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甲医院不能异化为富士康！25岁规培生曹丽萍之殇，呼唤——同岗同酬同权益！|三甲医院|医生|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富士康|曹丽萍|规培|鸿海科技集团|鸿海集团

一

花样年华，瞬间萎谢。2月24日，元宵节，凌晨，湖南人民医院，25岁的研三规培生曹丽萍，在医生值班室的卫生间里，用手术刀抹了脖子。

这事，我真不能不发声。

女生的家属，是到我前东家——湖南党网红网的，拿过中国新闻奖一等奖的品牌栏目《百姓呼声》发帖诉冤的。

女生，苗族，家在湘西州。这是我曾经游历三年的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大山里的苗民，培养出个医科研究生，多么不容易。

根据家属的反馈，警方“初步排除他杀”——医院医生值班室“卫生间门是反锁的”——“人躺在……里面……左颈部有切口，身旁有手术刀。”

女生遗书，也公布了出来。可以从中提取的关键点有：“假期加班”“带病上班不准假”“帮病人转科被算缺勤小课”“工作忙得饭都吃不上却被埋怨不搞卫生”，等等。

“世上本就没有公平，怪我自己是不合格的牛马，熬不下去了。”——女生用这么一句话，提前论定了自己的短暂一生。这得多么绝望。

二

近些年，医学规培生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已经发生了N多例。

我粗粗检索了一下：

2017年9月，山东大学齐鲁医院，一年轻规培医生注射药物自杀身亡；

2018年3月，江苏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研二规培生小顾猝死；

2022年4月，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24岁研二规培女生在宿舍割颈自杀；

2022年9月，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24岁规培研究生邓琦从15楼高坠身亡；

2022年12月，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研一规培生小陈猝死；

2023年1月，山东青岛滨海学院附属医院，26岁研究生杨伟艳跳楼坠亡；

2023年8月，贵州遵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25岁规培生从11楼飞身而下；

如今，又是湖南师范大学医学院的研三女生曹丽萍，在湖南人民医院规培时，不堪重负，超出了耐受力，拿手术刀割颈。

这些三甲医院，怎么也成了富士康？

这，究竟是怎么了？

三

所谓规培，顾名思义，就是所有新进医疗岗位的本科及以上学历临床医师，都要接受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以住院医师的身份在培训医院接受系统化的临床训练，通常为期三年。

对，就是上述发生过规培生猝死事件的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是国内规培制度的策源地。该院麻醉科主任刘进，把此项制度从美国横向移植过来，自2003年起，试点多年；他以他的人大代表身份，倡议多年；最终，2013年，该项制度从试点上升到国家层面。该年，原国家卫计委等7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建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的指导意见》，规培制度在全国范围内铺开。

按照刘进的初衷，他曾在议案里提到：希望国家能给每个住院医生提供10万元/年的费用，这还是本世纪初的旧事；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2013年，原国家卫计委发布公告，2014年起，中央财政对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提供专项资金支持，资金补助标准为3万元/人年，2/3用于补助住院医师，1/3用于补助基地和师资。也就是说，哪怕不折不扣的执行，落到每个规培生头上的，不过是2万元/年。而如果没有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呢？

而规培制度在落实过程中，最为人诟病的是，拿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原副主任医师龚晓明的话说，即“光干活没培训。”这在曹丽萍的遗书里，也得到了印证。她说：“我以为规培的主要目的是学习，是把知识和临床结合，原来是科室当免费的牛马。”规培生每天是写病历，干没完没了的杂活，沦为廉价甚至免费的劳动力，而且，要服役三年。要干活时，认你是医生；要分钱时，认你是学生。

时间推进到2020年，丁香园曾对3020名规培生进行过一次调查，发现近三成规培医生（27.5%）表示月收入1000元以下，8%的人表示规培期间没收入；月收入3000元以上的有32.3%，但其中50.6%是社会人规培，44.9%是单位人规培，即绝大多数并非学生。

做上三年杨白劳，叫哪个医学规培生，能感受到公平、正义？

医学专业，本就区别于其他专业的四年制，本科要多念个一两年，即5年或6年制；研究生也普遍多个1年，是3年制。本科毕业去规培，要推迟三年才能有收入；念研究生倒是可以同时规培，但每天也是忙不完的杂事，而非培训。累死累活的同时，还要家人继续供养，医学规培生们，面临的是身心俱疲的压力，和来自社会、家庭等多方面压力的夹击。

何况，二十五六岁了，后面还面临着婚恋、成家，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当同龄人都早几年进入社会赚钱的时候，他们却还没有起步，却还是资产小白，叫人如何不焦虑，乃至寒心？

南橘北枳，规培制度移植到我国，在落地实施过程中，已经扭曲变形，荒腔走板。

所幸，2022年，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公告：自2022年8月起，全面实施临床学生/学员基本奖和绩效奖同感同酬制度，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三甲医院。

而该院鹤立鸡群，鹤立鸡群，所映照出的，不正是绝大多数三甲医院普遍剥削、压榨医学规培生的不堪现实么？

四

如果把医学规培生当医生在用，当劳动者在用，就该跟医学规培生签订劳动合同，给付薪酬。这难道不该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吗？

早在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公报》第6期里的一则公报案例——大学生郭懿诉江苏益丰大药房连锁有限公司劳动争议一案，裁判要旨就是“双方……就应聘、录用达成一致意见，签订了劳动合同，而且明确了岗位、薪酬。该情形不应视为实习。”——在校生身份不能成为建立劳动关系的障碍。

原劳动部《关于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若干问题的意见》第4条规定了不适用劳动法的人员，如公务员等等，但并未把在校大学中列入其中。大学生具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用人单位知其为大学生而与之签订劳动合同并发放报酬的，则劳动合同合法有效，劳动合同关系成立。这在法律上并无任何疑问。

退一步来说，即便视医学规培生为参加培训的学生，不与之签订劳动合同，那么，参照劳动法规，对之予以取酬权、休息权等方面的保障，也是必要的。

简单做个比较。教育部等8机构2016年出台、2021年又作修订的《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就对职校生的顶岗实习，在取酬、休息等方方面面作了细化规定，予以权利保障。比如薪酬：“原则上应不低于本单位相同岗位工资标准的80%或最低档工资标准”；比如休息：不得“安排安排学生在休息日、法定节假日实习”；不得“安排学生加班和上夜班”；等等。

而堂堂医学本科生、研究生，在规培待遇上，总不能比职校生的顶岗实习，还等而下之吧？

如果回溯一下医学生规培制度在我国的落地史，就可发现，规培制度，打一开始，就是：带病的。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医院管理研究所特聘专家郭肖宁，当年曾是华西人力资源部部长，她回顾2003年旧事时说：她当时把住院医生的身份定义为“广义的学生”，因为不能在学籍系统内注册，没办法给他们缴纳五险一金，只好买商业保险。但是，如果和这些规培生签订劳动合同，付薪酬，缴社保，有法律障碍吗？如前所述，完全没有。说白了，因为医院要掏钱出来，没这个动力而已。

在医学生规培制度试点当时，一边厢，就有人质疑，说医院编外用医；而另一边厢，四川人社厅也曾质询，说是用人又不给人缴纳社保……

而医学生规培制度，居然就这么以点到面的最终推广开来，犹如在裸奔一样；让广大规培生的取酬、休息等权利，脱离了法规制度的保障……

这还真是，又要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草儿吃！

五

我专门去检索来原国家卫计委等7部门2013年联合印发的《关于建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的指导意见》，通读了一遍。

一言以蔽之，侧重于给规培生附加义务，却欠缺了对规培生的权利保障。

而尤为紧要的是，这项制度实施后，参加三年规培，就成了一名医科研究生生成为执业医师的必经之途。《执业医师资格证》《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合格证书》《硕士研究生毕业证》《硕士学位证》，四证齐全，才算修成正果。

规培不合格，就做不了医生，一旦“退培”了，得满五年才好申请再一次的规培；换句话说，医科规培生的职业前途，就捏在了带教医师的手上。带教医生，是对规培生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的，是支配性权力。而权力，是会腐蚀权力在握者的。大权在握，而又缺乏有效制衡或监督，那就无可避免的，会催生出权力霸凌现象。

在曹丽萍割颈的舆情发酵，有认识她的师妹摇摇发布《规培人在落泪时》帖子称：“我之前也上过她这样的班，22年研一……在疫情时工作强度极大+身体极度不适+咳得睡不着觉但白天仍然要带病上岗+上级的人身攻击下，那两个月我也快抑郁了，天天夜里哭。”提到带教医生的人身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