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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原本不叫林花。最初,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母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女孩儿,就叫林曼曼。如果是男孩儿,就叫林宇轩。

但是孩子一生出来,父母就傻眼了。

无他,这闺女,长得实在太丑了。

或者说,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丑字能形容的长相了,简直是怪异。头发稀疏,眼睛使劲往大了睁,也就一条肉缝儿,被厚重的眼皮压得密不透风。

鼻子塌就不说了,牙龈天生往外翻,下颚长得吓人,没长出牙就能知道以后必定是个豁嘴儿。

据说林花的母亲,在看到林花的第一眼,就白眼一翻,倒在床上。一家人手忙脚乱叫护士看大人,留着林花一个人在边上,不知愁苦,还挥舞着手瞎乐。

有人安慰林花父母:小孩子小的时候难看,大了反而能长好。林花母亲想相信,但是眼睛已经这么丁点儿大了。据说人的眼睛,从出生起大小就是固定的,之所以以后会感觉变小,是因为脸变大了的缘故。而林花现在眼睛都这样了,长大了,还得了?

要不是林花父亲一遍遍叮嘱安慰,林花母亲,非得在月子当中,就哭坏了身子不可。

到最后,俩人一合计。还叫什么林曼曼啊,这样的名字,安在这样的孩子身上,不是惹人笑话吗。就叫林花好了,寓意也好,这样的样貌,希望长大以后,还能有钱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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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两岁的时候,林花的弟弟,在母亲的肚子里发芽了。

那还是九十年代,二胎还没开放,生第二个,是要罚钱丢工作的。林花母亲原本是银行柜员,为了这个二胎,主动把工作辞了,天天待在家里养胎,比着当初生林花时都重视。其实也能理解。生第一个的时候,更多是新奇,生第二个时,却带了点救赎的味道。

他们需要一个正常一些的孩子,来救赎被林花的样貌打乱的家庭生活。

二胎是个男孩儿。长得不说多好看,但是眼睛鼻子,哪儿是哪儿,总算没有基因突变成林花的样子。孩子是在乡下出生的,为了躲避检查。孩子一出来,接生婆就抱着孩子凑到孩子母亲面前:“看,多好的一个男娃娃!”

母亲头偏过去,先不看下面,先看孩子的脸,一看,哭了。

喜极而泣。

林花的弟弟取名叫林宇轩。自从家中有了林宇轩,沉闷气氛总算一扫而空。林花奶奶特意从乡下赶过来带孩子,当然,只限林宇轩一个。一家人从原先的低压中解放出来,林花奶奶天天抱着小男孩儿出去遛弯,见人就说:“瞅见吗,我孙子!长得好吧。”

然而压力,也很快就来了。

因为家里有两个孩子,所有吃的玩的穿的用的,都需要两份。只有林花父亲一个人工作,虽然给林花的,很多都是次的、便宜的,但原本就不多的积蓄还是很快被掏空,家里的日子,眼见着捉襟见肘。俩口子都是好面子的,舍不下脸来去和别人借。父亲沉着脸埋怨母亲不出去工作,母亲在床上边奶孩子边哭:“我不想出去工作吗!我想天天吃糠咽菜?要不是为了生第二个,我现在升职了都说不定!”

父亲看着两个孩子,沉默了。

理所当然的,俩人把家里经济变差的原因,归在了林花身上。

如果不是她顶着这样的脸,占用了头胎的名额,哪里需要这样费尽千辛万苦地生二胎?

原本因为有了弟弟就被忽略掉的林花,在家里,变得更加不受待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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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长到八岁的时候,才被父母不情不愿地,送到了学校。

没有办法,九年义务教育,必须完成。林花父亲还在单位做事,承担不起不送孩子上学的后果。是以一拖再拖,还是不得不送林花上学。学前班自然没有上,直接去的一年级。

这是林花童年时期,少有的出门经历。

林花到学校的第一天,就引起了轰动。

母亲送她去学校的时候,虽然是九月,却还是给她围了条大围巾,来遮住她的脸。母亲在前面走得急,林花在后面小短腿颠颠儿跟着。围巾太闷,不仅挡住她的脸,还挡住了她的一部分视线。林花很少出来外面,对外面的世界自然无比好奇,于是没忍住,把围巾拽下来了一部分。到后面,竟然完全忘记了母亲的嘱托,把半张脸,都露了出来。

林花的母亲是被周围路人的惊叹声和看稀罕物的眼神提醒的。她一转过头,就看见林花大半张脸都露在外面。牙龈外翻着,口水还往下滴拉着,肉肉的小眼睛看不懂路人的眼神,以为那是喜爱,于是还乐得眯起来。林花母亲顿时感受到类似刚生下林花时的绝望晕眩感,伴随着一种像被扒光衣服放在大街上的羞辱感。这两种感觉夹杂在一起,成为出奇的愤怒和怨恨。

林花母亲三两步走过去,一巴掌狠拍在林花头上:“在家怎么跟你说的!非得露着张丑脸给人看,让我也被别人当成笑话看你才舒坦吗?!”

林花怯懦地往围巾里缩去,害怕地解释:“没有,妈妈,我不小心……”

“别叫我妈妈!”母亲气急败坏地打断她,粗鲁地用手把围巾团起来,堵住林花漏风的豁牙嘴巴,林花无辜而茫然地任她施为。做完这一切,母亲又伸出一根小指头,示意她抓住,以免她再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一路把她拉到了学校。

林花有点迟疑地握住了母亲的手指,心里,有微小的雀跃,慢慢升腾起来。

母亲从小就喜欢弟弟,从有意识起,就基本没给过她好脸色。小小的人,心里充满对父母的孺慕和对父爱母爱的渴望。但是她不敢说。这次算起来,其实是林花印象中第一次,母亲牵自己的手。

学校是父亲单位的职工子弟学校。许多人都认识林花母亲。看她牵着个小女孩,自然知道,这就是她的闺女。于是一路,俩人又经历了许多目光和窃窃私语。林花母亲脸上火辣辣的,加快脚步。林花被她拽得好几个趔趄,终于勉强到了报名处。

到了报名处,学生证上必须要有学生照片。并且要求统一现拍。这下林花的面容终于再也藏不住。林花母亲脸色差劲,艰难地把围巾从林花脸上摘下来。

这一瞬间,周围就响起无数吸气声。

“快去照!”林花母亲拍着她的背,快速催促着。

幼小的林花,就这样,在众人看稀罕物的,又同情,又嫌恶的目光洗礼中,照完了自己的学生证照,也彻底成为了学校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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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林花出了一趟门的母亲,回到家后,对林花的态度更差了。

或者说,她甚至开始根本忽略林花的存在。林宇轩带给她的,是柔软的母爱情感,是天伦之乐,是亲手哺育自己孩子的幸福滋味。而林花带给她的,只有浓厚的屈辱。

林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这天,父亲回家后,母亲扑在他怀里哭泣时,林花还是隐约明白了一些,她先前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下意识不愿意去注意的东西。

母亲哭着说:“为什么这样的小孩要投生在我家?当初就该把她送人,或者丢掉……”

父亲很无奈:“职工医院里生的,有什么办法?那么多人看着,送人谁乐意要?丢了,估计就要摊上事儿了!”

母亲哭声更大:“都是造孽啊!造孽!”

林花隔着一扇门,听着里面的哭声,默默蜷起身子,抱紧自己的双腿。

原来,在父母心里,自己只是个,孽。

这天起,父母对她的态度,彻底从无奈,变成了憎恶。

弟弟还小,有时不太明白事儿,看到林花,还会走过去对她笑。每当这时,母亲就会赶紧丢下手上的事儿,跑过来抱起林宇轩走开。边走边教他:“轩轩乖,不要跟丑人走得太近。万一被传染了丑病怎么办?”

每天吃饭,林花的饭,是单独被乘出来的,放在一个小饭盒里,让她走得远一些,不可以上桌吃。家里,甚至长备了一瓶消毒液,凡是林花不小心触碰到的东西,母亲总要用毛巾沾上消毒液擦擦,才敢让林宇轩碰。

林花好像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毒瘤,走到哪里,都遭人嫌恶。

在家如此,在学校亦是。

所有人都知道林花的父母不喜欢她,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林花,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找麻烦。同学们被父母教导着讨厌她,任何事情,看到她来,就一哄而散。老师把她的座位安排在最后面,靠垃圾桶的地方。每次有人过去丢垃圾,都要动作夸张地紧紧捏着鼻子,不知道是为了躲垃圾桶的味道,还是为了躲林花身上的味道。

大人的嫌恶已经明显而不加遮掩,小孩子们的嘲讽和孤立则更带着一种天真的赤裸裸。

林花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但她还是想努力。然而,在她主动把自己的橡皮递给一个因为没带橡皮擦而着急的女同学,却把女同学吓哭,并因此被一群同学唾骂,甚至殴打后,她好像知道了,有的事情,努力是无用的。

她带着一身伤回家。母亲却憎恶地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丑就算了,还惹事,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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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明白了。丑,是她的原罪。

无论她怎样努力,怎样努力讨好,用力想去触碰别人的生活,都只会更加受伤。

因为她丑,所以,她不配。

林花慢慢成为一个自卑自闭的女孩。

那时,家里还没有口罩,她也无法恳求母亲给自己买一个。于是只好每天,即使是夏天,也带着大厚围巾上学。在家也是一样,只有吃饭和洗漱时才会摘下。常年累月,她的脸很快被捂出一层厚厚的痱子,旧的没下去,新的又出来了。整个下半张脸点点红痕,更加面目可憎。她于是只有更加掖紧围巾的每一角,不让自己日益丑陋的脸露出来,吓到别人。

整容这件事,林花是十五岁时,才第一次了解到的。

那年春节,她远远看到一个陌生的漂亮姐姐提着大包小包,进了领居家门。她有些疑惑:在她的印象中,邻居家只有一个孩子,是一个长得有些普通的女儿,应该是在北京打工的。这个姐姐,是谁呢?

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这个漂亮姐姐进门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步履匆匆去了商店,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包烟。她娴熟地侧过头去点烟,余光就看见那个奇怪的,整个脸都裹在厚围巾里的女孩正不错眼盯着她看。

她觉得新奇,于是走过去,蹲下来,看着林花。

林花有些紧张,往后退两步。漂亮姐姐见她动作,噗嗤一笑。林花犹豫了一下,开口问:“你……是谁?”

声音因为长久没有说话而变得嘶哑艰涩。

漂亮姐姐说:“我是你邻居,刘雅。”

林花的眼就睁大了。

刘雅姐姐不长这样……”

“我整容了。”刘雅随意地甩甩身后长发,说不出的万种风情:“你不知道?就是医生拿着刀子,在你的脸上割来割去,削掉多余的,填补不足的,让你变漂亮。”

林花眼里,就一下迸出光来。她说:“长相还能换的?”

刘雅盯着她琢磨了半晌,伸手去够她的围巾。林花下意识捏紧衣角,身子绷紧,却没有拒绝。刘雅掀开围巾,被她的长相激得瞳孔小了一瞬。这姑娘她其实是知道的,隔壁林宇轩的姐姐。但是从小就很少出门,出门也捂得严严实实,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长相。

没想到,这么丑,这么……奇特。

林花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姐姐,我也可以整容吗?”

“……”刘雅对着她的鼻子嘴琢磨了会儿:“应该可以,但是会很贵。估计得要个几十万才行。”

林花眼里的光,在听到价格的那一瞬间,骤然黯淡。

父母不可能给她钱,让她整容的。

家里两个孩子,开销不小,她一直知道。一家四口,到现在还挤在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近来父亲单位好像效益也不好,每天回到家就是发脾气。

她只有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自己被暴怒的父亲注意到。

刘雅却又盯着她的长相看了半晌,看到最后,竟然啧啧称奇。这样的丑脸,放到哪里,都是独一份的。丑得不平常,丑得简直让人新鲜。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问林花:“你还有多久毕业?”

“半,半年……”林花说。

“之后不读了吗?”

“不读了吧。”父母让她上完初中,已经是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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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留我一个电话。”刘雅说:“等你毕业了,我带你出去找个活儿,说不准,你的整容钱,就挣出来了呢。”

林花惊奇地看着她。刘雅不做声,笑一下,一口烟圈吐出来,她的人造的漂亮的脸,也在烟雾缭绕中,变得模糊,看不清晰。

刘雅说的活儿,是直播。

这是林花半年后,联系刘雅时,才知道的。

刘雅特意赶回来一趟,问了林花父母。林花父母正愁这个烫手山芋扔不出去,还有两年时间林花才成年,这两年里,他们可不想天天看着林花糟心。现在有人接手,自然再好不过,送瘟神一样,就把林花送走了。

刘雅带着林花,来到了羊城。

羊城不像林花家乡。小城时间过得慢,许多东西,十年二十年都不变。它们在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时,要过许久,才会沿着前面的车辙,往前些微地,前进两步。

而羊城不是。

羊城的繁华和快节奏,一时让林花看花了眼。

刘雅带着林花到了她帮林花租的一室一厅小公寓里。这就是林花以后的居所。刘雅自己在直播公司就做直播,林花来了,她就兼做林花的经纪人,林花分成的三分之一归她。林花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林花很忐忑:“姐姐,我长得丑,也没有才艺,怎么做直播呢……”

刘雅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要的就是你长得丑!”

林花做的,是丑播。

直播间很快搭建起来。刘雅站在林花边上,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指导林花。很快,有人进来了。

“解开围巾。”刘雅用嘴型朝林花示意。

林花有些局促,还有些慌张。她下意识地,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样子。

刘雅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她上前两步,直接用手,抓住了林花的围巾。

林花下意识拽紧围巾,刘雅难得露出了生气脸色。她压低声音:“你要是不做,就回家去,别扭扭捏捏,像是我在逼你!”

林花的小肉眼睛就盈了泪。这样的表情放在她这样的脸上,只让人觉得更加滑稽可笑。刘雅再一用力,林花没再挣扎,任由围巾离开自己的脸。

面上感到一片陌生的凉意。那是空气直接接触皮肤的触感。直播间里,原本有一条没一条的评论,瞬间暴增,弹幕和评论一下充斥了整个电脑屏幕。

“666!”

“还有长这样的……”

“长见识了”

“恶心谁呢!”

“呕……”

林花从那在屏幕上匆匆而过的大段文字里扫过,脸顿时烧成一片。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已经可以不在意。但是当她最不堪的一面,以这样的姿态,赤裸裸地摆放在陌生人面前,她还是有种手脚都无处放,尴尬而羞耻的感觉。

刘雅却是看着屏幕,眯着眼笑了。

“有活跃度就好。我就知道你做直播,效果差不了。”

她蹲下身来,脸和林花齐平。美丽的白净的脸,和林花奇异的丑恶的脸放在一起,这样的视觉冲击,显得美的人更美,丑的人更丑。

林花的脸,涨红了。

这样的面色,让她的面容,显得更为狰狞可怖。刘雅转过头看她,神色温柔起来:“好好的,就这样直播,知道吗?”

林花犹豫着,点头。

林花按照刘雅教的,对着电脑屏幕,做出各种表情。间或用粗嘎的声音回答观看直播的人的一些问题。每次她做出一些动作,或者说出些什么话,感到新鲜的网友们,就会再度刷屏。林花看着网友们的嘲笑和稀奇,感觉到,好像有一把钝刀,在自己已经结痂的心上,一下一下,慢慢割过去。

鲜血淋漓。

三个小时的直播很快结束,林花有些迟钝地关掉摄像头,坐在椅子上发呆。

刘雅推门而入,面上兴奋异常。她激动拍着林花的肩膀:“花儿,我果然没看错,果然没看错!你看。”她操控鼠标,点进公司直播首页:“你看,你才第一次直播,就排进了前十!”

林花还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刘雅却捧起她的丑脸,像是捧着一块稀世珍宝:“你知道吗,就这仨小时,你赚了两千块。”

两千!林花瞪大眼睛,自己父亲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四千块!刘雅还在那边算:“这是除去我的抽成之后,你纯得的。现在网友们对你的脸正是稀罕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你要多多努力,把握机会赚钱,知道吗?”

天上的馅饼砸得林花有点回不过神,她接过刘雅递给她的那张卡,拼命点头:“知道,知道,谢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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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回到住处的时候,人还是飘的。

她还有些晕乎,原来这样的脸,除了羞辱和无视外,还能给她带来这样的经济收入。

对着镜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丑陋面容上沟壑交错,五官奇特不堪。她看着这张脸上,慢慢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或许,这样下去,很快就能像刘雅姐姐说的一样,凑足整容的钱,也说不定呢。

林花的直播之路,在刘雅的带领下,走得很顺利。

直播的第一个月,她就拿了五万块。刘雅也分了两万多。空闲时间,林花围着围巾,去羊城的整容医院问过。刘雅说的没错,她这样的长相,要整成正常人,大概需要七八十万。林花在心里盘算,大概不到两年,也就够了。

说不准,成年前,她就能够成为一个正常人,过上正常的生活。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重新升腾起隐秘的雀跃和欢喜。

林花心里,有了希望。

转眼就是年关。林花在直播间,已经做了半年。她平常省吃俭用,为了整容存钱,现在手上也有了二十多万。她和刘雅一起买了车票,准备回家去。

回家前,林花是忐忑的。半年来,她给家里打过两个电话,但是每次接通,母亲发现是她,说不了两句,就挂了。一个人在外面,虽然有刘雅陪着,但是林花到底还是想家了。

回家前,林花总算舍得花钱了。大包小包,买了两万多的东西,准备带回给家人。

刘雅看了,嗤之以鼻:“你还真把他们当家人啊?这么舍得。你还存不存钱整容了?”

林花就有些害羞地笑。到了上车回家的那天,到底还是把买的东西都带上,还额外取了九千块钱,包了三个红包,准备给父母和弟弟。

下了车,到了家门口。和刘雅告别,林花敲响了自家的家门。

老房子隔音不好。林花听到里面有人蹬蹬蹬跑过来,似乎是在猫眼处看了会儿,然后就听到林宇轩青春期的嗓音大喊起来:“妈妈!瘟神来了!瘟神来了!”

又过了会儿,门开了。母亲把门只开了个缝,警惕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这不是过年了吗……”林花手脚都有些没地儿放,摸到口袋里的红包,忙掏出来,双手递到母亲面前:“我在外面赚了些钱,这是给您、爸爸和轩轩的压岁钱。”

母亲的目光就黏在红包上不动弹了。她迅速接过红包,用手摸了两下厚度,眼里发出惊异的光。再抬头时,看林花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我做直播。”

“一个月能赚多少?”

“少的时候三四万,多的时候六七万。”

母亲的眼顿时睁得溜圆。让开身子,让林花进门。父亲还没回来,母亲让她坐在沙发上,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待遇。林宇轩发出不满地哼哼声,却被母亲一眼瞪了过去。

“花儿啊。”母亲抓着林花的手,有些斟酌地开口:“你这半年,攒了多少钱?”

林花报了个数,母亲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林花被她这眼神盯着,浑身有些不自在。母亲明显有些心神不宁。这点,在父亲回来后,表现得更加明显。

吃过晚饭没多久,母亲就催着父亲去房里。林花睡在客厅沙发上,隐约听着父母卧房里,淅淅索索的小声音到深夜才停下来。

第二天,林花就敏锐地感觉到,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从前,父母看她,就像是看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偶尔说话,也多是打骂或者呵斥。现在,母亲却刻意放柔了声音和自己交流,甚至会关心自己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累不累。而当她晚上在家做直播的时候,父母更是把电视声关到最小,以免影响自己的直播环境。

母亲甚至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林花,林花。我就知道这名字取得好,一听就是个有钱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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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是惊喜的。

从小,看到别人家的父母,拉着别的孩子的小手去上学,看着父母给弟弟做好吃的,看着母亲把弟弟抱到腿上柔声细语地安慰、讲故事。她不是不羡慕,不是不渴望的。

只是她知道,自己长得丑,不被人喜欢,提出了恳求,也只会被更凶狠地打骂。

然而没想到,到了今年,这些以往做梦都想要的事情,居然真的实现了。

母亲会摸着她的脸,替她整理头发。早上会热乎乎的早餐,可以上桌吃。

父亲过年时发红包,居然也有了她的一份,虽然里面只有薄薄的两百块钱……

林花心里胀胀的,只觉得这几天像是在天上,幸福得,都有些不真实。

林花把事情说给刘雅听。刘雅一听,却是急了:“你把你直播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是啊。”林花天真点头。

刘雅又恨又气:“你是不是傻!你告诉他们,那钱,还能是你自己的吗?”

林花说:“我的钱怎么会不是我自己的?”

刘雅见她还是不懂,恨铁不成钢又骂她几句,知道自己说不明白,讲不好还要落下个挑拨离间的名声,只得闭口不言了。

没过多久,过完年,林花将要回羊城去了。

这是林花出发的前一天。到了晚上,母亲将她拉到房中。林花有些奇怪,看一眼另外俩人,却是说好了似的盯着电视不吭声。母亲坐在椅子上,让她坐在床头,拉着她的手说心里话。

先是好一阵寒暄、安慰。如此半小时,话锋一转:“你也知道,轩轩是个男孩子,以后娶老婆,是要房子的。你爸爸这点工资能做什么用?我们这几天看了一套房,地段好,关键是期房,特别实惠。现在买的话,首付才四十万……”

林花还睁着小肉眼睛傻愣愣听着,不搭话。林花母亲心里暗骂一声,只好咬牙开口:“花儿啊,你那儿不是有快三十万吗?能不能拿出来,给你弟弟,凑个首付?到时候房间,也会有你的一间的。”

林花直觉有些为难,半晌没有吭声。

母亲还在劝:“轩轩也是你的弟弟。你们姐弟互相扶持,好好过日子,挺好的,对不对?”

林花犹豫着,开了口:

“妈妈,我不是不愿意帮助轩轩。只是,可不可以等两年?等两年之后,我挣的钱,都给轩轩都可以。”

“为什么要等两年?”

“……我想整容。”

“什么!”林花母亲几乎是跳起来,面容在一瞬间扭曲成林花所熟悉的,凶狠憎恶的样子:“为什么会想去整容?”

“我的样子太丑了……”林花本能瑟缩了一下:“妈妈,我也想成为正常人。”

“谁敢说你不是正常人!”母亲强行想要温柔下来,于是露出一个几乎是狰狞的笑容。她竭力轻柔地抚上林花的脸:“这就是最美的脸,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好。”

如果是从前,母亲和她说这种话,林花一定会很感动,很欢喜。但是现在,不知怎的,她却觉得母亲触碰着自己的那只手,冰冷而僵硬,就像一条要吃人的毒蛇。

林花心里,不知怎的,想到了前两天刘雅说的那句话。

告诉他们,那钱,还能是自己的吗?

林花沉默不语。母亲或许是急了,开始口不择言:“整什么容!花那么多钱,凭什么!都给我留着,留给你弟弟,买房娶媳妇!”

林花瞪大了眼,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母亲。

她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面容扭曲丑恶。比起从前那么多年看自己时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天来,虚假的温柔与平和好像都化为泡影,林花想说话,喉咙却被哽住,发不出声来。

林花父亲和林宇轩早就知道母亲要说的话。现在听到屋里似乎有争吵,也都进来。母亲捂着脸开始嚎哭:“这个不孝女,竟然想把钱都送给医院,去整容!”

“你要整容?!“林宇轩比父亲更着急,望向自己的姐姐。

林花点点头。

林宇轩还小,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几天来在父母教导下不得不对这个从小欺负的姐姐礼貌有加,心里已经很是不满,现在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暴怒起来,只觉心中一股戾气无处可发,竟顺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对着林花脑袋砸来。

咚一声响。

林花的感观好像变得有些迟钝。她缓慢地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脑袋。一手黏腻。

她好像有些不解,又好像有些明白。几天来父母的温柔相待,弟弟不服气却让给她的零食和书本……一切种种,走马灯般从她脑中过。耳边,父母惊慌失措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费力地睁眼,就看见母亲手上拿了包创可贴,抖着手撕下来,要贴在她脑袋上。

“妈妈,送我去医院……”林花费力伸着手,想要去抓母亲的衣袖:“我好疼,妈妈,我好疼……”

林花母亲的手,颤动了一下。

“对不起,花儿。”她说:“我不能带你去医院,要是让别人知道,这是你弟弟砸的,他的名声该怎么办……对不起……”

林花好像没有意识。她的眼泪从小肉眼睛里流出来,淌过脸上的沟壑,丑陋不堪。她喃喃地,一遍遍喊疼,一遍遍地,叫着自己的母亲。

“妈妈,救救我……”她说。

然而却看见自己的母亲手上沾了血,颤抖着把她放在床上。

“她是不是要死了?”林宇轩扬着脑袋问父母,脸上一派天真的残忍。

母亲慌张地抓着林花的手腕,嘴里喃喃念叨:“怎么办……怎么办……这怎么办啊……”

林花闭上眼的前一刻,她渐渐失去了知觉,而耳边,是仓皇的脚步声……

房门被重重一声关上,房间内,成了彻底一片,黑暗和死寂。

林花再醒来时,是在医院。

睁开眼,守在床边的刘雅就注意到了:“你好些吗?”

林花还有些怔忪,没有说话,刘雅在一旁,就忍不住絮叨上了:“你是不是傻!要不是我去找你,想看看你收拾好行李没有,你可能就在那个家,一个人死掉,也没人管了!本来只是个脑震荡,出血过多,早点来医院不行,非要弄成这样……”

林花好像终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转过头,费力开口:“姐姐,我爸妈他们呢?”

“打了电话,说是拜年去了。”刘雅没好气地说:“是不是他们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花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刘雅再催一遍。她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盈满热泪。

“不是。”她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林花想着,心脏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一种难言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她体会到真切的,绝望的苦痛。刘雅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病房里安静了半晌。刘雅突然开口问她:“你还整容吗?”

林花停了片刻,开口:“整容。”

刘雅终于笑了。面上似是心疼,又似是无奈。林花又挤出一个怪异牵强的笑:“我这么丑,不整容,怎么办?”

刘雅的心,抽痛了一下。

她俯下身,抱住林花。

“你不丑。丑的,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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