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雪（组诗）

◎ 犹豫（小寒）

我犹豫的是

落在锅底上的那片叶子要不要多铲几下

多铲几下，它就会落盘

我可以多吃到一片蔬菜，不多铲几下

我就得多用点水把它冲洗掉

以便锅重回到火头上

做下一个菜。当最小的火头等到锅的时候

我犹豫的是

锅里的残水是用火烧干，还是用抹布抹净

用火烧要多用火，用抹布抹要多用水和洗洁精

洗洁精还剩那么最后一滴

火只刚好维持炒一个菜。我犹豫的是先去超市

还是去气站。这个时间点

气站的工作人员肯定已经离柜了，我犹豫明天

是不是要排第一个，以便赶上可以得到回赠的

那一小袋纸，那袋纸可以抵一瓶洗洁精

超市看管洗洁精的是个妇女，她肯定会推荐

那款大瓶带小瓶的

我怕我一犹豫，就付钱了

没有看看超市里的樱桃和草莓

邻居说这个时候的樱桃贵但好吃，草莓便宜

不好吃。我犹豫的是该看贵的还是便宜的

确切地说，我犹豫的是该看好看的

还是

该吃好吃的

（2024.01.05）

◎ 洗锅水

往下水道走的不仅有水，还有饭粒、莱叶和油

守道口的是个漏门活，它只想流下油 水

阻止饭粒和菜叶。而我说的是二锅水

不带一丝停留就追了上去

（2024.01.06）

◎ 刷锅说

我对所有的摩擦都怀有复活的渴望

我对所有的丝瓤都忍不住走神

而一根根细细的竹尖儿，早已把热血沸腾

缩成火的密接者。钻过铁的火

需要与水对抗，才会把预期从人间修正到天上

我对所有的瞬间都保持着警醒

一只写诗的手和一块拿布的手，相同之处在于

总有那么一瞬都想把漏洞百出抹平

（2024.01.10）

◎ 蛋炒饭

需要多少油腻才能让饭不粘锅

需要翻炒多少次才能让蛋成为饭

需要多大的气力才能让它们在空中还能抱成团

又需要怎样的巧合才能让它们一粒还是一粒

斗转的路途，花朵金贵

蜿蜒的姿态，戴月披星

（2024.01.12）

◎ 黑锅

06年开运动会的钢锅现在黑了

圆而黑。以前黑的时候都会用清洁球去擦

擦一次它又新一次

搬了几次家，它都跟了来

毎次进新家，它都会新一次

这次住得久了些，它上面的日期越来越

不清楚了。我只能让锅背上

这个黑

（2024.01.13）

◎ 水泡饭

简单来说，就是把饭和菜搅在一起

加水煮滚就好了。现在的水泡饭很稀

而我印象中，母亲喂猪也是同样的做法

所以吃的东西一样，做的方法一样

如果给人吃叫水泡饭

给猪吃叫潲

（2024.01.15）

◎ 有茄

茄子油炸起锅后，我在剩余的油里

放入碎肉、辣椒、大蒜，加些许生抽

伴炒。炒着炒着，肉走到一边

辣椒和大蒜走到一边

肉的一边呈倒三角形，像

有的地方一个人撑着一群人

辣椒的一边呈正三角形，像

有的地方一群人撑着一个人

（2024.01.16）

◎ 荷包蛋

有人把见识当见解就有人把见解当口才

有人把口才当水平就有人把水平当吃物

当蛋把油吃光了自己就变黄了

当锅铁把油吃光了自己就烧着了

我小心地把黄剔了出来

蛋就把自己吃黑了

（2024.01.17）

◎ 腊八粥

水把土吃透叫泥，水把米吃透叫粥

只是一个要风度，一个要温度

水也想把风景吃透

于是水开始滚烫，开始发光

我把春天放了进去，春天绿了又黄

我把夏天放了进去，夏天却穿透了时光

秋天有两把刷子，一把负责干

一把负责平静。于是我把水净了下来

整个冬天便从冻一碗粥开始

（2024.01.18）

◎ 一条鳊鱼的最后两小时

半小时后，它被从袋子里取出

我要清洗它的内腔

我拿出了它的泡和小肠，刮净了它黑色的膜

当我清洁它的头部时，发现它的鳍在动

五分钟后，在砧板上，它被上拉了三道口子

下拉了三道口子。当它内外被抹上盐后

在盘子里，它的鳍还是在动

二十分钟后，点火起锅，它随油入油

它的鳍还是在动，我仔细地看了看

鳍动一下，鳍就会直一些。我跟着它的动

数，到第五，它就竖直了

鳍尖直指烟机。

我把油来回地摆，从它尾部到它头部

从它头部到它尾部，当我翻转它的时候

它竖直的鳍被自己压靠锅底，另一边的鳍

已紧贴焦黄的皮

同样的几次摆油之后，我放入蒜、椒、姜

直到冲鼻，我重新给它清水

倒入生抽、醋、米酒，水开花的时候

它的鳍张开了

我又加了些盐，花就开成了乳白色

花开不断，浪涌不止

（2024.01.20）

◎ 煮雪

三千万大雪来了，

我要把所有的石头、所有的水

都煮成雪。大片的煮给药粉

小片的煮给经语，不大不小的煮给秘密

颗粒煮给账单

剩下的煮给狗或者猫。我知道

我那50粒小雪都沾上了墨汁

它们证实了每条线都必须严肃到冷

证实了所学皆空，所用皆实

证实了隔离一场梦不需要国度

只需要把一支笔
我知道线条缠不住笔

但我知道雪可以。孤零零的笔一插

整个雪域便是荒原

再好的腰肢都跳不成舞

再好的嗓子都发不出音

煮雪需要新词，唯一的条件是

这雪必须是体内的雪

（2024.01.23）

◎ 我们这些转瞬的人，居高不下

有些天气频繁出现，比如雪和雾霾

它们让很多东西瞬间消失，又让很多东西重现

它们从来没有老龄化问题

而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逃离”大城市时

它们也摆出一副

身无分文的姿态。我喝完一杯石头

总感觉有个人要出来

（2024.01.24）

◎ 那年那月那场雪

我记得那年那月那场雪盖了上一场雪

我记得那年那月冻了的土松了

我记得那年那月牛屎饼还剩九个

我记得那年那月春天已经来了

我记得那年那月烟囱周围的雪

又鼓了起来

我记得那年那月明瓦裂了

我记得父亲后来补了一块，使劲地吃紧了

黑瓦

（2024.02.01）

◎ 星星一块儿来的时候，我已经是深夜

我已经不需要在一块豆腐里放入芥末

也不需要和一条鱼下酒。我只在山脚下

洗洗风雨，就知道哪一篓子雪

需要从哪一个院墙而入。多年的石头也已经

学会了控辞，比如父亲的笑折断苍茫

爷爷的笑始终在路上

北山没有恨，鲶鱼没有笼头

一个村庄画在叶子上，除了归根

再也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父亲朝东看着

爷爷朝南，在余光不见的地方

我必须从零开始，把雪滚成石头

把石头滚成云朵和烟火

（2024.02.15）

作者简介：胡水根，网名卜子托塔，笔名湖拮，诗歌实践者，江西人。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光阴深处一根骨头在奔跑》《向阳花开》《沧浪海昏》（长篇叙事诗，合著），获奖若干。

编辑：意不尽网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