烧，烧到五六节时，后面投柴口全部要打开了，让氧气进去，温度才能烧上去，达到高温。
陈：这条窑是哪里的师傅盖的？
谢：这是我自己设计，让当地泥水师傅按照我的要求做的。
……谢林灿龙窑的内部情况……
陈：这条窑有什么特殊性呢？
谢：整个坡度与别人不同。通天窑窑头好烧，氧气很充足，所以窑头坡度可以缓一些，也能出一些货。别人说窑头出炸货，指的是宋代的那种大长窑，我这个窑头不好出货，大窑出货都在底钵。
……匠人谢林灿的柴烧建盏作品……
陈：为什么是这样的情况？
谢：因为窑内忽冷忽热太频繁了，投柴口盖住和打开，温差就有几十度甚至上百度，不利于釉纹的形成。高温时釉面是沸腾的状态，突然降温100度，釉面冻结，想要再化开就很难出东西，这样不可能出精品，可能会出一些形形色色的盏。窑后面不好烧，窑体坡度就要陡一些。隔舱是一节一节往后烧的，每一节的氧气一样，越到后面，氧气越充足就越好烧，只是釉面变化不大。宋代遗址上的通天窑的窑头是一米三宽，窑尾一米八宽，我是按照这个尺寸做的，越到后面越宽，窑头宽度一米二，窑尾宽度一米六。窑尾烧大匣钵，所以前后火路是一致的，如果改变火路，温度会保不住。这条窑综合了我前面盖窑的经验，这是我烧的第四条窑，到目前为止，我很满意效果。
陈：最开始在哪里烧柴窑？
谢：一开始是在建瓯烧，因为2014年前建阳还没有龙窑，我租了建瓯的一条43.6米的老窑来烧，碰了一鼻子灰，每一窑基本没什么成品。后面合伙盖了一条寺后龙窑，还有源来龙窑，这个是我盖的第三条龙窑。
……寺后龙窑……
陈:寺后龙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工的？
谢:从2017年10月份开始做的。2018年6月份窑身做起来完工，然后正式投产，开始烧第一窑是2018年七月份。
陈:寺后龙窑是什么样的规模，装满窑可以烧多少只建盏？
谢:九目的隔舱，半地下式构造，一次性可以烧四千多个。
陈:什么叫半地下式结构？
谢:窑身看上去是在地上，其实它一般窑身是在地底下的。窑里面高度大概是160cm左右。这种结构好处有很多，首先比较保温，以前宋代半地下室窑，我量过感觉大概都有五六十公分在地面下。另外，窑火烧起来的时候，窑体受热会往两边左右膨胀开，它如果在半地下的话这个窑身不容易被撑开。
陈:寺后龙窑满仓的情况下烧一次一般会消耗多少吨木材？
谢:大概目前是9到10吨，如果装满窑烧的话大概到13到15吨左右。
陈：寺后龙窑大概投资了多少钱？
谢：做窑身总共工资就花了十万八千元，打砖3万块，彩钢瓦6万，透水砖5万，匣钵是10万，这些总共就35万了，还有看不到的花费。
……龙窑柴烧匠人谢林灿……
陈：谢林灿龙窑装满常规口径的建盏，能装多少只？
谢：6000多只，一个匣钵放四只盏。
陈：您用垫饼吗？用垫饼有什么优点呢？
谢：用高温铝垫饼烧出来不容易变形，上面撒点灰再放盏上去就不会粘住。以前用泥巴做垫饼，一是费工，二是不稳定，收缩比较大。我用了这种垫饼，收缩不大，烧出来的盏更平整。宋代有很多盏底是偏的，就是垫饼的原因。
……匠人谢林灿的柴烧建盏作品……
陈：您现在这条窑的高度是多少？
谢：一米六，窑内空间大，温度可以烧更高。
陈：您如何把窑内上下温差拉平均？
谢：我在火炉后面开了几个孔，上面温度高，我就把上面的孔堵了，让火往下走。我烧到第三窑时，窑壁就非常油润了。每一节中间，我用大匣钵隔断，前面的火能留住一些，哪里温度高，火就往哪里走，只能用匣钵去挡火。烧两窑后，我发现一边的温度偏低，那匣钵就尽量往温度高的一边靠，那火就会往温度低的那边走。
陈：温度偏差是什么原因呢？
谢：主要是投柴的原因，投柴是要看风向的，如果风往左边吹，那么就要往右边投，窑内温度就能更均匀。后面挡火墙有三排口，可以调节上中下的温度，烧到一定的时间，我能把温度持平，全部烧到1300度再停火。就像炖汤，大火烧开，再小火慢慢炖。第一节烧到1300，持续半小时或一小时，把盏烧透了，温度降下来，继续慢慢地沸腾，不能停火。再第二节烧到1300，然后固定在1270度。再烧第三节，慢慢去调节，烧到最后一节，统一加温到1300度。这样烧出来的釉面更均匀，只有这样才能烧出想要的东西。
……匠人谢林灿的柴烧建盏作品……
陈：为什么有的盏烧出来很干口呢？
谢：柴烧盏干口是比较少的。电窑因为是还原烧，瞬间缺氧，釉面和柴烧是不一样的。柴窑里面一直有氧气，口沿更润，电烧很难做到。
陈：自然氧化烧能烧出好的玻化效果吗？
谢：可以的，釉水的配方要调节好，加量矿石可以提高熔点，不容易产生干釉面，但是不容易出釉纹，花纹是从泥胎里烧出来的。透明绿釉是因为泥胎里面铁含量小，泥胎比较白。宋代的绿釉盏胎是很铁的，偶然出现几个绿釉也比较珍贵。但是高岭土含量高的泥土，烧出来的绿釉就比较普通了。
陈：泥胎一样，出窑盏底胎颜色不一样，是什么原因？
谢：高温形成的红胎，敲开里面是青砖胎，这是因为泥料配比可能没有到位，还有少数也是正常的，后期被氧化了。烧松木烟比较多，形成油性，持续地烧就不容易出现红胎，用其他木头烧瞬间氧化，表面就会形成红色。
……匠人谢林灿的柴烧建盏作品……
陈：正常情况下，您在1000度以下要烧多久呢？
谢：现在新窑我是烧十二三个小时，窑头不能升太快，烧到四五百度，要慢慢烧四五个小时。
陈：釉面多少度才开始流动呢？
谢：我的窑是1100多度，火标釉面是有点光泽了。温度直接攻上去的盏，里面的胎是一半熟一半没熟，表面熟了里面没熟。
……匠人谢林灿的柴烧建盏作品……
陈：您什么时候看火标？又是如何看火标的？
谢：我烧到第五节达到1300度的时候，才开始看火标，这时火标如果差一些，我再把温度烧高。火标在窑内开始油光发亮发白，说明温度到位了。如果带点红色、不透，那温度还差一点。我烧到第五节就要调节整窑的温度。火标取出来看胎色，把它敲开看是否烧熟。烧到最后一节时，窑头全部堵死，这样后面几节和窑头都能烧非常好看的盏。烧窑是有规律的，把握住规律就非常好烧。前面氧气非常充足，所以火焰很大，后面缺氧，你再扔木头产生烟闷住，温度不升反而降了，而且会产生很多积灰，有些人烧很多窑都没有烧出东西来。烧窑没有标准，要靠经验去观察。
……谢林灿龙窑的地理位置……
陈：窑两边都是要放火标吗？
谢：因为风向不同，两边都要放。如果风从那边吹过来，那边基本就不用看了，我们就要看这边的火标会更标准。我烧这么久了，现在不怎么看火标，看窑内火的颜色和匣钵的颜色，基本八九不离十，我现在烧出来的东西有很大进步。
……正在装修完善的谢林灿龙窑基地……
陈：您是使用强还原烧制方法吗？
谢：以前的三目小窑会烧强还原，这条窑我没有特意扔油柴，我后期烧松木，窑头到窑尾，釉面从红色、银色到黑色的变化。柴烧其实没必要纠结是否是自然还原还是重还原。丢油柴和丢松木的性质一样，不要纠结，只要能烧得好看，要有宋代的建盏韵味，赏心悦目就可以了。宋代没那么多松木烧，作为官窑可能会用到油柴，我们也没有办法考证是否丢油柴。
宋代建盏制作的高明之处是胎的温度很低，釉水熔点很高，我们现在达不到那样的效果。宋代的釉层非常薄，但让人感觉很厚。宋代很少用白泥，而是用田泥，田泥比白泥有粘性，又含铁元素。宋代釉水很少用矿石，也是用田泥来配釉的。宋代装窑的结构和现在也不一样，以前大窑，现在是小窑，他们几百年的经验已经非常丰富。建盏如果玩得好，能走很远。
……匠人谢林灿的柴烧建盏作品……
陈：自然烧和还原烧，在烧制细节上有什么不同？
谢：其实强还原和自然氧化烧，前面的烧法是一样的。强还原丢油柴会产生烟，丢多少油柴要去试。窑内温度不够，油柴多了建盏釉面就会起泡。丢油柴产生的烟升到烟囱口再回来到窑头的时间要计算，还要看烟囱冒出来烟量的强度。如果烟太多建盏起泡变黑，下次就要少丢油柴，如果没什么烟，下次就要多扔一些。扔油柴的度要把握好，需要师傅细细观察。按照烧的东西来调整，如果是白泥胎，烟就要重一些才能烧出漂亮的盏。
陈：电烧有二次还原，柴烧我看也有师傅进行二次还原。
谢：电烧第一次还原抓花纹，第二次还原抓釉色。柴烧是没有必要第二次还原的，因为柴烧窑结合了氧化烧和还原烧，进行一次还原就可以了。
陈：您这条窑烧到后期需要盖烟囱吗？
谢：我后期盖烟囱。
陈：那什么时候打开烟囱盖呢？
谢：打不打开其实都可以，不打开烟囱釉面干涩，打开烟囱盖，釉面会更亮。我烧的盏都是熟透的，高温出精品，一个好盏是建立在很多坏盏的基础上。
……柴烧瑕疵品……
陈：如何控制建盏不被二次氧化呢？
谢：最后的时间不让氧气跑进窑内。窑的后面容易缺氧，黑色釉面比较多，要出好货，温度一定要烧够。我要的是10%的精品，一窑6000个，能出600个精品，我就非常满足了。真正柴烧没有什么花里胡哨，也没有十全十美的。
陈：您正常情况下，多久烧一次呢？一窑大概要烧多长时间？
谢：40天烧一次，一窑要烧三十五六个小时。目前还没有整窑装满，如果市场好或者要参加展会，我可能会全部装满。我觉得只要温度烧到，后面也能出好东西，木材一定要非常干。我的木头是几十年的木头。
……柴烧匠人谢林灿和周红英……
陈：您如何看待建盏的传承与创新呢？
谢：创新的同时不能忘本，不能忘根，创新只是烧制的技艺，材料还是要用建盏材料。我烧了一些铁饭碗、佛像，精品比较少，2022年七八月份有客户专门过来收大器，我卖了百分之八九十的大器。
陈：烧建盏大器的泥巴要求高吗？
谢：我泥巴配比试了很久，要保证坯拉出来不会裂，又要能烧出好的釉面和花纹。我囤了几几吨泥巴，专门做大器的，外面买的泥坯烧不出好看的釉纹。我们大器使用喷釉，如何喷均匀，哪里喷厚一些，哪里喷薄一些，非常讲究。
……匠人谢林灿的柴烧建盏作品……
陈：您认为柴烧窑行业如何才能可持续发展呢？
谢：任何行业走到一定阶段，都会出现很多问题，建盏乱象不可避免。建盏发展才几年，宋代烧了几百年，瑕疵堆积如山，成品和精品非常低，所以没有捷径可走。现在只能清者自清，只能做好自己的东西。
陈：您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呢？
谢：年纪已经过百，择一小院，老老实实做一个陶工。
本文采编：陈明强（中央美术学院教师）
录音整理：叶圆凤
2023年2月18日福建省南平市建瓯市中横村
2020年9月6日南平市建阳区水吉镇寺后村
【建柴窑记】
“建阳建盏柴烧窑的可持续发展”田野调研，
旨在以更客观，更多元，更开放的角度
呈现建盏柴烧窑的发展现状与未来构想……
为当下，为未来，留下第一手的田野调查实况，
诚挚感谢每一位柴烧窑匠人的真诚分享！
声明：“建柴窑记”系列访谈图文是现场采访整理后，经过工艺师本人确认才发表的，代表建盏工艺师的个人的实践心得和观点，为工艺师专访内容，仅供参考。切勿在未经工艺师和采访人同意的情况下，私自挪用篡改访谈内容和工艺师名字。版权所有，切勿他用。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