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火鸟奖,意外成了金马60的前哨预热。而今年,它既是一次亮牌和补遗,亦是一记重音强调。

也许大陆影迷还不太了解HKIFF的火鸟奖(「火鸟大奖」是香港国际电影节为鼓励新秀而设立电影竞赛,分成「华语」和「世界」两类,鼓励新晋影人开拓更多电影可能性,颁发火鸟电影大奖、最佳导演及男女主角等大奖),而这份相当有分量的得奖片单,能让大家一览华语电影的创作全貌。入围火鸟电影大奖的,既有木卫号去年

推过的《人海同游》

,平遥得奖的《小白船》,也有在圣丹斯柏林亮相的《家庭简史》、《空房间里的女人》。

HKIFF三位评委给出的选择,是马来西亚的

《五月雪》、大陆的《逍遥·游》和台湾的《春行》。四月正是院线较热闹的阶段,不妨也期待下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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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鸟大奖最佳影片是《五月雪》,它会有观影障碍。电影讲五十多年前的五一三事件,令主人公家破人亡,所有人置身局中,感到迷茫。多年后,主人公已成老妇,她去祭拜亲人,种种阻难,依然迷茫。

障来碍去的,也许有人要反问,是否有一种可能,纯粹因为没拍好?好比电影经常出大全景,看不清人脸,难以识别。镜头怎么就不爱动,在恐怖与迷茫的沼泽上,就地僵直。

HKIFF映后交流,上演了张吉安翻译自己的有趣场面——他中、英、粤兼通,相信还懂闽语、客家和马来话。他自陈,讲中文普通话,速度最快。我留意到,相比其他几场火鸟奖影片,观众问题不多,竟可谓稀少,而QA交流,也索性缺少普通话,只有粤语和英文。如此壁垒感,似乎也再度说明,《五月雪》是一部需要翻译、注文与阐释的艰涩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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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找到原型出镜,本土的职业和素人女演员都没有,只能由万芳的大女主参演。《五月雪》与台湾有诸多渊源,爬满了结尾的滚动字幕。不少人因它入围金马60多项提名,就认为影片应与《

悲情城市

》对标。持有这幻想的,当然高看了导演——毕竟这才是他第二部电影,背后是一个同样没有(华语)电影工业基础的马来亚。如此一来,你也不会去对标侯孝贤第二部电影,到底在拍什么。

表面上,早或晚,侯孝贤定是那个会拍出《悲情城市》的侯孝贤。这不奇怪。唯一奇怪,需要注意的是,为什么它赶在那一年拍摄完成(我说的不是在威尼斯得奖)。大家都会答,天时地利与人和。显然,去年此时,人们为修复版,慷慨热泪之际,也总是忽视了转型正义之艰难,也就是大环境之松动,人人终于呼出长气,却也以为事情的发生是天经地义,无需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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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归难,涩归涩。正如张吉安说的,电影都拍完了,最难的,已经过去。剩下会遭遇,或发生什么,随它去。但在映后解释榴莲(有一辑海报上榴莲的呈现,是被劈开的人头,果肉般的灰质白质),乃至电影对于血光之灾的避讳表现,似乎还是无法捅破的夜幕黑暗所致。或许这个事情可以被提及,但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依然是个禁忌,我相信,禁忌的成分,远大于导演的艺术选择,也是电影拍摄前就画下了的红线。

我认为,应与《五月雪》并列提及的,是约书亚·奥本海默的纪录片二重奏《

杀戮演绎

》和《

沉默之像

》——这位奥本海默,不受印尼欢迎的家伙,Credit上的匿名者们,或许今天的影迷,已有点陌生,但看过者,绝对怵目惊心到难以接受(人类之糟心,绝非有俄乌巴以而变得更差)。它们有话题之关联,也是注释行脚的好题眼。上一部分,过去时空,正是“

杀戮演绎”,在大戏台上,在大华电影院,在吉隆坡街头,在1969年。下一部分,现在时刻,随着乱葬岗的发现,石头不语,生者难言,可谓“

沉默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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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雪》拍出了压抑与悲啼,但是凶手施害者,似乎活在了古老的戏曲传说中,连脸谱与面具都不轻易显露。电影呈现了一个生活全景,到聚焦特写的两折,上下场戏份。突如其来的灾变事件,导致人们在一无所知中,被写入了历史。这部分内容,人物只有名字,面目均是模糊的(譬如很难认出会发亮的郑人硕)。这也导致现在时空部分,出现遗属的脸是必要的,尤其是女人的脸,上特写,还有长镜头。她们和观众,都是见证。

这部要华人记住的电影,要说的事情很明白——虽然那件事情仍不明不白,正如华人在马来亚,依然配享二等公民。看这些马来亚电影,就很有独立制作的意思(包括无法上映的廖克发等人)。实际上,纵观这些年华语电影,无论火鸟,还是金马系。绝大多数题材,是这个导演不拍,也会有别人去写、去拍(与好坏无关)。可《五月雪》,说实话,你很难看到有人会拍,去碰。事情过去了五六十年,你很难翻出来同样的电影,正如无名者也没有被看到——连名字都没有,自然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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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鸟最佳男演员得主,是《春行》的喜翔(影片也拿下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朋友看过片子,惊呼杨贵媚出场时间有限,往往一两个镜头里,就是影后级表现的瞬间绽放。

《春行》采用16mm摄影,留白极多。留白既包含有每个镜头,都比想象的要长。步道上山,穿街赶路,巴士移动……总之,这一对郊野乡间的老夫妻,走起来路,比想象的慢,还要慢一些。此外,两位女导演和编剧,也不去解释传统框架模版下,父子关系之难以沟通(但以父亲的大男子,尤其是对母亲态度的执拗与刁难,也不难解释儿子之疏远),没有多写儿子的汗衫、婚姻与鱼档,全靠观众意会——但没有关系,一点就通,亦算巧妙。

瀑布的意象,贯彻始终。善感的观众,可能会想到水量气势惊人的伊瓜苏,缘何春光移山倒海,到得这里,只有一个人,径流量如风中飘零拉扯的一缕白发,随时会断。拧不开的梅子泡酒塑料盖,九年依然剩了许多的私釀与永远在漏水的下水管道,似乎代表了无情的,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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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大家看到,伴随的争议,将会是喜翔饰演的枯瘦老父亲,其脾气之臭,仿佛脱自东瀛映画。这个老爹,像是在吴念真身上,复刻了矿工身份的父亲多桑,如父如子,半个世纪无甚变化,而少了江湖气。他也不像改编后的《恋恋风尘》,有酒后比力气的男人笑话,倒有些举重若重。尽管从留白处理上,可以拼图他的顽硬由来,因传宗接代的使命失落,借儿子迁怒于杨贵媚饰演的妻子,然而,这种种等等,依然无法让一些人信服,他会在意外发生后,有那样大的转变,去践行与吐露爱。想来,大家都信的是,要听到这种男人说关心、道情话,不如看树,看天。一只鸟仔哮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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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鸟最佳导演和最佳女演员,是

《逍遥·游》

。这部片子会上院线,我尽量少说一些(可能不少人已经看过小说)。有意思的,是《春行》里,喜翔与杨贵媚在海边看日出的一组台词,也会揭示《逍遥·游》的一则摄制趣闻。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看完《逍遥·游》,我想到穆旦的诗。复沓的悲观,并非一个诗人的专利,也是应验到后来者的重复与拖沓——快乐总是短暂,捱受痛苦、忍受乏味才是漫长的季节。而穆旦的一生,就用难以理解的方式耗费,报废,就像那一代人,那许多人。

而仅就诗的层面,《逍遥游》出现的诗朗诵,是去年平遥国际电影展多部影片里头,运用写诗、吟诗、用诗,有机结合得最好的一部。好比,吕星辰饰演的女主角,不时翻阅读物,破解孤独,令她孱弱的渴望与幻觉,更加真实可信。以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说,惨在日常层面,是个形容词,是浪漫主义,或虚假,或为人避讳。电影讲的是:

去过医院,你才觉得自己惨。也是去过医院,你更才知道,自己还不是最惨的

极光是运气,漠河是骗局。山海关相片索骥的三人游,是娄烨风细密画的日落,与梦碎后不告存在的日出。渤海冰封,依然潮骚翻涌的一幕,尽显自然之手的震撼魔奇。爱情的幻觉,却是一把会砸到自己脚的斧头,没能斩向大海。“及时行乐”,与原地锁死困住的反差境况,是加辣刷酱嚼冰自毁的幻爱女主,也是热衷风流尿性不改的老爹,铁西的闺蜜、自动加热的老同学和面孔模糊的卧床病人,他们沿着各自的轨道,瑟缩、摸爬。

人生本来是一个严酷的冬天。

除了火鸟奖,HKIFF48还放映了《

雪豹

》(正在院线放映)、《老狐狸》(已经有资源),也去bc看了《填词L》。去HK之前,在深圳看了许鞍华的《诗》。有机会的话,都会单独评论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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