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洞里逼仄狭窄,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味儿。我们一行四人只能像虫子一样向前爬行,心情很压抑。

在前面探路的大熊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接着便没了动静。

我心中一凛:不会这么倒霉吧。还没进墓就碰上粽子了?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有东西钻进来,恐怕我们只有等死的份儿。

我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生怕被发现。后面的老狐低声问了句怎么回事?我刚想示意他不要说话,一道强光就射了过来,刺得我眼睛生疼。大熊探进脑袋满脸兴奋地说:“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要发财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加快速度爬了出去。

只见我们身处一间宽敞的墓室中,两边的墙壁上各吊着几盏长明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十分亮堂。墓室正中间有一条半丈多宽的青石板铺成的主干道,直通对面石墙上的一扇门洞。路的两侧每隔两米左右就立着一具真人大小的泥塑,它们都躬着身子,像是高级饭店里迎宾的服务员。

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我不由地皱起眉头——难道这位墓主人还列队欢迎我们的光顾不成?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身旁的石头嘀咕道:“奇怪,怎么会这么臭呢?”

我一怔,伸长脖子又环视一圈:这里的摆设一目了然,不像是大殿,应该就是个前厅,自然也不会有棺椁,更别说什么尸体了。

可是这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味儿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我正疑惑着,就见大熊已经从离他最近的一尊泥塑的脖子上取下了一串玉珠,还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以示恭敬。见他轻而易举地得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冥器,其余人的眼神顿时炽热起来,纷纷动手。我站在原地没动,因为我隐隐觉得哪里好像有问题。

“咔嚓咔嚓!”

一阵机括启动声忽然响起,泥塑竟然缓缓抬起了头。紧接着,泥身忽然崩裂,碎块儿散落满地,一股更加浓烈的腐臭味儿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

“原来是尸傀!”看清泥塑内部露出来的狰狞可怖的真面目,我忍不住失声叫道。

古代有一种残酷的刑罚名日车裂,俗称五马分尸。人的头首及四肢被活生生地从躯干上撕裂下来,势必产生极重的怨念,这时方士会用秘术将其封于体内,然后再利用机械装置将离身的部分安装回原位。经过这样处理的尸傀,不像寻常僵尸一样手足僵硬,反而行动灵活,而且还如傀儡一般受人操控。

“妈呀!”石头惊呼一声,转身欲逃。一具尸傀的利爪闪电般探出,眨眼便从他的胳膊上撕下血淋淋的一大块肉,隐约可以看到伤口中白森森的臂骨。

血腥味儿一出,尸傀们好像找到了目标,毫无生气的眼洞中闪过猩红的光,嘶吼着向我们扑了过来。

身强力壮的大熊怒喝一声,拔出开山刀,狠狠地砍在一具尸傀的颈项处。然而它的脖子不仅没被斩断,反而扭过了头,同时干枯的手臂直奔他的面门抓去。

大熊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一时间竟呆在原地。千钧一发之际,我急忙伸手拽了他一下,堪堪避过尸傀凌厉的反击。他回过神来,瞅了一眼卷曲的刀刃,骂道:“这些鬼东西的关节居然是用金属锻造而成的!”

我心里暗叫不妙,尸傀本来就难缠,现在连最脆弱的部位也被加固,目前我们还能够凭借身手勉强维持局面,可是毕竟体力有限,一旦陷入持久战,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我一边躲闪攻击,一边对老狐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你精通机关,看看怎么办?”

老狐略一思索,从兜里摸出十几颗钢珠:“这些铁珠磁化过。卡在转轴处应该能够减缓它们的速度,不过需要近身,难度比较大。”

此时别无他法,我招呼其他两人正面迎敌,吸引尸傀的注意力,老狐则趁机绕到其身后偷袭。尸傀终究是只知道杀戮的死物,一番交手后,我们虽然遍体鳞伤,但终于让它们的行动慢了下来。

得此机会,石头迫不及待地朝门洞奔去。

看着石头的背影,我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急忙开口提醒:“小心!”

尸傀之所以从泥塑脱身而出攻击我们,一定是因为我们无意中触发了机关。可自从进来后,我们什么也没有乱动,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些青石板。话音未落,又一阵机械声传来,路面突然向下翻转。我们来不及防备,脚下陡然一空,整个人笔直地坠了下去。

我闭上眼睛,心想这次凶多吉少了,然而当身体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并没有预料中的利刃穿体之痛,而是软绵绵的,仿佛掉入了沼泽之中。我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手上传来异样的感觉。我把手凑到鼻前闻了闻,腥臭的气味儿立刻验证了心中最糟糕的猜测。

与此同时,一声哀嚎声在不远处响起。

我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声音的来源。当看清眼前的情景时,我瞬间吓出一身冷汗——石头的腹部被一根粗壮的人类大腿骨贯穿,汩汩的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他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虚弱地向我们哀求救命。可是我们根本顾不上他,因为周围的尸群居然“活”了过来,正扭动着腐败不堪的身子朝我们围拢。

残缺不全的尸身中,时不时有几条黑色的尸虫露头,触碰到我们的目光后,不仅没有受惊躲开,反而继续若无其事地啃噬血肉,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我心里一阵发毛,紧随老狐和大熊逃命似的冲进了黑漆漆的墓室深处。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尸海如潮,石头的眼神中写满了绝望和怨毒。

我们在黑暗中一路狂奔,直到窸窸窣窣的蠢动声逐渐隐没在身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大熊,上个亮子。”我气喘吁吁地对前面的背影说道。

“等一下,我从背包里拿个备用手电。”

听着背后大熊粗重的喘息声,我的心猝然收紧,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险些摔倒。

“谁?”老狐警惕地问道。

我深深地咽下一口唾沫,平定了一下呼吸,指着前方的阴影紧张道:“那里有东西。”

大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把战术手电照了过去。在雪白的手电光下,那个黑影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拐角处。

我见是个人,大概是同行,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自嘲地笑了笑,却见大熊的面色惨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弯道处,就连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大熊莫名其妙的表情让我刚刚落下的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

他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老狐皱了皱眉头,顿了顿,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刚才的那个人?”

大熊用力点头。原来如此!我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脸上的表情除了吃惊,更多的好像是恐惧!于是重新将视线转向他。

大熊简单整理一下思绪,道:“那个人是陈五,上个月我和他是从其他入口下的这个斗,没料到进墓没多久他就被机关开了膛。我一个人不敢继续深入,急忙从来路逃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我的脊梁慢慢升起一股寒意,直透骨髓。可是回想起陈五刚才的举动,又不像我以往下墓所遇到的鬼魅,于是用怀疑的口吻道:“或许他只是受伤,并没有死。”

“你觉得在刚才的尸巢中,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活下来的希望有多大?”老狐的话像一记闷雷,让我仅存的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也荡然无存。

所有人都缄默不语,一时间空气似乎被冻结了,停止了流动。

这时一阵爬行声从上方传来,我抬起头,忽然脸色大变——原来头顶上一直有东西在活动,而疲于奔命的我们却毫无察觉。

只见几个模糊的轮廓匍匐在甬道顶上。那些暗影看起来很奇怪,瘦,且轻,十分飘忽,显得有些虚幻。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对来者不善。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二话不说,提刀捅向了其致命部位。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感觉自己的刀刺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下一刻,老狐和大熊同时闷哼一声。我侧眼看去,他们的武器均嵌入墓墙里,看来和我一样,只不过他们离那些影子较近,对方趁其愣神的工夫,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我恍然大悟:它们其实是外面那些活尸的魂魄,不知为什么被困在了这里,虽有形无质,但却可以伤害闯入的活物。

群尸聚怨,阴魂不散,这个墓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没用的。”我伸手阻止了抽回刀又作势要砍的大熊,无奈地对他说道:“阴魂没有实体,你这样做只会激怒它们。”

话音刚落,所有的阴魂都逼视过来,似乎想要把积压了多年的怨恨通通发泄在我们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陵子,你既然了解它们,想必也一定有破解之法吧?”老狐老练地说道。

我不置可否,从衣服内层摸出一小截生犀角点燃,一股异香伴随着燃烧释放出的缕缕白烟弥漫开来。生犀通灵,阴魂可以随生犀烟飘散出去,摆脱束缚,只是这么多的阴魂,恐怕这次捞到的宝贝也不敌这一小段的价值。我苦笑着摇摇头:下斗摸金,反倒折了老本。

一声突如其来的凄厉惨叫声莫名地响起,我被吓了一跳。只见刚刚我满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详的预感从心底生起。直觉告诉我,我刚才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我和其他二人对视一眼,大熊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简直不像活人。

事已至此,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进,这种未知的恐惧感让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尤其沉重。

后半段的路死气沉沉的,过分的安静让我们的精神高度紧张,所幸一路走来平安无事,我们最终来到了一扇暗红色的高大墓门前。

“总算到主墓室了!”大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眼中放着精光。

老狐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沉吟道:“墓门的材质是百年桃木,上面涂的是陈年朱砂。”

朱砂辟邪,桃木化煞,看来主墓室中极有可能镇压着无比阴邪的东西。

“打开墓门的机关是两侧凸起的浮雕,必须同时按下才能有效。”老狐解释道,“陵子,你去左边,我到右边,等我喊道‘三’时,咱俩一起摁。”

随着一阵沉重的木石摩擦声,尘封的墓门缓缓开启。

大熊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我正准备跟上,老狐轻轻地拉了我一下:“小心!”我点点头,和他先后踏了进去。

整间墓室呈圆形,一黑一白两口棺椁停在其中。墓室周围则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除了镶嵌在石壁内的几盏金制的虎头叼灯外,再没有其他贵重的陪葬品。

盗墓者从不空手而归,再者我之前亏大了,无论是为了保住面子,还是弥补损失,开棺都是势在必行。

以太极之图设计墓室,黑白两棺又摆成两仪阵势,棺中必是大凶之物。但是凡阵法肯定有解除之道。我凑近棺材正琢磨个中法门,不料贪婪的大熊却打上了那几盏金灯的主意,手中攥着家伙正在撬。

我心中暗叫不妙,提醒的话还未说出口,墓室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只见两口棺材的盖子“轰隆”一声砸到了地上,里面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脚下猛地用力,厚重的石棺直接四分五裂。

我和老狐吓得浑身一哆嗦,在这种气势的怪物面前,我们连战斗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两个怪物咆哮着,向我们扑了过来。老狐就地一滚,避过怪物的攻击,见我还在发傻,大吼道:“快躲开!”我急忙向后退去。

一声重物碰撞声响起,两个强壮的怪物冲到了对方身上,地面又是一颤。

怪物似乎觉得我们不堪一击,而彼此才是真正的对手,居然不再理会我们,相互厮打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没有生命迹象的个体扭打着、撕扯着,一时竞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渺小,还是该感叹对手的强大。趁这个机会,我小心地绕过疯狂战斗的它们。

看见老狐俯着身子还在磨蹭,我皱了皱眉,催促道:“快走吧!”

老狐抬起头的瞬间让我着实一惊,我见他眼眶发黑,显然是中毒的迹象。怎么回事?我随即想到,他刚才躲避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其中一个怪物。

它们竟然是血煞!

血煞是僵尸中较为罕见的一种。所谓百僵出一血,百血化一煞,其凶悍程度可见一般。看两个怪物身穿的服饰,生前应该是国家重器,这样的人战功显赫,手上的人命成上千万,死后化为血煞也不足为奇。

怪不得它们会自相残杀,毕竟这样的人是不会服任何人的,死后亦如此。

另外,血煞分为阴阳两类,阴者吸纳阴气,阳者夺人阳气,且都身负猛烈的尸毒。甬道里的那些阴魂估计都被这阴血煞吸过来了,因为,我发现另一具血煞在战斗中渐渐落于下风。

事不宜迟,我招呼大熊过来和我一起轮流背老狐,减慢尸毒的发作速度,掉头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我气得大骂,老狐虚弱地指着一盏金灯说他看见大熊逃进了墓墙里的暗阁。

阴阳血煞的搏斗已经接近尾声,如果分出胜负,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想到这里,我迅速转动机关,背起奄奄一息的老狐冲进了隐藏的暗门里。

暗道里漆黑如墨,我只能凭借手里火折子发出的微弱亮光辨认脚下的路。走了一会儿,前面隐约有说话声传来,我熄灭了火折子,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我怕被发觉,不敢离得太近,躲藏在附近的阴影中,勉强能听清是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个人的口音是大熊,另一个是他提到过的陈五。

大熊:“陈五,你用不着这么执着吧?放着这里的金银财宝不要,非要跟我过不去?”

陈五:“身为守墓人,这是我的使命。一切想打这个墓主意的人,都休想全身而退。尤其更不能让你逃出去!”

大熊:“我被你师祖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这么多年,终于找到机会逃出来,没想到还是出不了这座墓。”

陈五:“当然!没有三个活人一日之内在主墓室献祭,你永远出不去。”

“原来如此!”大熊突然阴笑起来,那声音让人汗毛倒竖,“现在那两个盗墓贼大概已经被杀死了,再加上你,我就能重见天日了!”

陈五:“你不会如愿的!”

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我恍然大悟:其实从大熊进来发出的那声大叫开始,他就已经死了,不过却被逃脱控制的怨魂附体,与我们一同探墓。在甬道我点燃生犀,他的脸色所以才会那么难看,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出来吧!”大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迟疑了一下,才注意到战斗已经结束了,放下半昏迷的老狐,准备出去。

老狐忽然拉住我,把一件东西递到我手里,艰难地对我笑了笑:“小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刚来到光亮处,一股血腥味就直冲脑门儿,只见陈五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他还没有咽气,“大熊”还准备拿他活祭。

“你们居然没死?”“大熊”吃惊的语气中带着凛冽的杀意。

现在的情况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不再废话,一刀刺入他的胸膛。他不闪不避,似乎早已料到,满脸轻蔑的冷笑。我这才想起他是阴魂附体,肉体伤害效果不大,忙撒手后撤,却已经晚了。他反手提刀,锋利的开山刀将我的一条手臂削断。我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剧痛几乎令我昏迷。

就在这时,老狐一下子从黑暗中蹿了出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大熊”,无比费力地冲我喊道:“赶快动手!”

我打开掌心,上面是一小段生犀。

“大熊”的利爪穿透老狐的腹腔,他依旧死不放手:“点火,快!”

谁说土夫子都是阴险狡诈之辈?此刻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老狐快要坚持不住,我强忍泪水,将打火机连同那截生犀丢了过去。他的身上藏有酒精,霎时火焰腾起,火势大盛。

我最后看了一眼火光中挣扎的“大熊”,向出口走去。这时陈五突然开口道:“阴魂不散不灭,我只求你出去时帮我把这里彻底炸毁,以防再有人下来。”

我又来到了初人墓时的那间石室。尸傀受陈五控制没有攻击我,我顺利地爬了出去,不禁感慨道:“尸傀送客,希望我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