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多影视剧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某人还是好人的时候,非常窝囊,经常被人欺负,一旦黑化,战力飙升,气场强大,与之前的窝囊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种剧情,给观众造成了一个错觉:似乎一个人活的不好,是因为太善良,如果狠起心来,不择手段,就能变得更厉害。

我的理解,如果一个人是好人的时候很窝囊,变坏了只会猥琐,而不会变得更厉害。道德是道德,能力是能力。

被抛弃的道德,不会自然地转移到能力上去,黑化,也不是二者相互转化的催化剂。

举个例子,林平之还不坏的时候,武功很垃圾,后来他变坏了,练了辟邪剑法,功力陡增,非常厉害。

问题来了:让他变厉害的是坏,还是辟邪剑谱?显然是剑谱。

辟邪剑谱只要求舍弃丁丁,没要求舍弃灵魂,好人也可以练。

回到土匪话题。

一个本分的农民,每日辛劳,却依旧贫困,一天,他气愤不过,丢下锄头、丢掉善良,上山当土匪,开始打家劫舍,他会变得很猛?他的生活水平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概率不会。

确实有极少数人黑化后,找到了发挥自己才华的舞台,但那是天赋型选手。绝大部分人,黑化了也一样,一样的普通,一样过得不好。

很多人认为土匪是一个很nice的职业,不用996,不用被PUA,可以谁都不鸟,看谁不爽,操起家伙就干,真正主宰了自己的人生。

闲时在山寨里喝酒吃肉,醉看云卷云舒,忙时纵马驰骋,呼啸而至,在血与火之中,尽情释放男人的荷尔蒙,死了也痛快,还能留下了一段传奇。

行情不好的话,还可以接受招安,直接变成有编制的国家工作人员,甚至走上领导岗位。

肤浅了!

土匪的日子真这么快活的话,土匪行业也会变得比公务员还要难进。

任何职业都是分层的,头面人物的生活水平和生活状态,不能代表这个职业的整体。

乔峰去酒店吃饭,一个人要了十斤酒,两斤牛肉,一只肥鸡,对乔帮主而言,这是一顿很平常的饭食,普通丐帮弟子能行吗?有点烂菜帮子煮汤喝就不错了。

再看水浒,聚义厅里面喝酒吃肉的都是什么人?各个头领。

小喽啰们在干嘛?当服务员,为头领们搞后勤,布置桌椅,搬酒煮肉,收拾餐具,头领身边的喽啰好歹还能闻闻酒肉的香味,再远一点的小喽啰,站岗放哨,味都闻不到,只能感叹: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实际上,不管是头领,还是小喽啰,土匪的日子并不好过,头领有头领们的压力,小喽啰有小喽啰的辛酸。

本文谈谈民国时期土匪的日常生活,看他们的生活有多苦逼。

02

还是从农民扔锄头讲起。

扔了锄头,跑去山寨,就能成为一个土匪吗?

不行,要过新手村,从打杂学起,干山寨里最脏、最累、最苦、最繁琐、最没劲的活,比如看守肉票,运送物资,保养武器,喂养马匹,做饭洗碗等,新人被资历更老的土匪打骂是家常便饭。

那个时代,家庭里,婆婆欺负新媳妇,军营里,老兵欺负新兵,监狱里,狱霸欺负新犯,匪巢里,老土匪欺负新手,这是多少年的传统。

委曲求全熬过了新手期,终于可以跟随大伙儿一起下山打劫了,才发现,自己没有开展业务所必须的装备,没有枪、没有马,甚至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

山寨不是军营,不会免费给成员提供武器、马匹、衣服,想要装备,自己想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枪是土匪最重要的物件,没有枪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土匪,枪和子弹都很贵,破产农民根本买不起,即使最强大的匪帮,也做不到人手一杆枪。

比如白朗匪帮,据说平均5个人管理、共用一杆枪,换句话说,白朗拉起的几万人马,实际战斗人数要除以5。

实在没办法的话,可以找有多余枪的土匪去租,抢劫后分红,租枪的土匪需要将50%的分红,作为租枪费给枪的主人。

在东北匪界,匪首们在抢劫季节结束后,往往会先扣除一半或者更多的份额,剩下的份额才是手下小头目和普通土匪的。

匪首独占一半以上,原因是他提供了枪支、食物以及其他供给,匪首相当于老板。

想要自己拥有一支枪,就得像骆驼祥子攒钱买车一样,攒钱买枪,或者打劫时抢到枪。

发现没?当了土匪以后,还是在打工,还是不能摆脱被剥削的命运。

至于马匹,那是奢侈品,除了草原和东北马贼之外,关内土匪装备马匹的很少,往往头领们才有马骑,普通土匪都是步行。

白朗和老洋人匪帮,两个多月机动三四千里,最紧张的时候,一日夜能奔跑200多里,这么远距离都是靠双腿跑,不跑就被官军追上打死。

民国时期的内陆农村,交通情况很差,只有山路和泥泞路,鞋子多是布鞋,布鞋走烂路,非常费鞋,土匪们高强度行军,一双布鞋两三天就废了,如果抢不到新鞋子,就只能光脚跑山路,磨一脚血泡。

有经验的土匪会随身携带大量的针线、皮革以及布料,一有空闲就修补鞋子,实在不想做针线活,也可以,那就得专门去抢。河南土匪范龙章为补充鞋子,命令手下急行军100多里攻打一个寨子,还有土匪在绑肉票后,特地要求赎金里必须有200双鞋和袜子。

好马快枪,黑衣黑鞋,只是影视剧中对土匪形象的想象,实际上,普通土匪没有马,也可能没枪,衣服五花八门,抢到什么穿什么,从来没有统一制服一说。

业绩不行的匪帮,成员穿得和乞丐一样,毫无职业形象。

03

说完了装备,再来看伙食。

首先明确一点,土匪不可能天天吃香喝辣。除了打下城镇、寨子的时候,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部分时候,土匪吃的和普通人一样,北方土匪以小米、高粱饼、玉米为主,南方土匪以大米为主——想提高生活水平,匪巢没那条件。

匪巢不是影视剧中的那种有营门、有栅栏的营寨,从安全角度讲,土匪们喜欢选择山高林密的地方做巢穴,这些地方不具备修筑营寨的条件,只能搭简易的窝棚,懒得搭窝棚,就只能住山洞。

土匪是高风险行业,需要经常转移,有时候甚至是跨省转移,居无定所是常态,他们不会花费太多力气和金钱,去修筑寨子,那相当于告诉官军,你来打我啊——找死。

不是在打劫,就是在跑路,土匪们能吃一顿热乎乎的饱饭就不错了,还要什么鸡鸭鱼肉。更多时候,土匪们饥饱无常,吃的是粗劣的冷食——肉食不易携带,也不容易加工,对土匪而言,实战中肉食还不如玉米面饼子管用。

从工作强度和工作环境上讲,土匪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洋务运动以后,土匪和官军的武器装备差距,被永远地拉开了,土匪不是官军的对手,这注定了他们的日常是东躲西藏、疲于奔命,土匪们只能走最难走的路,过最难趟的河,哪里山高林密往哪里钻。

外国人霍华德,曾写过一本书叫《与中国土匪相处十周》,据他回忆,和他相处的这伙土匪被官军围住后,唯一的逃生路线是一条咆哮的河,此时天上下起了寒冷的滂沱大雨,土匪们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挣扎了几个小时,精疲力尽,冻得像狗一样。

许多土匪流着泪赌咒发誓:如果能活着逃脱出去,今生今世再也不干土匪了。

像白朗、老洋人匪帮那样,靠双腿在几个省来回机动,身体素质一般的土匪,累都得累吐血,更别提一路担惊受拍、吃不上饭,没得鞋穿,遇上风霜雨雪天气,那就更酸爽了,只想就地毁灭。

白朗和老洋人后来人马越打越少,不是因为伤亡太大,而是没有喘息时间,手下都累得逃跑了——这正是官军的目的。

冯玉祥回忆在陕西追缴白朗时说,夏天最热的时候,士兵背着十几斤的装备在烈日下行军,汗如雨下,就像过火焰山,上司仍不满意,一封接一封拍电报,要求部队快快快。

官军如此,土匪更甚,无论严寒酷暑,无论高山大河,他们要跑得比官军更快。

长期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会严重损害健康,艰险恶劣的生活环境,又会加重这种损害。所以很多土匪都患有疾病,包括心理疾病和生理疾病。

心理疾病就是变态,狂躁、抑郁、暴戾、嗜血以及性压抑导致的性变态,往往以暴力狂、破坏狂、虐待狂、色情狂的面目体现出来。

比如,土匪喜欢放火烧房子,享受破坏的快感,喜欢虐待肉票,享受施虐的快感,喜欢穿女人的衣服,享受异装癖的快感。

1923年临城大劫案中,一些土匪对钱财不感兴趣,他们喜欢外国女人的胸罩、蕾丝裙子、丝巾以及帽子,拿在手上闻味道,或者穿在身上。

生理疾病就不说了,腰肌劳损、风湿骨痛、皮肤病、胃病、性病、沙眼、枪伤后遗症等等。

因伤因病失去战斗力的普通土匪,会被无情抛弃,任其自生自灭。

匪帮不要累赘,也不要没有价值的人。

04

为了忘记精神上的空虚,以及肉体上的痛苦,土匪们普遍抽鸦片,犹如欧洲海盗们喝朗姆酒一样。

闲时抽两口,可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忙时抽两口,能激发能量和勇气,抽嗨了,什么危险都不怕,勇敢往前冲。伤痛病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没有什么痛苦是抽鸦片不能解决的。

巨匪老洋人就爱抽鸦片,作为“老架子”(总瓢把子),他时常感到压力太大,精神高度紧张,为了释放压力,他抽上了鸦片。

鸦片也是社交媒介,就像现在的烟一样,大家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抽几口,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业务交流、情感联络、匪帮团建,鸦片都是必不可少的待客之道。

在匪界,鸦片与枪支、金银一样,都是硬通货,充当一般等价物,鸦片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物品。

当然,普遍抽鸦片也会极大地损害土匪们的健康,但这不重要,职业土匪们一般活不了很久,官军追剿、村民自卫、同行竞争、疾病灾祸、内部火并,都有可能终结他们的生命,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所以土匪们追求及时行乐,很少有人关心未来。

抱着这种心理,土匪们自然也无法积累下财富,他们害怕人死了,钱没花完。

前面说了,土匪们打劫到财物之后,不能私吞,需要上交之后,扣除匪首的份额,或者扣除一定的比例之后,剩下的份额才是土匪们的。

比如,白朗匪帮实行三七开制度,30%作为集体备用金,剩下的70%大家分。

白朗不是单纯的土匪,他有一定的政治目的,所以搞了备用金制度,一定程度上考虑到了未来,其他层次较低的土匪,是不屑于搞这种东西的。

老洋人匪帮打劫完之后,土匪们必须倒空自己的口袋,上交抢劫所得,然后统一分配财物,私藏财物或者诓骗钱财,会被处死。

在东北,一个匪首的平均收入5000+元/年,小头目收入约为300-500元,普通土匪150-300元。

这样的收入比种地强多了,但对比土匪们巨大的付出和健康损失,这点收入其实很微薄,远远不能支撑他们过上吃香喝辣的生活。

土匪们的收入除了购买必要的枪支弹药之外,大都挥霍在鸦片、烈酒上,如果匪首管理不严,土匪了也能三五成群,到周围的城镇去快活一下,大吃大喝,泡澡,逛窑子,但这风险很大,他们的言行举止很容易暴露他们的身份。

钱花光了之后,土匪们只能缩在山寨打发无聊的时光,聊天扯淡,虐待肉票,赌博玩牌,吵架斗殴,修补鞋子,保养枪支,等待下一场行动。

05

以上说的是普通土匪,其实匪首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一样担惊受怕,一样疲于奔命,虽然不用靠双脚走路,但其他该受的苦一点也不会少受。

当匪首唯一的好处就是钱多一点,话语权大一点,但风险指数也相应地激增,除非早早漂白转型,获得编制,否则难逃一死,不信请看那些著名的匪首,有几个善终的?

杜立三、白朗、老洋人、孙美瑶、杨猴小、刘黑七······这些业界大佬们,不是死于官军之手,就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在转型上,张作霖和陆荣廷是天花板,刘镇华镇嵩军是最佳榜样,不过,能学会并运用好的人,少之又少,这需要天赋,更需要运气。

绝大部分匪首,都是在较低层次中渡过了短暂的一生,在历史的进程中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有一句话说得好:逼上梁山。梁山要是真那么逍遥快活,还用逼啊,那得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