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杀了我,最后留给我亿万财富。

我以为她是孤老太太,谁料却能操控无数人命。

年幼的我究竟有几个胆子,敢和某统之花交朋友?

阿色大大(胶东话,大娘),真对不起,五十年后我才想起你的遗嘱。

1

阿色大大家和我家临山,共用一堵院墙。两家的大门中间有一棵桃树,正对着院墙。

我小时候是个孤僻的孩子。其实并非本性孤僻,是村里大人孩子嫌我淘,没人跟我玩。

我淘到什么程度呢?上树跳井,往人堆里扬土,把小伙伴的“房子”踹倒,到做针线活的老奶奶身后突然大吼,吓得老太太扎一手血……

不胜枚举,人厌狗烦。而我是个女孩。

渐渐地,我在村里自成一派,独来独往,想跟着我哥他都要揍我。

去小伙伴家也没用,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在别人家里到处“探索”,不久就会被家长不太礼貌地“请”出去。

我幼小的心灵倍受打击,每天坐在大门口数蚂蚁。

蚂蚁数多了更心烦,因我只会数到10。生气地用尿泥封住洞口,又开始到处晃悠。

不小心晃悠到阿色大大家,并斗胆推门走了进去。

阿色大大也是村里的异类,她从来不笑,也几乎不出门,对谁都冷冰冰的,所以,她家没人串门。

她正在北墙根晒太阳,躺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长大后才知道那叫躺椅。

见我进门抬起眼皮看了下,又闭上。

我小声叫“大大”,她似乎哼了下,没动弹。

离她一步远靠墙根坐下,我也学着她闭眼晒太阳。睡着了。

一觉醒来,北墙根已没阳光,大大和躺椅都不在了。拍拍衣服回家。

下午没人告状,妈妈便问我去哪了。

“去阿色家了?她妈没说什么?”妈妈很惊奇。

“没说。”我想了半天,确实没说。

“别皮,她可不好说话。”妈妈对我早已没有更多期待。

我们这里一般用孩子称呼大人,比如阿色是女儿,她妈和我妈一辈,我就叫她父母亲都叫大大。

我们的“忘年交”莫名其妙开始了。

她家好像有某种魔力,吸引着我,却又让我经常感觉冷嗖嗖。

每天中午睡醒了没处去,便去她家晒太阳,再睡上一觉。

有时候上午实在无聊,也会过去。

大大仿佛长在躺椅上,顶多眯缝眼瞅瞅我,大多时候连眼皮都不抬。

一大一小沉默地躺着,像地上写着个“二”。

妈妈很高兴再没人找家,更高兴我越来越爱干净,像个淑女。

其实是因为大大很干净,很淑女,我怕她不让我去了。

大大真的很淑女。头发梳得流光水滑,下面挽成个小圆髻。衣服干干净净,每天不重样。三寸金莲上穿着黑色绣花小鞋,裤脚绑得利利落落。

我一个稚童都觉得她很美。

可村里人都不喜欢她。

以前的小伙伴甚至骂我,说我跟大大这样的暗门子玩,肯定也想当暗门子。

我不懂什么叫暗门子,大大家的门让我进,那就是好门子。

被骂的次数多了,我就问我妈,什么是暗门子?

我妈叹了口气,“别听他们瞎说,你去大大那里一定老实点,别乱动。”

我哪敢乱动,每天就在地上躺着。

2

天渐渐冷起来,下了第一场秋雨。

给我憋得,第二天午后一放晴就跑出去。

很意外,没在老地方看到大大。发愣间,她拉开门,示意我进去。

一进门连打两个哆嗦,我很想转身离开,可脚像被什么控制着,自己走进去了。

大大从锅底灰里扒出个大陶瓶,把里面的温水倒脸盆里,解开我那两个谁也不服谁的小辫,一把按水里。

我第一次老老实实洗了个头。

洗好头,大大给我梳起小辫,把沾在木梳上的头发一根根铺到白纸上。

又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指甲刀),抓过我刚洗干净的手指开始剪指甲。

她的手柔滑又冰凉,不像妈妈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指甲一个个摆到那张白纸上,边包边直勾勾看我。

我低下头,偷偷斜眼看她走回西屋。

西屋黑乎乎的。我将眼神转向东屋。

东屋更黑。

我吓得一激灵,起身就跑,却撞在大大身上。

“跑什么?”她第一次跟我说话。

我“咔咔”咳着,被她拉到门口。她躺下,我坐上小板凳。

一下午都手脚冰凉,身上寒意森森。

接下来几天没去大大家。

连续被找家后,妈妈押着我到大大家门口,自己上工去了。

我悄悄打开街门,穿过干净而空旷的院子,忐忑地推开正间门。

大大毫无意外地在躺椅上,旁边是我的小凳。

我轻轻坐下,刚舒一口气,大大尖尖的手突然伸过来。

我吓得跳起,来了个狗吃屎。

她不悦地拎起我脖领,塞嘴里一颗桔瓣糖。

清香的甘甜瞬间溢满口腔,我乖乖坐好。一下午都在嗦那颗糖,糖没了我就嗦舌头。

桔子味可真好闻。

入冬了,正间冷得坐不住。

那个午后,大大领我进了西屋,她的卧室。

很小的旧式木格窗棂,糊着黑乎乎的纸,只在中间有块像大大脸那么大的玻璃。

家具都是暗红色的,两个躺柜,几个方凳,加上一铺大炕,屋里逼仄又阴暗。

躺柜上方墙上各挂着一幅画,长条形的,暗黄的底色上画着黑色的人和船,那船一大片黑乎乎,让我既新奇又害怕。

也是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叫乌篷船。

画下面摆着一溜瓶子,深蓝色,很精致,不知道装的什么。

一冬天,她长在床上,我长在方凳上。

这时候她已经和我有了简单交流,会问我几岁了,哪天生的,知道时辰不。偶尔给我块糖或小饼干。

她经常给我洗头剪指甲,然后把头发和指甲藏起来。我莫名有点害怕。

妈妈却是很高兴,省她事了。过冬的时候让我给大大捎块豆腐。

大大盯着豆腐瞅了好久。

还有十来天过年,嫁在邻村的阿色回来了,帮大大扫灰。

那时我不知道阿色不是亲生的,只觉得她们不像母女,客客气气的。

侄子寅火请她去过年,大大不去,还吵了起来。

我很怕那个凶凶的汉子,夺门而逃。直到下了十五,家里不再有好吃的,才又去大大家。

这次是带着礼物的。

过年收了十来颗糖,不舍得吃,都藏在罐头瓶里。

给大大带了颗我最喜欢的虾酥糖。

大大捧着那颗糖,又看了好久。一下午都摸着我的头,眼神迷离,偶尔叫一声“小彩啊小彩”。

可我叫小花。

3

越回忆,越觉得阿色大大奇奇怪怪。

她不上工,阿色也没条件供养,可她从不缺吃喝。

年前大队想让她入五保,毕竟那屋子很大,还是青砖青瓦,比得我家的像破落户。

她不同意,寅火也不同意,扬言给她养老送终。

谁都知道他只是眼馋大房子。

过年后寅火就常来,坐在饭桌前阴恻恻地盯着大大,偶尔大叫一声:“你留着干嘛,能带走不?”

大大总是摆手说一句“没有没有哪有哪有”。

我不知道他要什么。

再看大大,她依旧闭眼躺着,好像不关她事。

现在,我似乎明白他要什么了。

就是大大曾经跟我说的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