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被誉为牛的天堂。印度80%的人信仰印度教,在印度教中,牛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牛是印度教三大神之一——湿婆神的坐骑。牛象征着生命的力量、财富和丰饶。牛的体内住着所有的神。

牛的身体里住着所有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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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的身体里住着所有的神

在印度,牛处处受优待,拥有很多特权。

印度教严禁杀牛和食用牛肉,耕牛年老后不能杀,农民只好将它们放生,成为到处游荡的自由牛。

牛可以随意吃地里的庄稼,农民们对肆意践踏庄稼的牛却无可奈何。

牛可以在大街上随意走动,想拉就拉,想睡就睡,没人敢阻止,过往行人和车辆还必须给牛让路。

在过节日的时候,印度人会用鲜花和树叶编制成花环套在牛的脖子上,在牛角上挂上食物,往牛身上撒圣水,并向牛虔诚的跪拜。接下来会由老者或僧人牵着“圣牛”游走,牛因甩头掉落的糖果、糕点等食物,会被人争相捡起,用以期盼带来好运。

政府还专门给牛养老,建立很多牛棚收容流浪牛,给吃给住,长期伺候。

至于牛身上的五宝,更是受印度人追捧。比如牛粪被认为““可以包治百病、净化灵魂和洗涤罪恶”,有人开发出牛粪饼,居然经常脱销。牛尿被开发出各种饮品,据说每年销售额过百亿美元。

每个民族、宗教都有动物崇拜,这很正常。但是像印度这样的“神牛崇拜”就有点超越常理了,特别是在现代化的今天,怎么看怎么违和!

那么印度神牛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神坛的呢?从普通动物一步步圣化到与神同在的呢?

雅利安人将牛视为重要财产

雅利安人将牛视为重要财产

早期,印度河文明并不怎么看重牛,他们最受欢迎的图腾是独角神兽。

改变是从雅利安人进入南亚次大陆开始的。雅利安人是游牧民族,大部分财富是身外之物,要跑路时无法带走。牛却是可以随部族移动的,不但能提供畜力还提供优质蛋白质,是重要的财产。当然那时马更为重要,毕竟雅利安人整天征战,马就是武力,是部落生存的基础。

那时,牛也不神圣,而是高级食材。这种备受喜爱的高级食材,先要留给最高贵的天神和最重要的祖先。接着,大概只有国王贵族和婆罗门能时时享用。这一点,在婆罗门编纂的早期文献中都可以找到证据。

第一轮圣化:让婆罗门的财产权利不可侵犯

第一轮圣化:让婆罗门的财产权利不可侵犯

让牛开始神圣化的,是五件事:牛比马重要,婆罗门角色转变,牛=财产权利,婆罗门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牛屎牛尿也有了神圣性。

牛比马重要

雅利安人逐渐在印度定居了下来,由游牧转向农业。这时候,作为生产工具的牛就比战争工具的马更加重要了,牛的性价比高得多。牛吃一次草干好多活产好多奶,而马耗费粮草又娇贵,恒河平原的气候还不适合马,以至于好的战马都依赖进口,成本高得离谱。

婆罗门角色发生重要转变,从垄断祭祀的群体变成智识服务的提供者。

早期游牧民族还处在原始共和阶段,多余的财富带不走,作为祭品烧掉/分发可以维系部族的稳定,婆罗门祭司就是这个多余财富分发的执行人,重要性很高。但现在定居了,聪明人都喜欢集聚财富,而不是送给婆罗门或一把火烧掉,祭祀的重要性飞速降低,祭司集团的重要性也跟着飞速下降,武士和祭司的矛盾产生了。

婆罗门要怎么防止自己社会地位沦落呢?要么婆罗门自己抢班夺权掌握武力,要么转变社会角色。婆罗门确实尝试过暴力夺权,历史上确实也建立过自己的若干王朝,但整体不是很成功。痛定思痛,婆罗门开始转型,从垄断祭祀的群体变成智识服务的提供者。服务王权,也服务需要占卜、医药、教育、文字书写和宗教活动的普通人。婆罗门依附于王权,而王权也需要婆罗门治国理政。

牛=财产权

婆罗门为王权赋予仪式上的正当性乃至神圣性,为治国理政提供建议,甚至婆罗门群体经常充当拓荒者的角色(大致过程:国王将荒僻土地未开化的土地赏给婆罗门,婆罗门逐渐“教化”当地,带来更多的迁居人口,王国实际控制面积也因此扩大)。在这种合作模式下,土地成为国王对婆罗门服务的主要回报。而土地耕种是离不开牛的,牛慢慢成了生产一切的土地的象征,牛=财产权。

婆罗门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婆罗门的牛越攒越多,逐渐形成了对军事贵族的经济威胁,这就难免发生财富再分配的过程。对于行政力量的抢牛、分牛行为,婆罗门无力抵抗,因为暴力工具和国家政权终究不在婆罗门的手里,但婆罗门垄断话语权啊,特别是宗教解释权。

于是,婆罗门从宗教上反复强调牛的神圣性,绝对不可侵犯,也就是婆罗门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牛的神圣性从哪里来,神赋予的,请把牛等同于神。

阿闼婆吠陀中写道:

王子啊,众神并没有把这牛赠给你供你吃食。
王种啊,不要求取吃掉婆罗门的牛,这牛无人可以吃食。
婆罗门的牛好似毒蛇,身有毒液,身披鳞甲,
王种啊,(婆罗门的牛)味道苦涩,没有人能吃食她。[2]

牛屎牛尿也有了神圣性

牛变得神圣了,但牛是动物,除了产奶,还会拉屎拉尿。这是个相当严肃的理论问题,因为印度教中的神圣和洁净是直接挂钩的。不能说一种神圣的动物会产生污秽,逻辑上讲不通。于是转变思维,主张牛的排泄物也是神圣的。牛屎牛尿本来就有些功用,如牛屎能做燃料,牛尿中氨类可以去除污渍,再加些神性在里面就行了。这样,牛的“五产”全都有了神性,牛的全身神化也就完成。最具有代表性的表述出现在《摩诃婆罗多》中。吉祥天女请求住在母牛中,母牛们不同意,觉得她天性善变。于是:

吉祥天女说:
体面的施予者啊,你们这样抛弃我,今后我就会在全世界成为人们奚落的对象。请你们行行好吧!(18)美丽的,可敬的牛啊,你们都是有大福惠的,都乐于给前来求助的人提供保护。我自己并无过失,希望你们尊重我,保护我。(19)我只想住在你们身上某一个肢体之内,不管它多么该受轻蔑。但是,无瑕者啊,在你们所有的肢体里,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哪个应当轻蔑。(20)你们是吉祥之物,你们是纯洁之物,你们是有福之物。我的说法,你们应当同意。请把我可以居住的肢体指给我吧。(21)
毗湿摩说:
吉祥天女的一番说辞,使美丽的众牛动了感情。国王啊,它们互相商量了一阵以后,对她说道:(22)“卓有令名的女神啊,我们当然应当尊敬你。那就请你住在我们的粪溺之中吧,它们也是吉祥的东西。”(23)

粪溺也是吉祥的东西,里面住着吉祥天女。至此,牛自己不一定神圣,但属于婆罗门的牛一定神圣,全身都神圣。在宗教经典中,牛神光普照。这一圣化完成时间,普遍认为是公元四世纪左右。

第二次圣化:我们都保卫神牛,所以我们是一个群体

第二次圣化:我们都保卫神牛,所以我们是一个群体

尽管婆罗门将牛吹得多么多么神,但是也只能在一个小圈子内被有限遵守。这主要因为两点,婆罗门阐述的是宗教想象不是历史事实;婆罗门的影响是逐渐展开的。

婆罗门阐述的是宗教想象不是历史事实。婆罗门大部分时间并不真正掌握政权。执政者疯了才会完全按照婆罗门最有利的方式运作国家。事实上,如婆罗门编纂的文献中呈现的社会,在整个印度历史上,很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各种所谓某国王受了婆罗门教导才成大器之类的传说都是编出来的。

国王需要婆罗门的各种智识为自己服务,而不是跪在婆罗门面前听从教导完全按婆罗门的指示行事。有的国王为了保护耕牛,也会禁止杀牛,但那不是为了什么神圣性,而是为了国家的发展。

顺带说一句,婆罗门的文献编撰时间跨度很长,一个文献里的说法相互矛盾很常见,这怎么指望社会遵行。比如摩奴法典,这一段说动物的肉不能吃,“吃了什么动物的肉下辈子就要被那个动物吃”;那一段说准吃,“虽每天吃,不犯罪,因为梵天创造某些生物就是为了被吃”。

婆罗门的影响范围是逐渐展开的。古代印度是一个地理概念,不是一个国家概念。里面国家林立,信仰也五花八门。

在印度教统治下的社会中,上层自然推崇牛,婆罗门的牛神圣。但首陀罗的牛就不一定神圣,尊崇不尊崇还真不好说。

在不接受“印度教”的社会里,自然牛也没什么神性。比如印度盛极一时的佛教,强调的是不杀生,可没说牛有什么神圣性;再比如印度森林密布,在一些渔猎民族的地盘,牛该干活干活,该吃吃;再比如印度被反复入侵,入侵民族可不管神牛那一套,尤其是穆斯林,“牛神了我们吃什么”。

牛的第二轮圣化,大约从英国人入侵后开始。其目的是为了抵抗侵略,构建民族认同。

近代思想的传入,让印度的民族主义意识萌发。这些民族主义者认识到,印度被反复入侵,就在于邦国林立,一盘散沙,信仰五花八分(即使是印度教,也只是一个大杂烩,内部派系林立,有不同的宗教体系和生活方式),国家没有凝聚力,被侵略者各个击破。迫切需要找到一个东西来凝聚共识,完成“我们是印度人”的民族认同。

有没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呢?既能树立共同的外部敌人,又能把大多数观点迥异的印度教徒团结起来。还真有,那就是牛!

17世纪,针对穆斯林吃牛羊肉的习俗,印度本土反抗者希瓦吉首次喊出“保护神牛”的口号,号召印度教徒团结抗争。

少年希瓦吉为保护神牛砍掉一个穆斯林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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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希瓦吉为保护神牛砍掉一个穆斯林的胳膊

1857年,护牛运动再次响起,这一次“保护神牛”的口号引发了印度民族大起义。大起义起因是,东印度公司用猪油或牛脂做润滑油,涂在来复枪子弹上。印度教徒的雇佣兵潘迪(Mangal Pandey)为此开枪打死3名英国军官,印度民族大起义就此拉开帷幕。

印度民族大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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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民族大起义

此后,护牛运动此起彼伏,逐渐成为印度教的核心象征。

这一轮圣化过程,让神牛不再是婆罗门核心小圈子的自嗨,而是普及到印度全境,普及到绝大多数印度教徒的心里。“牛真的神圣不可侵犯了”。神牛是政治动员的工具,宗教上的神圣性只不过是由头。

第三次圣化:让牛的神圣性加上现代化的翅膀

第三次圣化:让牛的神圣性加上现代化的翅膀

印度现在处在第三轮圣化的过程中。本质上说,这一次是前一轮圣化的继承、延续和升级。根本原因是印度的民族认同还没有彻底完成,认同的基础还很薄弱。

印度有大约2000种语言,其中55种有自己的文字和文学。语言上的不同,势必会导致族群内自我认同感缺失。印度还需要进一步强化民族认同,相应地牛的神圣性也需要进一步加强。

可印度毕竟在走向现代化,光强调牛的神圣性是很不够的,还需要从科学的角度来论证牛的神圣。这一轮圣化的核心特点就是让牛的神圣性加上现代化的翅膀。

于是一系列的“科学论文”出来了,比如论证牛尿能抗癌;牛尿可以治疗糖尿病、血压、哮喘、牛皮癣、湿疹、心脏病发作、动脉阻塞、心脏病、癌症、艾滋病、痔疮、前列腺炎、关节炎、偏头痛、甲状腺、溃疡、酸性、便秘、妇科问题;牛尿 (CU) 对大量病原菌具有良好的抗菌活性,可与标准药物(如氧氟沙星、头孢泊肟和庆大霉素)相媲美。

这份狂热已经从民间活动上升成为政府行为。2020年2月,莫迪政府出台了“通过研究加强本土奶牛主要产品科学利用”的计划,由十多个国家部委合作研究开发以牛的副产品(包括尿液和粪便)为原料的个人护理产品与癌症和糖尿病的治疗方案。

商人们更是闻风而动,一系列的牛相关产品都被开发出来,牛粪饼、牛尿饮品、添加牛尿的药物等等,让每一个印度人都能实际享受牛的圣光普照。与此同时,商人们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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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百病的牛尿饮品

总结

总结

回顾牛的三轮圣化过程,从婆罗门为了保护私产而强调牛的神圣性;到民族主义者为了构建民族认同,对护牛运动推波助澜,普及牛的神圣性;到现在为了现代化,还需要为牛的神圣性加上现代化的翅膀。整个过程,没有神圣,全是生意。

印度神牛仍会越来越神,不断被印度人开发出更多的神迹。但与此同时,牛不神也会慢慢被印度人所认知。毕竟牛粪造不出芯片,牛粪牛尿也抗击不了新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