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的小小说

文/北辰

一支钢笔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去,写出来的字,没办法抹除,这让钢笔陷入苦恼。上点岁数就爱回想过去,它突然觉得,以前写出来的字并不妥切,甚至还掺杂了许多假话,言不由衷,那些都不是自己真实的意思。为什么当初如此草率,匆匆草草就签下名字。虽然没有人说要让钢笔为自己的鲁莽买单,但它必须得为自己的名声负责,否则,没法向后人交代。

最让钢笔心烦的是儿孙们五花八门的提问,过去的任何一个生活细节,都能循着墨痕找到蛛丝马迹。早知道还能翻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钢笔决不会信口开河,留下证据。

接替钢笔工作的先是圆珠笔,碳素笔,随后是键盘鼠标,接二连三,换了好几茬人,没人像它这样责备自己。而且,越是自我责备,错误也就越多。更不可思议的是钢笔好像从来就没有对过。以前,领导可不这样想,同事们也不这样想,钢笔是劳动模范,总是和红花,像章一起别在胸前。那时它是身份的象征,满肚子墨水,一身的学问,谁见了谁都羡慕。没想到钢笔写出来的字居然经不住时间的检验,曾被当成真理反复书写的那些话,原来都是最大的谎言。

钢笔为此感到莫大的委屈,它在遭受屈辱。很显然,它是遭人利用,被人给耍了。钢笔找到昔日的同伴哭诉,那是一支装了红墨水的钢笔。没想到同伴的委屈更大,它虽然很少写字,可它曾经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红笔之下,草菅过多少人命,现在正被冤魂纠缠,寝食难安……

钢笔失声痛哭,它感叹自己被当成工具的不幸遭遇。它决心趁着还有一口气,要彻底否定自己,一定要找到曾坑害过自己的主人,与他分道扬镳,把过去写出来的错误统统划掉。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它的主人已经作古,成为了一张照片,被挂在耻辱柱上。钢笔也定格在那个人的左胸前,那曾经是至高无上的职位,现在却成为了帮凶席。钢笔无法把自己从扁扁的相片上抠下来,它已经失去了纠正自己的机会。为此,它每天都要干呕,呕出来的全是血迹。

钢笔已经彻底绝望,疯疯癫癫,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它开始隐居,再也不说一句话。多年以后,已经很少有人会记起,它作为书写工具曾经风光而又屈辱的一生。

孤独

湿漉漉的鸡,不好意思再回到群里。它抖抖羽毛,描述被雨淋湿的过程,溅起的水珠,招来同伴们的厌恶。这一只啄它,另一只也啄它,谁都可以啄它,不啄不足以平鸡愤。很显然,它已经无法再融入到鸡群里了。

在被淋湿之前,它毛发亮泽,泛着金光,好多鸡都羨慕它。连走路都可以充满骄傲,两只脚一前一后,落足像踩着乐点,优雅而富有韵律,甚至,它可以不屑于用两只脚站立,把其中一只藏起来,也能够站得稳稳。

像是自带明星光环,走到哪里,哪里会被它强大的气场笼罩,连冠子都是透明的红,连叫声都是曲折的完美。也正因为如此,它才在其他鸡的心里,深深地埋下嫉妒和仇恨的种子。只是它觉察不到,大家依然会给它让路,甚至会宠着它,让它咕咕咕地把抓到的虫子施舍给小母鸡,甚至让它把它的傲慢发挥到极致。

机会终于来了,它被雨淋湿了,毛紧贴在身上,露出了曾被掩盖住的瘦骨嶙峋。就像是卸了妆的女人,恢复了丑陋的原形。其它的鸡在心里暗暗地啐了它一口,咬牙切齿,哼哼,你小子也有今天啊?于是,开始疯狂地报复。大家陆续收回曾献给它的恭维话,一句都不剩,而且要加上利息。当初恭维得多谄媚,下嘴就得有多重,常常是这样,第一嘴啄完了,它若躲避或反抗,就再补上第二嘴,第三嘴。很快毛就被啄完了,光秃秃的,像秃尾巴鹙。

这时候的秃毛鸡多么自卑,这从它眼神里看得出来。它使用余光,不敢和其他鸡对视,也尽量躲得远远的,等其他鸡吃完了,它才敢靠近,捡一些剩菜渣吃。即使这样,也有鸡不放过它,从远处快速跑过来,恶狠狠地啄它,这回肯定是专程过来挑衅,像是余怒未消,啄它,只是为了啄它。秃毛鸡绝对不敢反抗,怯怯地等着被啄完了,恭送仇家远去了,它才抖一抖剩下不多的羽毛,继续开始觅食。这回它抖羽毛,动作幅度绝不肯过大,否则,还会招来其他看不惯的鸡,专程赶过来,为秃毛鸡还敢抖羽毛这件事狠狠地啄它。

它又不离群太远,犹豫,踟蹰,欲罢不能。趁鸡群在宣土里洗澡,在阴凉处小憩,它警觉地主动站岗,并把这项工作当作唯一可以赎罪的机会。等所有的鸡都安静下来了,夜色快要降临了,秃毛鸡努力掩饰自己的眼神,怕被看出来是它放走了夕阳……

敲大鼓

有人提议,即使凑钱也要买一面大鼓,理由有三,一是咚咚咚的鼓声,能提振士气;二是这些年小区里太安静了,需要弄出点大动静;三是得有点公益性的事情,让全小区人关注,大家都关注公益了,人心也就能聚拢到一块儿。

这个意见得到全体居民认可,鼓很快就买回来了,而且比人们原来预想的要大一倍。可是把鼓敲响却成了问题,如果大家都想当鼓手,可谁来当鼓锤呢?这可得要有点奉献精神。大家都知道,着力点就在鼓槌上,矛盾点也在鼓槌上。得罪鼓皮,不用人直接动手,鼓槌会冲在前头,而且鼓槌在人家的手里,被人家耍把来耍把去的,好说不好听啊。还有,不是自己啥时候想敲就啥时候敲的,敲不敲还得听人家的,总之,说白了,谁干这活谁就是棒槌。

买鼓之前,大家都往前凑,鼓买回来了,又都往后躲。小区里最年长的老头出了个主意:把小区所有的树尖,树枝,树干,树杈,树桄,树根召集到一块开会,大伙抓阄来决定谁来当这个鼓槌。

结果被树杈子抓到了,树杈子嘴上说认命,可心里犯起嘀咕。当着大伙的面,树杈子出了个新难题。他说,我这个杈子该从哪算起呢?是从树干这头呢还是从树枝这头?也是啊,之前大伙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是该给他们三个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还得我站出来说话,因为我是大家心目中最理想的鼓手。我是这样给他们划分的:树干的胳肢窝往上,包括胳肢窝算是树杈的头,树枝离树干50公分往下,算是树杈的尾。这样分的理由是,树干和树枝交汇处刚好是个疙瘩,正好可以做鼓槌的槌头,密度大,坚硬,耐敲打,树枝留50公分算是个耍头,使起来顺手。大伙对我的评判都很满意,说这是最公正的一次评判。

鼓终于敲响了。我按照老辈人传下来的鼓点下手,该实实,该虚虚,噔蹦噔蹦,噔蹦噔蹦,调动起人们的兴奋。每敲一下鼓,鼓槌都跟着我的命令击打鼓面,心里隐藏的怨恨和委屈也因此得到发泄。一开始,我也为自己的公平公正暗自自我钦佩,可慢慢地觉得是不是还有啥不妥当的地方。已经是鼓槌的这个老树杈子,太有心计了,他嘴上不说,可在背地里使拌儿,表面上我指挥他,敲的是鼓;暗地里他报复我,敲的是我,很快我手上就摁起水泡。

我在想,是不是我的评判太草率了。我是不是被他们给耍了?哎,人心不古,貌似忠厚的这一群死木头啊,肯定在我兴奋得上蹦下窜的时候,在暗暗地笑话我呢。

摊上事了

操场的门已贴上了封条,我盯上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操场自己也看出来了,这里迟早都会出事。就算没有我这么不错眼珠地盯着它,也会有其他人,要伺机拿棍儿捅它屁股。

这让操场感到万分恐惧。这件事情如果不被曝光,它还可以继续作为“十佳操场”,继续接受球们的赞扬,继续被捧到漫天云里,打着官腔或捏着鼻子说话,继续把我们放到它视线的斜下方,继续让俯视的感觉托着它飘起来。

现在不一样了,它觉察出我目光里的愤怒和仇恨。我使劲盯着它,它已经扛不住了,终于开始发毛了。小时候,我就做过这样的游戏,只要拿手指指着对方的眉心,不用离他太近,只需一会儿,他就会头疼脑涨,觅死觅活。我曾想把这个办法介绍给检察院或纪检监察部门,即使再顽劣的贪官污吏,也架不住指向他眉心的一根手指。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操场就要崩溃了,指向它眉心的,何止我这一根手指。

操场乱了章法,前言不搭后语,但它还不想举手投降,它决定找我坐下来好好谈谈。操场找到我时,我正忙别的事,我没工夫跟它扯闲蛋。我忙着过年,腾不出手。不给他让座,它就站着,站着也比我矮半截儿。其实,也许操场是在跪着跟我说话,他设身处地,语重心长地说“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比起你来,他们算是个球。我心里其实一直给您留着位置,只要您一句话,整个操场都是你的……”我马上打断了它,一把把它谄媚的话语推开。我还不知道吗,他是怵我手里的笔,我把笔磨得尖尖的,比匕首更锋利,他的屁股哪禁受得起?哈哈,想想都好笑。

操场碰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没法见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它逃走的背影,我内心里也生出一丝丝怜悯。其实,我不是要成心跟它过不去,也不是有意找茬儿。只要它干点正事,哪怕一点,咱也可以忍着不去戳破它。可问题是事情明明白白,敞开了就在那里晾着,它还在装孙子,这都啥年月了,还以为能一手遮天,还以为说瞎话就没人知道啊。抬得越高摔得越重,操场不过是个平台,都飘到天上去了,咱还要它个球?!

被这么多手指指向眉心,操场自知理亏,主动把这篇小说的结局印发给大伙看。大家看到的跟自己心里想的一字不差了,也就不用我再往下写了。

疼飘在空中,像病毒一样骑着飞沫寻找宿主。它左顾右盼,没发现合适的人,就继续往前飞。人群根本就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也没人告诉他们潜在的危险。因此,大家该干啥的还干啥,任疼照计划实施,按部就班,无声无息。

西瓜皮帮助了疼。脚不留神踩上它时,那人跌了个大马趴,头撞在路边的石头上,血流了满脸。疼看准时机,一把把这个人按住,并进入到他的身体里。这时候,那人才开始喊疼,准确说,是所有人都感受到这里应该出现疼时,他才喊疼。我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我发现真实情况是,当事人要比旁观者慢半拍。

生活不会有意把这个过程放慢镜头给我看,也不会在这起事故发生的瞬间,限制住其他人的想象。因此,从那个人摔倒,头碰到石头,血流满脸,再到他喊疼,有足够的时间间隙供大家去想象和猜测,人们各看各的,又各想各的。如果让大家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再分别描述一遍,肯定谁跟谁的也不一样。有的惋惜,有的精彩,有点平淡,有的悬疑,有的夸张,甚至,有的抱怨也不奇怪,谁叫前面这个人的脑袋,刚好挡住了人家的视线呢。

我也想迅速地发出声来,在我唏嘘的同时,我有冲动要大声喊出来。可我的声音还没有出口就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了,在我前面有更多人的声音,绑架了我的声音,它们混在一起,形成新的声音,包裹住这个事件本身,纷纷嚷嚷,莫由一衷。

跌倒的人爬了起来,人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期待这个人用各自想象的方式再次把疼喊出来。生活却是个大才,总是超乎常人的想象。他把事件铺陈到最具悬念的时候就戛然而止。那人爬起来后,擦擦脸上的血迹,拍拍身上的泥土,便扬长而去……

这让看热闹的人群大失所望,人们摇了摇头,也纷纷转身离开。后面没看见跌跤的人,这时候才有机会挤过来,看见地上的划痕,算是得到了满足。有人还用脚踢了一下西瓜皮,并保留下鞋子上的踢痕做为谈资,然后才转身离去。

他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他踢过西瓜皮的那只脚,迈步轻轻,并且微微有点夸张。

失眠

一关灯,就听见窗口有响动。

凡是见不得光的事物,只在这时候才算是逮着机会,它大着胆子出来活动,拖着长长的尾巴。

你不要惊讶,也不必害怕,它的存在,是因为你心里的灯也灭了。

人总是自己吓唬自己,黑暗中,蹿出来做祟的不过是自己的影子。它躲着光,平时不显现出来,让你人模狗样地在人前晃。但这不是真实的,你的完美也是虚伪的,被光支撑着,像一个皮影。

逃出身体的躯壳,就再也回不去了。有一只影子突然后悔了,它不再害怕光,它想看看在光下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越是这样,它就越不像自己,甚至,它长成了自己的反面。这让它感到害怕,一关灯,它就尖叫一声,它想返回去,它说,等等我。就在这时,你听见了黑暗中虚无的声音。

其实,你也一直在寻找它。别不承认,是你派它替你完成了你心里想却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你找它是因为你希望把它永远留在黑暗里,借助找寻它的名义,暗下狠手。

你把灯一关,你看不见了,它却无法隐身,轻易就进入了人们的厌恶和憎恨,所有的罪责留给它承担,你若无其事,像是与之相反的另一个人。

黑暗中,它发出了声响,它在寻找仇家。你比它更害怕,眼睁睁地就是睡不着觉。灯离开多远,恐怖就离你多远。黑暗是会无限扩张的,一点一点,到达极致。

失眠是一把锋利的杀猪刀,横竖不离你的脖颈。任何一个响动,都会让你后脊梁发凉,冷风飕飕,真不知何时才能做个了断。

剥蒜

热火朝天的厨房里,我像个多余的人。

大伙儿各忙个的,有说有笑,好像我这个大活人根本就不存在。

不是我眼里没活儿,更不是我手上粘着花儿。我是来帮厨儿的,只是一时不知该从哪儿下手而已。

以前我最擅长的是熬大锅菜。大锅菜不能像这蠢货这样熬,倒进锅里,不讲究个前后顺序,火候大小。菜跟菜能一样吗,一锅乱搅,熬粥啊这是叫你。

可是,我别说插手,就连插话也是妄想。好像厨师是个专业技术极强的工种,我这个外行,再不知趣就是2B。

那么,我帮忙剥蒜总可以吧。

我终于成了专业剥蒜员。

一边剥,一边在心里忏悔:这锅菜如果实在难吃的话,劳驾,您就多放点儿蒜末吧,一粒一粒,都是我剥的。

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听到些风言风语,村委会主任的老婆就再也坐不住了。平日里有说有笑的姐妹们,咋看谁都像是和老公有一腿哩。全村老老少少像捋肠子一样捋了个遍,就差村口的老母猪没算上数了,可还是没找到蛛丝马迹。看来,要找到突破口,还得从老公自己身上下手。

又不能打草惊蛇,盯梢吧又不能跟太紧了,一天下来,屁都没发现,还累个半死。也许传言都不过是臆想,根本就没这回事儿吧?闪念这样想时,村委会主任的老婆又马上感受到这想法的危险:这事儿,宁可错杀一千,绝不可放过一个。

办法总还是有的,没有比把老公掏空了再撒出去更让人放心的了。这不,把两口子夜间过日子的活儿挪到早上,而且改成日课,管他黎明色伤不伤身子,管住家当最要紧。有枣没枣都打上两杆子,坏水儿出来了,就算他再有想法也没办法了。

一开始,村委会主任倒还配合,关键是老婆没说破这险恶用心。时间一长,渐渐悟出些门道儿,磨磨蹭蹭,不好好干活儿。就好像树尖儿上还落下一两个”蹦枣儿”,就是捅不下来,红红地,圆圆地,引逗得人心里痒痒。

村委会主任把这心事给会计老蔫儿说了,谁知道以后只要他看上去没精神,那怕只是打个哈欠,都会有人递过来一句坏坏的玩笑话:又让老婆捅”蹦枣儿”了吧?

全村人都这么说,小屁孩儿不懂啥意思,也跟着起哄,你说气人不。

春联

写出上联后,下联的一生也就被圈定了。谁是谁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在风风光光的门框上,上联和下联出双入对,一个眼神,彼此就心领神会,根本就用不着多解释。自从春联选择对仗这种修辞手法后,人间省略了多少费话。

好是个好词儿,她端庄漂亮,而且学富五车,才华出众,自认为可以适应每一个上联。在她的心中,自己有儿有女,还怕结不下自己想结的任何一门姻亲?所以,即使在官场,也认为一切都不在话下。说实在的,她根本就没把厅局级以下的干部当回事儿。这天,新调来一位领导,是做为上联的一个奸字。虽然背地里有各种传言,说这人名声不是太好,可好还是认为凭借自己和领导相似的颜值,肯定能找到共同语言,肯定能有施展抱负,展现才华的机会。于是,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定这个人。

领导秘书选拔公示贴出来了,入围的根本就没有好,而是媚。当初公告的选人用人标准,现在看,咋变得模棱两可了?严格的标准套用到媚的头上,虽然略显牵强但毕竟还都说得过去。而且,多年前,媚曾经在领导手下干过,尽管只是个科级副职,但媚比好更熟悉领导脾气性格,这次破格提拔,似在情理之中。

好心中不服,她决心找到领导谈谈。一方面想当面倾吐一下自己抱负,另一方面,即使主动找领导谈话没任何作用,也要明白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领导色迷迷的眼睛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反复打量了好几遍,才语重心长地说:“不能说当初没考虑你,而是考虑到秘书工作没白日没没黑夜的,是个苦差事。你的个人条件虽然都适合,但毕竟是拉家带口的人了,在精力和年龄上已不占优势,还是把机会让给年轻的同志比较好”。好辩驳说:“那我这么多年做为后备干部,岂不是白后备了吗”。领导诙谐一笑:“你见过汽车轮胎不爆,有直接启用备胎的吗?”好顿时无语!

公示期满,已经快到年底了,单位的门口要贴上鲜艳的大红春联。春联,春联,这可不是白叫的。你看,上联的媚字,跟下联的奸字对仗多工整,而且上仄下平,符合对联规矩,是天生的好对儿、绝对儿嘛。人们都这么说。

只有好说春联的上下联贴反了,下属排位排到领导的前头,到底是谁对谁负责任啊,职责不明晰,这不符合组织原则啊?

在办公室工作大半辈子,快要退休的妪字大姐拦住好,开玩笑似地开导她说:“奸和媚这两个字凑成一联,还有规矩可讲吗?男上女下,跟女上男下,有啥本质性区别吗?”

好当场晕菜!

春联的故事,我讲完了!

一只蝙蝠

一只蝙蝠受族长委派,大白天飞出洞穴,来打探人类消息,它碰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这个大近视眼,近视度数肯定比我还高。由于大白天的,它没开启超声波回声开关,因此,它差点一头撞上我。

按照民间习俗,出门就撞见福是多好的事啊,可我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太突然了,我发现它时,这家伙已经飞到我跟前,我被它吓了一大跳。说实话,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这么丑陋的面孔,它长得太超乎人的想象了,比吓唬孩子的丑媳妇还丑,我差一点要喊出声来。

蝙蝠也被我吓一大跳,歪歪头看了看我,然后羞涩地垂下脸,嘴却张得更大,看上去它比刚才更丑了。就这样,我俩僵持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后来,它张开翅膀护住两眼,我看见它透过缝隙在偷偷看我,缝隙里的目光跟我四目相对时,它的双翅下意识似的收得更紧。

终于,我看见它颤抖着飞走了,刚好我也缓过神来。并且,我原谅了这个丑八怪的惊扰,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到了晚上,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刚一犯困,稍稍打个盹,懵懵懂懂之间,就又被蝙蝠那张丑陋的面孔惊醒,一连三次,而且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如此,真是奇了怪了。世上之事就是这么诡异,丑到极致,反而给人的印象更加深刻。为此,我心律失常,需要服用参松养心胶囊才能稳住心神。

话分两头,再说那只蝙蝠。它第一次出洞就碰见我这么白净的书生,它被惊呆了。按志异小说思路,这只蝙蝠肯定是着魔了。正处青春期的这个丑丫头,心跳得比我更加厉害,回到洞府它就病倒了,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族长问它话也不回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洞外,偶尔发出一声尖叫。蝙蝠的这种尖叫,相当于人类的傻笑。万物有灵,它每回这样傻笑时,我都会在梦中惊醒。很显然,这只蝙蝠肯定是爱上我了。

后来,这只蝙蝠神情好了起来,开始从洞顶上飞下来,来到小溪边喝点水,然后继续冲着自己水中的影子发呆。直到第七天,它才肯把心事分享给闺蜜。它把外面的世界描述成天堂,自然,我就是它故事里的天仙。姐妹们听它讲述,一个个听入了迷,倒挂在岩石上,颤悠悠做起美梦。

陆续有蝙蝠偷偷地遛了出去,它们要去找寻它们想象中的那个我。遗憾的是,它们并不像第一个蝙蝠那么幸运,走出洞外,碰见的是我的同类却不是我,等待它们的是一群煞白锃亮的牙齿。有几只受伤的蝙蝠逃回洞府,它们要求族长惩治那个骗子。那只蝙蝠被吊起来毒打。每打一下,它就尖叫一声。

从那以后,晚上我再也没有睡着过,刚一睡着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时间长了难免精神抑郁,出门都不敢见人,我低着头走路,还用口罩把整张脸盖住,生怕有人从背后认出我,撕破我的脸皮,骂我是忘情负义的陈世美。

见我这样,其他人也觉得脸上无光,都到鼠年了,人们青一色,还都戴猪形口罩,并且把口罩当成遮羞面具。#万物清明#

跟阎王爷下棋

阎王爷下棋,就没见阎王爷输过。

甭看人家不露面,就算是再厉害的棋把势,阎王爷让他车、马、炮仨子,他也都不是个。

宿村里黑山药巴子不服气,非得要跟阎王爷比比。吃完初一的饺子,就在城隍庙前支好棋盘。三炷香后,阎王先走,三下两下,黑山药巴子还是输了。可黑山药巴子不服气,把阎王爷让他的车马扎成骡子车,揣上炮药,气冲冲找阎王爷理论去了。

黑山药巴子说:阎王爷下棋,尽使阴招,连提个醒都不,算不得光明正大。

阎王爷说:“我动哪个子没提醒你啊?你回想一下:一开始,我当头炮,你说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碍嘛;第二回,我拱边卒,你说小病小灾里管都不用管;第三回,我短出车,你说离心八丈远,肚子里没病死不了人。这些话是你说的不?”。

黑山药巴子说:“是我说里,就算是你刚开局里时候提过醒,可后来你怎么不言声了,连个信也不捎”。

阎王爷说:“你这才是冤枉鬼里,每回都给你捎信来。先是我跳马,你头发白来不?我堵你相眼,你眼花来不?我支炮将,你掉牙来不?就连这回也是我快出车杀马将,你说奥密克戎是大号感冒来不?”。

黑山药巴子一摸脑袋,说:“敢情这也算啊?早知道这也算是捎信儿,可不如给你和棋了啊”。

诗人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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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近照

作者简介:北辰,1969出生,本名刘巨星,河北晋州人,现居河北石家庄。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等文学期刊和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文集《四月梨花香》《心灵短歌》《幸福石家庄》《麦茬地》《青瓦》《疫情下的情感碎片》《余响》等多部。曾获首届河北文学奖,第二、第三届河北省散文名作奖和第六届博鳌国际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