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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麦子收了种玉米,玉米收了再种麦子。太平庄的日子就这么静静地,一年一年地过着。

刘学贤死了。那年他八十一岁,在村里也算是长寿了。送葬那天,玉成队长走在最前面给学贤引路。他的背已经弯得很厉害了,脚步蹒跚,右手拿着一个冒着烟的笤帚疙瘩,左胳膊上挎着一个盛着烧纸的大提蓝。玉成队长一边慢慢地走着,嘴里一边念叨:学贤呐,好好走吧,当年的事儿就别再记恨啦,人死帐两清,都忘了吧,好好享福去吧。

玉成队长走一会儿就停下来歇一会儿,仿佛那个提篮很沉,满满地装着刘学贤在太平庄里的一辈子。

刘学贤下葬半年后,小盒子回来了。村里人听说后都跑去看。小盒子已经长成大人样了,但仍旧傻乎乎的,只会嘻嘻地笑。问他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他也说不明白,大概的意思是跟着一个小剧团到处去演戏。问他爹怎么没回来,他小心地从包袱里捧出一个小瓷罐子。小盒子的大娘拉着小盒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小盒子的大爷摸摸小瓷罐子,又摸摸小盒子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低着头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风吹过,雨淋过,富贵的小坟头儿早就被岁月涤荡得无处可寻了。当年她娘种下的那棵小杨树苗儿现在已经亭亭如盖了,清风徐来,树叶子便会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就好像是在冲着太平庄小声呼喊:我还在这儿呢,我还在这儿呢。

富贵要是活着的话,现在也该是儿孙满堂了。

八月十五月儿圆。当月亮奶奶升到中天的时候,太平庄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酒足饭饱以后都已经心满意足地安然入睡了。风儿也睡了,狗儿也睡了,只有虫儿在墙根下接着昨晚的话碴儿懒懒地,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月光如水。太平庄的一座座院落就好像是一个个健壮的男人光着膀子坐在那里乘凉,那白色的屋墙是他们的脊梁,那一道道院墙是他们的臂膀,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将自己的家人搂护在怀里。在温柔的月光下,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安祥,仿佛都凝然不动了。

只有太平河还在一如既往地,静静地流淌着。从西向东,从早到晚,从白到黑。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辈子又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