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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小盒子是我们班里最笨的一个。我们都开始学乘除法了，他连加减法还不会呢，俊花姑有时候气得用手指头直点他的脑门子，可他仍旧在那里傻呵呵地笑，所以我们有时叫他小傻子。

小盒子很小的时候他娘就死了，他爹是个二流子，平时不大爱出工，玉成队长骂过他几回，就是改不了。他有个叔伯哥哥也管不了他。他最喜欢的就是唱戏哼曲儿，公社里每年赶庙会请小剧团唱戏的时候，他总是天天不落地去看，还偷偷跟着学唱。慢慢地，他唱得越来越有味儿了，附近村子里有娶媳妇、嫁闺女、小孩子过生日的，他都主动上门去给人家唱喜歌，喜主家就送他一些酒席上剩下来的饭菜，他带回家跟小盒子爷俩儿个能吃好几天。实在揭不开锅了，他就领着小盒子绕到很远的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唱曲儿，要饭。

有时候我们就逗小盒子，让他给我们唱个曲儿。他便站起来扽扽衣服，清清嗓子，笑嘻嘻地唱起来：小白菜呀，叶子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我们听了心里都很难过，就打断他，让他再唱个别的。他说他爹就教了这一个。我们便七嘴八舌地埋怨他，你爹不是会唱很多段儿吗？你怎么不多学几段儿？小盒子依旧笑嘻嘻地，怯怯地说，我爹说我不灵透，等我再长大点儿他再教我，他保准把他会的全都教给我。

小盒子的衣服总是肥肥大大的，那是他大娘给他做的，说是肥点儿能多穿几年。他们家的房子是全村最破的，屋顶上长满了草，院墙也都倒了。有一年县长下乡视察时了解到他们家的情况后，安排人给他们家新盖了两间北屋，一间住人，一间做饭。但小盒子爹仍旧吊儿郎当，一有空就往外跑，小盒子上学也就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了。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建国、爱民、建军在村东的花生地里拔草，老远就看见小盒子跟着他爹从村子里走出来了。他俩每人背了一个大包袱，小盒子跟在他爹身后，背上的包袱把他压得一歪一歪的。我们很好奇，大声招呼小盒子。小盒子看了看我们，犹豫了一下，慢慢向我们走过来。小盒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我爹说领我出趟远门儿。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于是我们便相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小盒子爹叫小盒子了，小盒子看了我们一眼，笑嘻嘻地走了。他拉着他爹的手一步一步消失在太平庄村外的夕阳里了。

那以后的很多年里，太平庄都没有他们的消息。他们家的房顶上又开始长草了，那些草绿了又黄，黄了再绿，在风中雨中摇来晃去，在等着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