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喜霞村,我们便听见几个小孩嬉闹着说:“走啊,看黄鼠狼去!黄鼠狼成精了,还化成了人型,有九条尾巴呢!”
黄鼠狼这种动物聪明得很,各地都有它们成精的传说。
可九条尾巴的黄鼠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周春到底是个小孩,一听有新奇的事情,便忍不住想跟去瞧瞧。
连小猴吱吱也在他肩膀上兴奋地跳来跳去。
我们跟着小孩往村里走,远远就看到村民围成的一个人圈,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心说:“难不成真有什么成精的黄鼠狼?”
我们走近一看,人圈中央围着两个女人,一个站着,一个跌坐在地上。
站着的女人指着另一个,尖着嗓子高声说:“大家伙可都看到了啊,这九条尾巴都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怨不得这么骚,原来是黄鼠狼成了精啊!”
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
“听说卢丽婶家的两个娃儿都不是亲生的,没想到她竟是黄鼠狼成精。”
“可不是嘛,铁子给二娃做了亲子鉴定,才发现不是他的种。”
“唉,大娃也不是他俩的。听说是医院给抱错了,真相还指不定是怎样呢。”
“可怜铁子黄泉路上黑,都没人给他点灯。”
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听到这些议论,脸上露出无助的表情,讷讷道:“我不是黄鼠狼。二娃儿分明是他爹的孩子,怎么会不是呢?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我看这位大婶虽然芳华不在,但依然清丽不减,尽管蓬头垢面,可眼神非常清澈,不像是精怪,便上前去把她扶起来。
“大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的视线缓缓扫过围观的众人,“您慢慢说,我们大家都想听一听。”
卢丽幽幽地叹了口气。
卢丽和王铁原本是一对恩爱的中年夫妻。
他们的儿子王晗也很有出息,不但考上了大学,还在首都找到了工作。
一家三口十分幸福,可天不遂人愿,王晗忽然查出了胃癌,还是晚期。
家里供他读书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是爱子如命的夫妻俩不愿意放弃治疗,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他治。
忽有一天,王晗拿出了一份亲子鉴定书,对父母说:“爹,娘,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应该是当年医院给抱错了。别再给我花钱了,咱们回家吧。”
养了二十多年,就算是条狗也有感情了。
夫妻俩本还不愿放弃,但架不住王晗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说不敢再受他们的恩惠,不然到了泉下也不安宁。
王晗没多久就去世了。
夫妻俩结婚早,过了一年,卢丽又有了。
小儿子叫王柱子,起贱名是为了好养活。
一家三口渐渐找回了往日的快乐。
但是在柱子两岁这年,王铁不知道从外边听到了什么,又去大儿子做亲子鉴定的机构,给柱子做了亲子鉴定。
拿到结果,王铁大吃一惊:原来小儿子不是他的种。
这件事情不知怎的就传开了,村里风言风语甚嚣尘上,还说王晗说不定也是卢丽给王铁戴的绿帽子。
王铁在村里抬不起头,开始酗酒、抽烟。
有天他喝醉了酒,竟然把熟睡中的小儿子偷偷背出去丢掉了。
两岁的柱子被野狗叼了去,小小年纪没了命。
郁闷和酗酒掏空了王铁的身体,七天前,他在田埂上跌了一跤,也去世了。
一家四口只剩下卢丽一个,孤苦伶仃。
可不知怎的,村里又开始流传她克夫克子的传言。
卢丽整日精神恍惚,木木愣愣的。
今天她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妯娌林芳的尖叫声。
卢丽低头一看,地上散落着九条毛茸茸的黄鼠狼尾巴,像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
林芳搡了她一把,边招呼人过来,边大喊:“快来看啊,快来看,卢丽原来是黄鼠狼成精,尾巴都掉出来了!”
“道长,她真不是黄鼠狼成精吗?”听完卢丽的话,有村民上前一步,问道,“我可是亲眼看着尾巴从她身上掉出来的。好好的,谁身上会有九条黄鼠狼尾巴啊!”
“就是,”林芳站在卢丽旁边,声音尖利,“这荡妇生了两个孩子,都不是她爷们儿的种,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师父摇了摇头:“咱们听一听王铁怎么说吧。”
点燃请灵符,王铁从虚空中现出身形。
今天是他的头七,鬼魂回门的日子,因此他的魂魄恰好在村子里。
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两个鬼魂,一个是高个子的青年,一个是两岁小孩,各自提着一盏灯。
一见到两个年轻人,卢丽便扑上去,哭喊:“我的儿子,我的肉啊!”
他们正是卢丽的两个儿子,王晗和王柱子。
王铁在一旁摇头,双眼含泪:“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孩子他娘,对不起柱子啊!”
原来,喜霞村有个习俗:老人去世后,头七那天,要由亲儿孙给他在墓前点灯,照亮他去黄泉的路。
王铁死后,见到两个儿子提着灯来接他上路,就什么都明白了。
卢丽哽咽着问王晗:“可是,晗子,你不是说,你不是我们的孩子,是医院给抱错了吗?”
王晗叹了口气,跪下来:“爹,娘,不孝子王晗给你们磕头了。”
他给卢丽和王铁分别磕了一个头,叹息道:“我真没想到,一份假的亲子鉴定书,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祸患。”
当年王晗给父母看的那份亲子鉴定书,是他托一个专门造假的工作室伪造的,目的就是想让父母放弃他,不要再花钱给他治疗了。
“咱家实在是太难了,”王晗摇着头说,“我舍不得再拖累你们,才出此下策。谁想到,爹竟然以为那是正规机构,又去给柱子做了一次。”
“好孩子,不怪你!”王铁哽咽着把王晗扶起来,“都怪我,是爹错了。如果我一门心思信任你娘,怎么会听信别人的话,去给孩子做鉴定……”
这会儿,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林芳已经躲到人群里去了。
林芳跟卢丽是妯娌,嫁的是王铁的弟弟王虎。
众人正说着话,就听王虎咋咋呼呼走过来。
“媳妇儿,咱家柴刀上怎么这么多血啊!”
林芳一把拧住王虎的耳朵,去捂他的嘴:“血怎么了,那是我昨儿杀鸡留下的,洗洗不就得了,你嚷嚷什么啊!”
王虎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可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要面子的。
只见他挣开林芳的手,皱起眉:“你干啥,咱家昨天分明没吃鸡。我还以为你不小心砍着手了,赶紧出来看看。”
林芳拉起王虎:“没有,没有,咱回家。”
“我还没说完呢!”王虎不乐意了,“我刚刚在咱家院子里绊了一跤,你猜怎么着,一个小土包里埋着老些黄鼠狼,乖乖,哪来这么多黄鼠狼的尸体?”
听完王虎的话,不少人都皱起眉,看向林芳。
王铁上前一步,指着林芳说:“当年挑唆我去做亲子鉴定的人,就是弟妹。”
“对,就是我说的,可那又怎么样?”事已至此,林芳也不藏着掖着了,表情狰狞起来,“卢丽害我遭了那么多罪,我报复她是应该的,她活该!”
卢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人,人美心善。
她跟林芳一般大,儿时两人常常一起玩,也就常常被拿来比较。
虽然嘴上不说,可林芳一直嫉妒卢丽,嫉妒她漂亮,嫉妒她总被别人夸奖,还嫉妒她嫁得好。
王铁是村长的大儿子,为人正直,又十分能干,还特别疼老婆。
卢丽嫁给他之后,再也没吃过一点苦。
为了不被她比下去,林芳想尽办法,终于跟王铁的弟弟王虎奉子成婚。
王虎是家里的小儿子,从小被爹娘宠到大,远没有王铁吃苦能干,也没有他哥哥细心,遇到事情更是软蛋一个,一点魄力都没有。
林芳默默忍受着村里人嚼舌根,说她不要脸,勾引王虎跟她好,还逼人家跟她成亲。
虽然说得是实话,可她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她费劲心思得到的,还没有卢丽轻轻松松就拥有的好?要是没有卢丽,她怎么会受这些罪!
因此,尽管戳她脊梁骨的是村民,没让她过上舒心日子的是王虎,她却实实在在记恨上了卢丽。
卢丽的小儿子两岁那年,林芳偶然得知,她们家的大儿子王晗竟然不是亲生的。
她遇到王铁,便假装不经意的聊起这件事。
“都说王晗长得像嫂子,谁能想到是抱错了,”林芳故意说,“我看柱子长得更像嫂子,可别再……哎呦我这嘴。”
王铁回到家,看到二儿子果真更像卢丽,一时昏头,便去做了亲子鉴定。
没想到……
等到眼见卢丽家破人亡,林芳心生快意,可她仍觉得不够。
她想让卢丽尝一尝,当年她经历过的,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荡妇的感觉。
就在昨天,林芳在自家墙角下发现了一窝黄鼠狼,便心生一计。
她用掺了药的食物把黄鼠狼尽数毒死,然后砍下了它们的尾巴。
卢丽日日精神恍惚。
林芳便趁她坐在田埂上发呆时,悄悄把涂了胶的尾巴贴在卢丽衣服后边,没叫别人看见。
胶涂得薄,卢丽起来一走动,尾巴就扑簌扑簌都掉下来。
林芳再趁机大叫,远处看到的人便真以为尾巴是从卢丽身上来的。
鬼神面前不讲瞎话,道出实情后,林芳只觉得快意。
她大笑两声,拉着她男人回家了。
她既没杀人,又没放火,思想也不可能轻易改变,大家伙拿她没辙,只好叹息一声,各自散去。
卢丽与王铁和儿子们告了别,终于放下心结,决定重新面对生活。
这夜,我们在喜霞村住下。
半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划破了小村子如水的宁静。
明亮的圆月下,王虎家的门前、院子里,密密匝匝,挤满了闪着两点贼光的小脑袋。
谁也没见过这么多黄鼠狼。
大家说,黄鼠狼最记仇,它们八成是来找林芳婶寻仇的。
王虎站在房门前拿笤帚赶黄鼠狼,可是怎么赶都赶不走,赶开这一片,那一片又扑上来。
众人看着心里发慌,也各自拿起工具帮忙。
可是这乌泱泱一片死活不肯离开。
村里的老人说:“万物有灵,它们兴许是来为族人的死讨说法的。赶紧给它们磕几个头,再把那九只黄鼠狼的尸体给它们。”
林芳婶和王虎连忙依言跪下,给它们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地把尸体抛进黄鼠狼群里。
这时,一片乌云盖下来,遮住了月光。
等到云彩飘走,大地重见光辉,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大群黄鼠狼,已经在顷刻之间无影无踪了。
黄鼠狼虽然走了,林芳婶却吓出了毛病。
从这以后,她成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再也没有人信她的话了。
“哎,师父,师妹,我觉得啊,”离开喜霞村的时候,周春蹦蹦跳跳着说,“妖魔鬼怪虽然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人心。”
“嫉妒,就是藏在人心里的妖魔,比一切鬼怪都要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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