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延年《祝福》祥林嫂

祥林嫂”:单一世界的可悲之处

丰子恺《祥林嫂》

鲁迅的《祝福》于我们都不陌生,“祥林嫂”更是一个深入人心的悲剧人物。而如果我们的重心不放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而单纯谈论祥林嫂的性格特征的话,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视角。

诚然,《祝福》中前半部分的祥林嫂是勤劳能干的,祥林嫂虽然是一个寡妇,但她模样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常常顺着眼,是一个安分耐劳的人,很快就得到了东家的赏识,成为了鲁四老爷家中正式的女工。

但到了后期,祥林嫂就成为了一个令人厌烦的人:

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问,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鲁迅《祝福》节选

△ 祥林嫂反复诉说悲惨故事的场景

祥林嫂的巨大转变,源于她生命中最大的苦难——阿毛被狼叼走,这件事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她的人生仿佛就在咀嚼这种苦难中渡过,再也没有其他的情感寄托,也成为她逐渐被人厌烦的原因。这让我联想到当代作家孙频的小说《凌波渡》。

在《凌波渡》中,刘立林十八岁辍学后坚持打工考大学,每年都考,考了十年,终于在二十九岁的高龄如愿以偿。这确实是一个无比励志的故事,但就如祥林嫂一样,他也反复地诉说自己的这些事,成为身边人厌烦的对象:

每晚熄灯之后,211宿舍就像一锅温开水一样反反复复地煮着刘立林的那点事,煮得只剩下骨头了,还在煮。

期末考试的时候,刘立林在马哲、思修等多份考卷的主观题答题纸上答非所问地写下了同一份答案,是他自创的一首打油诗。这首长长的打油诗主要是对他十年间所经历过的磨难的血泪诉说,从十九岁一直说到他二十九岁。他倒不是没看懂那题在问他什么,他是知道像他这样的学生是不多的,他觉得这样答题一定能够感动了老师们,他期望着他们能给他一个出其不意的高分,可等到最后成绩下来,他那几门课也就是个勉强及格,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高分。这件事打击了刘立林。谁要是在背地里传诵他那首打油诗被他听到了,他就会一言不发地扑上去,连挖对方祖坟的心都有。

——《凌波渡》中相关描述

祥林嫂和刘立林的故事都是悲剧性的。刘立林讲自己奋斗考大学时的艰难困苦,祥林嫂讲自己失去亲人的悲惨遭遇。同样都是反复讲,直到别人厌烦。这件事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无法舍弃之重。

但代入思考一下,你喜欢祥林嫂、刘立林吗?

袁雪芬版祥林嫂

答案或许不言而喻。也许祥林嫂、刘立林这样的人物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会同情,却不会喜欢,因为即使再大的苦难、再特别的悲剧,反复听几十遍,你也很难共情了。这就是他们的可悲之处——精神世界的贫乏,靠诉说来宣泄自己的悲情。

人无法逃避苦难,但可以选择不要反复咀嚼苦难。跳出这个圈子,还要往前看,拥抱更多的机会和可能。人应当追求自由而丰富的精神世界。无知、浅薄、固执、自我圈囿很可能会被“讨厌”,也难以带来快乐。祥林嫂与刘立林的故事令人警惕:世界那么大,精神世界何妨同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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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 文 | 晓 寒

编 辑 | 汉 华、晴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