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我关掉电视开始煮馄饨。
汤底是猪骨、鸡架、墨鱼干放在一起熬成的牛奶白。足足炖了8个小时,如此下功夫,只因老婆孙蕾嘴巴太刁,既讲究口感,又不准放鸡精、味精之类的调料。
刚捞出馄饨,孙蕾就领着儿子徐晖进了门。
儿子在家对面的名校读高一,每天雷打不动地上晚自习。孙蕾是一家知名高考补习学校的教学总监,每天忙着研究高考题型、出试卷。
儿子捧着大碗猛吃两口后说:“爸,妈,学校的奥数选拔赛我考第一,下周开始集训。”
“太好啦!以你的实力在省赛、国赛上拿个好名次根本不是难题,到时就有机会被保送上清华。”孙蕾顾不上吃夜宵,一脸的兴奋。
“我肯定拼劲全力,这可是我的梦想。”儿子抹了抹嘴。
“徐迅,儿子打比赛耗精力,你把务必后勤保障好,午饭和晚饭按时送去学校。能请假就请假,反正你那工作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再给你转一万,记得食材要买最好的。”孙蕾瞅了我一眼,拿出手机转了账。
我僵笑着,突然,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我赶忙以给儿子再盛碗汤为由进了厨房。拿出电话一看,竟然是丁岚打来的。
我曾不止一次嘱咐她千万不要在晚上联系我,难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按下接听键后,我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丁岚着急忙慌地说:“我在你家小区的西门,你赶紧出来,不然我就上你家找你。”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我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虽然害怕被孙蕾发现,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找的理由是酱油用完了,如果不买,明早儿子的早饭就会不可口。
我做贼一般地来到小区西门旁的一棵大树后,丁岚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徐迅,让你儿子退出奥数集训队好不好,我求你了!”
2
我傻眼了,把嘴张得像碗口那么大,好不容易合拢后咽下两三口唾沫。
“徐迅,佟旭落榜奥数选拔赛了,就比入围的最后一名低了一分。我本来求老师给他一个机会,可老师死活不同意加一个人,说除非有人退出。你就帮我这个忙好不?”丁岚近乎于哀求。
“我……我儿子也盼着参加这个大赛,还有我老婆……”我为难地挠挠头。
“你儿子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他把全部时间和精力拿来拼高考状元不好么?这对你家孙蕾的事业不是更有帮助。徐迅,你可是一直说要好好对我,会把我的儿子当成亲儿子来疼的!”丁岚的眼泪齐刷刷地往下掉。
望着丁岚那难过的模样,我心里也不舒服得很。
说实话,如果是别的事情,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同意。可这是关乎自己儿子前途的大事,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
该怎么拒绝呢?
我张了张口,可讲不出一个字,因为我,亏欠丁岚。
3
我和丁岚是大学同学,曾在人生最璀璨的年华里上演了一场穷小子与富小姐的动人爱情。
我本以为能和丁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曾想,毕业前夕,丁岚爸爸生意失败,负债累累。
为了父母,丁岚嫁给了老家的一个富二代,那人从高中就开始追求她了。
丁岚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向我提出分手,并将自己的第一次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了我。
望着小旅馆床上的那一抹殷红,我揪着胸口,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爹。
带着心伤,我送别了丁岚,然后步入了工作岗位。
我学的是档案学,在一家研究所管档案,岗位很冷,收入很凉。
想找对象吧,条件好的,看不上我,条件差点的,我自然也不愿意。
后来,一位老同事把她朋友的女儿孙蕾介绍给我。
孙蕾大我5岁,长相普通,但家里有钱,她自己也相当会挣钱。
据老同事说,孙蕾之所以一直没嫁出去,是因为仗着自己条件好,挑花了眼。
她之所以愿意和我在一起,一是年龄实在拖不起了,二是看中了我的长相与老实听话。
上无片瓦、下午寸土的我自然不敢嫌弃孙蕾的年龄,相处半年后就娶了她,没花一分钱彩礼。
这桩并不是基于爱情的婚姻尽管稳定,但在我眼中毫无幸福可言。
因为孙蕾除了挣钱多,给我生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之外,一无是处。
当惯老师的她把我也当成学生来管,我做任何事都必须请示汇报。
如果哪里做得不合心意,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即便是当着儿子和外人的面。
孙蕾是有这个底气的。
我能住上大平层,能开上宝马,能出国去旅游,能给儿子报各种课,我年迈的父母能有保姆照顾……靠的全是她。
孙蕾毫不掩饰地让我成了一个“软饭男”,我有怨气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露。
而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新婚之夜的床单上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孙蕾曾和多少人睡过,我唯有庆幸,是纯洁的丁岚没有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4
这些年来,我无数次冒出离婚的念头,但都没有勇气付诸实践,直到与丁岚重逢。
那是在高一新生家长会上,我碰到了丁岚,望着念念不忘的脸庞,心头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丁岚老了,皮肤松松垮垮,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与当年的光彩夺目判若两人。
我想和丁岚叙旧,可她总是避而不见。
然而在学校举行的第一次大考后,她主动找到我,一边洒泪,一边诉说自己的坎坷。
原来那富二代发现丁岚不是处女后一直家暴她,不仅外面女人无数,还死活不肯离婚,把丁岚折磨得痛不欲生。
后来生下儿子佟旭后,富二代对她稍微好了一点儿,但没过两年又故态复萌。甚至当着儿子的面骂她,打她,佟旭也因此有了心理问题。
6年前,富二代对一个小网红动了真情,丁岚这才获得自由。她搬到这座城市,只为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听完心碎了一地。
我哽咽着说:“对不起!如果当初我知道你过得那么不堪,哪怕就是赔上性命,我也要找到你,带你走。”
丁岚苦笑着说:“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歉疚,我诚恳地告诉丁岚,如果她有啥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以赴。
丁岚抹了抹眼泪说:“你妻子是补习学校的大拿对吧,能不能分享一些私房卷子给我家佟旭?如果有数学奥赛模拟题就更好了,我儿子一直在准备这个比赛。”
这事儿对我而言没有丝毫难度,相反,我乐于为丁岚效劳,因为刚好可以借送试卷为名多见见丁岚。
我那过往如死水一般的心思也彻底翻滚起来。
我觉得命运让我与丁岚重逢,就是昭示着我俩有机会再续前缘。
我不想错过丁岚,更不想这一辈子都在孙蕾面前装孙子。
我计划待儿子考上大学后就找孙蕾离婚,然后和丁岚两情相悦地过完下半生。
后果无非是没有大房子住,没有豪车开,不能随心所欲地花钱,我根本不在乎。
我已经评上了副高职称,工资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养活我与丁岚是足够的。
我发自肺腑地向丁岚表明心迹,可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不清楚丁岚到底是啥想法,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然而就在不久前,一直对我若即若离的丁岚居然主动邀请我上家里吃饭,说是表达谢意。
几杯酒下肚,也不知是谁主动,我俩睡到了一起。
我紧紧搂住丁岚,赌咒发誓,自己一定对她好,一定把佟旭当亲儿子来疼。
丁岚说:“那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5
丁岚又一次抓住我的手,将我从回忆中拖拽出来。
“徐迅,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是我害了佟旭的,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你夫妻之实,我前夫就不会恨我。佟旭或许就能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那么遇到挫折自然不会如此偏激。他现在因为没进入集训队,把自己关在房里,我真害怕他干出什么傻事儿。”丁岚呜咽呜咽地哭出声来,引得路人不免转头张望。
我愈加慌乱起来,儿子有不少同学就住在附近,如果被认识的人看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我不敢再和丁岚纠缠下去,我使劲儿扒拉开丁岚的手,向她承诺努力试试后,头也不回地拎着瓶酱油往家冲去。
家里很安静,儿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刷题,孙蕾则在浴室里泡澡缓解疲劳。
我拖着沉重的身躯躲进厨房点燃了一根烟。
怎么办?难道真为了丁岚,劝说儿子放弃这次比赛?
且不论儿愿不愿意。虎毒不食子,我怎么能害得儿子的理想破灭。
可是丁岚那里又该怎么交代?
我爱丁岚,她落到如斯境地,与自己或多或少有关系……
那一宿,我难受得不停地翻着烧饼,竟然把一向睡得像死猪的孙蕾都折腾醒了。
孙蕾问我怎么了,我只好用晚上吃太多来搪塞。
快天亮时,我做出了决定:还是劝丁岚引导佟旭勇于面对挫折。
我伺候完儿子和孙蕾吃完早饭后,忐忑不安地来到单位,脑子里反复地练习着给丁岚的解释。
刚坐到办公桌前,丁岚就来找我了。
在单位大门外,我鼓足勇气说:“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这个忙。你好好劝佟旭备战高考吧,他的成绩在年级也是名列前茅的,完全有机会拼状元。我会把我老婆那儿的卷子都给你。”
“徐迅,佟旭现在连学都不肯上,还怎么备考?我都快急死了,找你帮忙是救命呢!”丁岚急得脸惨白如纸,细细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冒了出来。
“我是想帮你的,可我老婆儿子都不愿意,我总不能硬逼吧。佟旭这个心理问题很严重啊,你应该找专业人士来疏导,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什么都不干了!你想,就算我们把集训队的名额让出来,‘他还得参加省上的考试、全国的考试,如果不能入围,你找谁让?”我苦口婆心道。
丁岚却死死盯着我的脸,哼了一声:“行了,我会想办法帮助佟旭调整心态,但数学奥赛是他的梦想,我不能让他连门都摸不到。你可是堂堂的爷们儿,别忘了自己许下的誓言。”
6
丁岚讲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让我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我不敢为自己辩驳,只能挖空心思劝说。
可丁岚就是不松口,非得我让儿子把名额让出来。
这时,我接到了同事催开会的电话,我愁眉苦脸地看了看丁岚,说自己不得不先离开。
丁岚冷笑道:“徐迅,你今天必须办好这件事情,否则我就去找孙蕾,把我和你的事情讲出来。你们大概率会闹离婚吧!不过你放心,离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说到做到。”
丁岚气鼓鼓地离去,望着她的背影在冷风中摇摇晃晃,我的脑子里仿佛灌进了一滩糨糊,好不容易冒出一句:丁岚是在威胁自己吗?
同事又打电话来催了,我慌里慌张地往楼上跑,一不小心,一脚踩空,居然重重地摔了下来,眼前一黑。
我是在救护车上才慢慢有了意识,迷糊间听见两个同事的声音,好像在聊什么补习班。
“你知道吗?我儿子班上一个同学的妈妈,为了让娃进最好的补习班,居然勾搭老师,被原配抓了个活的!”
“这些家长也太傻了吧,不就是个学习,至于出卖自己肉体不?”
“哎!你不理解,有的家长是真把一颗心扑在娃的身上,干出这样的极端之事不足为奇。”
我彻底清醒了,准确来说是痛醒的。
我将来龙去脉细细理了一遍,终于想明白了。
丁岚从最初不搭理自己到主动找上自己谈及过去,目的无非是想给佟旭弄卷子。
而丁岚请自己到家里吃饭,正是在奥数校内选拔赛之前,看来就是为防备她家佟旭出啥岔子而提前想好的招数。
丁岚应该从未没想过真正和我在一起,只是借着旧情来利用、算计。
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该怎么办呢?
我的头疼得快要爆炸。
7
就在我准备去做CT时,孙蕾气喘吁吁跑来了。
“徐迅,你是三岁的小娃么,连走个路都走不稳!你明明知道现在是儿子的关键时刻,你这样搞,他只有吃食堂,大锅饭菜有啥营养?要你有何用……”
孙蕾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两个同事二目相对后,把一种极其微妙的眼神投射到我的脸上。
我知道他们在笑话我吃软饭,没地位。
以往碰到类似的情形,我总会默默用最恶毒的语言回击孙蕾,但这次,我居然发自内心地觉得孙蕾骂得对。
我确实没有什么用!
一把年纪了,还相信什么纯真的爱情!
一圈检查做下来,医生判定我没有外伤、内伤,昏迷应该是低血糖引起的,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就好。
确实,因为丁岚的事儿,我早上水米未曾沾牙。
孙蕾一看就是这样一个结果,继续开启训诫模式:“你看看你,不是折腾人吗?以为出多大的事儿了,害我抛下工作来医院,我的时间多宝贵啊!既然没问题,那你就自己打车回家,我得早点赶到学校。对了,儿子的晚饭记得做好送去。”
我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到家已是下午3点,我胡乱把肚子一填就当当当地拿刀剁肉。剁着剁着,把刀用力往菜板上一扎,嘴里骂道:“哼!大不了鱼死网破。”
傍晚给儿子送饭时,我见到了丁岚。
我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没多久,在离学校有5站路的公园里,与丁岚碰了头。
“徐迅,你啥时候去找老师,很快就要集训了,我没时间等。”丁岚板着脸。
“丁岚,我郑重告诉你,你的要求我办不到。你要想把我俩的事儿告诉我老婆,就尽快去。大不了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不过你需要认真考虑,如果你家佟旭被人笑话,妈妈为了他打比赛勾引同学的爸爸,他会怎么样?”我笑了笑。
我是真的豁出去了,丁岚却怂了。
她拼命想抓住我的手:“徐迅,你……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好不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办好这件事,我就和你结婚……”
我冷冷躲开了:“行了,我俩的情分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认识谁吧。”
说完,我转头快步往家走去,耳畔隐约传来丁岚抽泣的声音,但没有丝毫回头的欲望。
孙蕾发信息说晚上想喝海鲜粥,我得赶紧煲上,还得拌点儿小菜。
我这一次是彻底悔悟了,只要孙蕾不和我离婚,这辈子就好好和她过,绝不再行差踏错。
什么初恋,什么爱情,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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