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本身是人类所面对的一层阻碍,让我们没办法活出最高的潜能。

我相信每个人只要回想,都有过意识扩大的经验。有些人是登山、搭飞机、潜水、滑翔翼的广阔感,有些人是赛车、开船、跑步的速度感。有过这种经验。就好像意识从身体扩大到更大的范围,而让我们心中有一种解开,或放下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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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就发现,有时候注意力集中,或睡前特别诚恳地祷告,自然就有这种扩大的经验。最有意思的是,我常常体验到自己是一只老鹰,从天空看这个世界。好像透过老鹰的眼睛,我也跟着一起欣赏这个世界。

让我最难解释的是,在这种经验中,所看到的世界很具体,而且经得起查证。例如从住家往下看,全部的细节都吻合,只是看的角度和平常的角度不同。我会发现,有时候就连在玩足球或走路,也会突然跳到老鹰的角度看着自己、看这个世界,而所看到的细节,和走路的体会完全符合。

好几次,在柔道或足球比赛最精彩、最紧张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只要集中注意力,这种全观的现象自然浮出来,让我可以用每一个角度看着整个比赛和对手。同时,它会把这种状态冻结。例如踢球入门的瞬间,或在柔道比赛中不光挡住对方的攻击,还可以把他摔倒,对我而言,自己的反应就像慢动作画面一样发生,但发生的速度其实一点都不慢,而是相当快。

当然,站在小孩子的角度,我会发现这个能力很好用。让我争取到很多金牌,踢进许多分数。尤其,在大家最紧张的时候,我反而感觉最放松。最多是把注意力带到自己的心中,而可以看着、体会到的,比一般肉眼体会的广度更大,甚至是无限大。

在更深的层面,我体会到一种过去没有想到的可能。平常,我们都靠讲话来交流。就连小孩子都知道,要用说话和人连结。但是,透过这些很安静的片刻,我自然发现,瞬间和瞬间要连结的倒不是话、不是念头、不是思考,反而是沉默。一个人在沉默中,心自然是流动的。从一个瞬间,不费力,流到另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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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沉默,对我个人是一种「活」的状态。是要透过沉默,才可以找到我这一生想找到的全部。我当时也充分理解,其实沉默和「做」和「动」,一点都没有矛盾。在「动」和「做」的当中,只要可以体会到沉默,自然让我活出「心」--一种无思的状态。而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它本身会让我达到人间认为最巅峰的表现。

这么一来,我发现自己安静下来,从外向转为内向,话也就跟着变少了。

后来我体会到,科学的发现、文学的创作,或公开演讲的表达,都很自然可以进入这种现象。成年后,才懂得这其实是无思无想的状态。这一点,假如不是亲自体验,我过去会认为是根本不可能。

一个人注意力集中,突然跳出思考的范围,也就没有一个作为者的存在。身体自然会做,最多是把马达启动的钥匙交给内心或一个更大的力量,跟我们个人再也不相关了。把这个钥匙交出来,最多是透过信仰,相信生命有更大的力量带着我们走。

好像这么一来,不是「我」或任何人在踢球;也不是「我」做一个完美的过肩摔;就连演讲也没有拟稿,该讲什么,就讲什么;做实验时,每个动作好像会找到它自己,跟我一点都不相关。

成年后才知道,运动和其他领域的所有突破,只要去问当事人,都会用类似的方法来表达。后来,心理学家把它称为心流

这一来,我才发现这是人类最普遍的现象。但是,我们因为信不过,好像非要用头脑去主导眼前的动作,反而带来一层阻碍,达不到最完美或理想的状态。

这种理解,也自然让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头脑其实是带来一个限制,倒不是一种解答。

头脑本身是人类所面对的一层阻碍,让我们没办法活出最高的潜能。

甚至,我也同时体会到,透过知识,永远没办法得到生命更深层面的答案。以我个人为例,累积愈多知识,好像限制愈多。最多是在不同的层面堵住,带给自己多一层制约。

我读西方的希腊哲学,也就带来希腊古老的制约。转向文学,就带来文学的制约。后来,读了医学,也就带来医学的制约。任何人为创出来的知识,本身还只是限制,还是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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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领悟,对我的冲击比海啸还剧烈。让我很年轻就发现,这一生是要从知识脱离,倒不是一再地投入知识。

我自己可以读很快,比别人吸收得多。我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一个挑战,是我今生最大的一个陷阱。

懂了这些,好像肩膀上一个很重的负担消失了。

后来几十年,我看的书其实不多。甚至,这二十年来很少有机会读书。即使工作上需要,我通常都口头交代几句就处理了,倒不会去特别讲究文字。

我过去常听到一句话「真理带来自由」,后来演变成「知识让人自由」。这个演变,从我的角度来看,是错的。其实,知识从来没让任何人自由过。

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累积那么多知识,才给我们带来那么大的束缚。

回到前面意识扩大的经验,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几岁或二十几岁,它就自己慢慢消失。我同时体会到,没有一个知识我会想抓,也没有一个角落我想停留。自然发现,我随时可以在每一个角落观察,在这个身体的内或外,甚至在天空,但是同时又懒得停留在任何角落。

也就这样子,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觉得我随时哪里都在,又哪里都不在。这种自由,很难跟别人去分享。但是,我发现它跟了我一生。

后来,我听到「无所不在」(omnipresence)这个词,才发现完全可以代表我随时的体验。

摘自杨定一《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