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生辰那日,我在首饰铺子瞧见只心仪的簪子。
白玉尾上坠着两颗银铃,叮铃作响。
剪秋付了银子,正吩咐掌柜的包好,差人送到沈府。
却被一个女孩一把夺了去。
「这个不错,我看上了。」
她戴到头上,对着镜子,旁若无人的左右摆弄,时而蹙眉,时而笑轻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她知道几个年轻的伙计都在偷偷瞧她,乐在其中。
掌柜的陪着笑劝她:「这簪子是这位沈府的夫人先看上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要不您……」
女孩这才懒懒的瞥了我一眼:
「大娘,这簪子我要了,等会儿我夫君来了,多给你一倍银子就是。」
我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我讨厌她。
讨厌她笑起来时嘴角的酒窝,讨厌她说话时刁蛮任性的腔调,讨厌她提及夫君这两个字时脸上恃宠而骄的得意。
毕竟很多年前,我也是这般。
可我最讨厌的,还是她嘴里这个我第一次听到的称谓。
沈沐朝婚后常常和我说,我如今是他沈家的主母,在外要成熟稳重,不得再耍小孩性子。
所以我只是沉默着,轻敲桌台。
剪秋跟了我许多年,心领神会,抓着她的头发,巴掌扇了上去。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和我家夫人这样说话?」
少年人最见不得好看的女孩受欺负,几个伙计皱着眉往这边走,骂我是仗势欺人的恶妇人。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但凡有我在的宴席,京城王公贵族家的少爷们总是踏破了门槛,只为了能看我一眼。
温伯侯家的郡主被冷落一旁,不咸不淡地说了我一句坏话,就被他们赶出门外,丢尽了脸。
那时候的我只觉得她活该。
如今,却有些理解了她。
那女孩哭起来,少年们围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看我的眼神嫌恶。
我听得心中烦闷,正要走,却在门口看见个熟悉的人影。
「沐朝!」
我惊喜的喊了声,跳下台阶,提着裙摆向他跑过去:「你不是说宫里当值,要晚上才能回来?」
沈沐朝看见我时,愣了半晌。
「我方才看上个簪子,却有个不认识的人要抢,剪秋气不过,就说了她几句…」
我委屈极了,攥着他的手,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结果这些人都骂我······」
沈沐朝才二十七岁,就已经当上了礼部侍郎,在朝中风头正盛,京城很少有人不认识他。
掌柜迎上来,带着些惶恐:「沈大人,这里面有些误会,要是有什么冲撞了··…··」
他弓着身,目光悄悄扫过我的脸:
「要是冲撞了令堂,还请恕罪。」
那一瞬间,我的手骤然攥紧,指甲陷进沈沐朝的肉里。
掌柜还在喋喋不休:「令堂看起来真年轻,要不是您在旁边,我还以为顶多三十出头······」
一字一句,像锥子凿在胸口。
我咬着牙,求助地看向沈沐朝。
[她是我夫人。」
沈沐朝说完,扯了扯嘴角,笑起来,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此外,今天是她四十一岁的生辰,掌柜的也莫要说笑。」
2
我的耳边一阵嗡鸣,身子晃了晃,剪秋赶紧扶住我。
像是肚皮被划了一刀,脏器掉了一地。
掌柜自知说错了话,脑门渗出汗珠,扑通一声跪下来,自己掌起了嘴:「小的该死,猪油糊了头,说的都什么胡话……
沈沐朝这几年浮沉官场,愈发的寡言少语,但今天却话多起来。
「你真的看不出她已经四十多了吗?
掌柜发着抖:「这······我····我不知·····」「无妨,说实话就好。」沈沐朝扶起他,不看我一眼。
他故意的,故意给我难堪。
四周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朝着我汇聚过来,我强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求他。
「别问了,求你,沐朝…·」
「沐朝!」
一个清亮明媚的声音盖过我。
那个女孩像只小雀,张着翅膀跳过来,撞进沈沐朝的怀里。
「你不是说一出宫就来找我吗?怎么这么久?我生气了!」
我看见沈沐朝的眉头皱起来:「云萝,快要成婚的人了,还这般幼稚,知不知道丢人?」
他语气责怪,可我分明看见,他的手碰了碰云萝的鼻尖。
云萝不依,仰着脸,眼泪顺着下巴落了下来:「你凶我!我真的生气了,不理你了,讨厌死你了!」
沈沐朝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说:
「好好好,讨厌我讨厌我,那要如何才能不生气呢?」
这画面有些熟悉。
我想起和沈沐朝刚成婚时,我总会因为一些小事闹脾气。
他也是这般,摸着我的头,用无奈的语气说着哄人的话。
只是这些年,他不再说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哭着拽他的袖子,求他向宫里告个假陪我。
他沉默很久,只是盯着我的脸,眼里有某种让我心里发寒的东西。
「你已经四十一了。」
他说。
我怔怔的松开手,安慰自己说,是啊,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哪还有什么撒娇的特权。
可到了此时,我才明白,他只不过是把这份特权,给了另一个女孩。
一个年轻的女孩。
「我要你把这只簪子送给我!」云萝摇着他的手臂,恶狠狠地瞪我,「这个老女人要抢,还打了我,你看我的脸!」
沈沐朝抬起手,怜惜地抚上她的脸,转过头看我:
「一支簪子罢了,她小孩性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3
「沈沐朝,是她要抢我的东西。」
我拾起碎落一地的自尊,抹去眼泪:「你是要帮她,还是帮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脏跳的厉害,头一阵阵的疼。
沈沐朝垂着眼,良久。
「云萝,你还未过门,就和她闹成这样,传到外面,落得个善妒的名声不好。」
沈沐朝拿过那支簪子,放在我手心里:「兰因,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打算后天娶云萝过门。」
我好像赢了,又好像没有。
我想起和沈沐朝成亲那天,我玩笑地问他:
「我大你这么多,你说,要是我先你死了,你打算」
「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他打断我,十七岁的脸上是少年人独有的真挚。
「兰因,我这辈子只要你,也只会有你。」
可十年后的今天,少年人的誓言被埋进了时间的坟里。
云萝还在闹,扯着沈沐朝的衣裳。
沈沐朝也不恼,捧着她的脸安慰:
「你这个年纪,不需要任何首饰的点缀,就已经足够好看了。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一颤一颤地痛。
簪子从手里落下,摔成两截。
我跌跌撞撞地从铺子里跑出来。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我总觉得他们都在看我的脸。
耳边多了很多声音,他们在偷偷笑我,说那个老女人,丈夫不要她了。
我捂着耳朵想跑,剪秋拉着我,眼里落下泪来。
「小姐,小姐你别难过了,老爷他,他只是一时被那女子骗了,要不了几日肯定就会回来了……」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
4
沈沐朝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我煲了莲子汤,小火煨着,盛了碗送去。
他看见了我手上的烫伤。
「笨手笨脚的,以后别做了。」他盖子都没揭开,转身走进卧室,「在外面吃过了,倒了吧。」
我自小就是家中的宠儿,后来长大些,认识了京城的世家公子,想吃荔枝,布政使家的小公子就让人从南方快马加鞭地送来,喜欢会发光的珠子,十三王爷就腆着脸去向皇上求最好看的一颗。
哪里碰过膳房里的东西。
只是和沈沐朝成婚后,禁不住他软磨硬泡,说宫里当值谁家的娘子又做了好菜,他羡慕得很。
我不情不愿的应了,油溅到手上,哭着和他闹,他又心疼地打自己的嘴,心满意足地把那盘乌漆嘛黑的菜吃了个干净。
可如今我学会了做菜,他却不要了。
我拿起碗,一勺一勺地将莲子羹喂进嘴里。
他爱吃甜的,我加了好些糖。
可为什么,我却觉得这般苦呢。
「夫人,你怎么了?」
剪秋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只小盒子。
我强撑起一个笑脸:「没什么,你忙慌慌的,跑什么呢?」
「娘娘你瞧,这是什么?」她献宝似的将那盒子摆在我面前。
打开,是一支簪子。
和白天摔断的那支一模一样。
「是小王爷托人送来的。他听说您受了欺负,就让人翻遍了京城铺子,这才找到个一样的。」
「还有武昌候也一样,为了抢这只簪子,两人还在人家铺子门口打了一架呢!」她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凑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他糊了脑子,咱别理他就是,多的是人宝贝您呢!」
我笑笑,心中稍暖,看向手里的莲子羹,皱眉:
「这谁做的,太甜了些,我不喜欢。」
剪秋愣了会儿:「这是您自己做的啊......」我做的?
是吗……
最近总是头痛,有些记不住事了。
5
第二日,云萝领着家人来商议婚事。
看装束,应该是个穷苦人家,进了宅子都有些畏手畏脚。
云母见了我,就忙让云萝给我敬茶:「我家云萝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进了沈府,还仰仗大娘子多教导教导。
事已至此,我只能木着脸,接过云萝不情不愿递过来的茶。
云母是个本分人,她见我喝了茶,才放下心来:「我们也知道云萝能进沈府,属实是高攀了,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周,您做姐姐的还请多包容…·」
「姐姐?怕是辈分弄乱了吧?」云萝撇了撇嘴,「娘,她年纪比你都大,搁别人家,都做奶奶了,你叫她姐姐还差不多·…·」
空气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我的手颤了颤,茶水落在手上。
剪秋扬起巴掌,却被沈沐朝抓住,一把拖到地上,脚踩在她的手上。
剪秋疼的闭上眼,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一个婢女,也敢当着我的面放肆,是不是该好好管管了?」
他罚的是剪秋,却是在云萝面前打了我的脸。
「那这种不知体统的女人,当着正室的面放肆,又该不该管教?」
我没等沈沐朝说话,甩手将茶碗砸出去,在云萝的额角磕了个口子。
云萝哭着藏到沈沐朝身后,嚷嚷着要他做主。
沈沐朝盯着我,脸阴沉许久,忽的笑了:
「你年轻时不也和她一样,如今何必又去苛责她呢?」
云萝又开始闹起来,沈沐朝只是哄。
「好了好了,你不是整日缠着要我手上这戒子,我给你替兰因赔罪,不闹了可好?」
云萝眼泪还挂着,脸上却眉开眼笑起来,欣喜地接过戒子,看了一眼,却又嚷嚷起来:「这个兰字什么意思!我不要了!」
她气恼的一丢,戒子落进了前院的池子里。
我轻轻摸了摸指上的戒子,上面刻着一个「朝」。
沈沐朝曾说,这两枚戒子是要带进我们的坟墓里的。
可如今,他只是轻笑了声:「那我明日再差人打一对,写上「萝」可好?
说完,他看我一眼:「云萝,以后你莫要再和她吵了,毕竟你还有爹娘宠着,而她——」
「她这个年纪,家里人都已经死绝了,你就让让她吧。1
他在提醒我,这个世上,我就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离开他,我就成了孤家寡人。
沈沐朝带着哭哭啼啼的云萝离开,没有看我一眼。
厅里恢复了以往的冷清。
我年轻时爱热闹,最爱和京城的公子小姐们纵马疾驰,入了夜,就在最好的酒楼里灯火通宵,纸醉金迷中肆意时光。
我性子骄纵,有人说了不爱听的话,就瞪过去骂他:「能不能滚?」
被骂的人也不生气,还要凑上来,想摸摸我的脸。
「咱们的兰因又生气了,要不你打我出出气吧?」
我打开他们的手,不让碰,他们就笑起来。
那时候有骄纵的本钱,蹙眉臭脸,嘟嘴撒娇,都是好看的。
不施粉黛,周身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所有人都想往我的身边凑。
可如今,沈沐朝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在一处了。
6
和沈沐朝成婚十年,我一直没有子嗣。
我婚前就和他说过,我讨厌小孩,也怕痛。
他说好。
可这几年,府里的下人总有些风言风语,说我这肚子是个实心的,没法给沈家传宗接代,迟早要被休了。
七出为首,便是无子。
可能,我以前是太过任性了。
我突然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是不是沈沐朝就会回心转意了呢?
我让剪秋烧了一大桶水,细细沐浴,直泡到白皙的皮肤透了粉色,才换了身新衣裳,敲开沈沐朝的门。
他看见是我,有些讶异:「这么晚了,有事?」
沈沐朝之前说他深夜处理公务,怕吵着我休息,不得不和我分房睡。
就这么过了三年。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沉默半晌,侧身让我进去。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在烛台前伏案,莫名有些惶恐,像极了与他新婚的那天。
我是怕羞的,央求他灭了喜烛。
「兰因,你是我的……每天让我看一百遍也不够的……」
我骂他不知羞,下一秒就被他的红印落了一身。
「怎么还不睡?」
思绪被打断,一抬眼,沈沐朝已经做完了公务,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愣愣的起身,答非所问:
「这么晚了,你一定累了,我......我替你铺床……」
他沉默着,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将床铺好,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儿。
房间里一片尴尬的死寂。
「该睡了……」
我抠着指甲,强忍着害羞,低声说。
烛光昏黄,炸出油星子的时候,人影也随之扭曲的晃动。
我颤着手,一粒粒的解开扣子,露出被烛光晕染的肌肤。
我在向沈沐朝祈求垂怜。
放在很多年以前,这是我想都不会想的事。
哪怕是与他成婚时,我已经三十一岁,可身体却像豆蔻年华的姑娘一般,看一眼,都会让我自己心惊肉跳的心跳加速起来。
实在美的不像样子。
那时候沈沐朝总要折腾到天明,末了,还要将脸埋在我的身上,腻歪个不停。
可如今,当我解到第五颗扣子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兰因,你在做什么?」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可某种恐惧从心底蔓延,像条小蛇,撕咬着往头上游移。
「沐朝,我们是夫妻……」
「我们已经多久没行事了?」
「我听人说,成婚久了,这很正常·…··」我垂着眼,试图保全仅剩的尊严。
「你非要我说清楚么?」
他皱眉。
「你,你什么意思······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以前,又是以前,你总提以前做什么?你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问我什么意思?好,我今天就清楚的告诉你——
沈沐朝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虞兰因,你知道你的身上有一种味道吗?」
「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
「老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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