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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贫困户任春生家里的时候,主人正在做午饭。

这是一个老宅基地,偌大的庭院里,除了南边两间土坯房,一眼望去竟有五六孔窑洞,窑洞很破旧,但也有着烟火的味道。

虽然是大白天,窑洞里光线依然不好。进门是炕,炕里面是锅灶,锅连着炕,炕连着锅。再往里走是烂柴禾,最里面还堆了些粮食袋子,周围放着铁锹镢头之类的农具。村长告诉我们,这样好,尤其到冬天的时候一烧火做饭,热量传过去,炕也热了。大家都说窑洞好,冬暖夏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却几乎要被迎面扑来的炊烟“眯”住了,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喷嚏。

这个叫任春生的60多岁的老人一边叫我们上炕坐,一边忙着给大家递自己卷的旱烟,当然炕是没人上的,旱烟几个男同志接了,算是领了他的心意。

任春生也给我递烟,我说不会。

他说你们城里女人没有不会抽烟的,不过抽的都是那种精细的,你肯定是嫌我这烟不好。

我说叔你别这么说,我也是农村长大的,而且城里女人也是大多数不抽烟的。

他笑了笑,收回了卷烟,然后就不啃声了。

我总觉得这个叫任春生的老人和一般农民有些不同,具体不同在什么地方,我一下子也说不清。

“虎虎大(爸),你看看后锅猪食溢出来了,赶紧兑些凉水,搅搅”。

“哎!”听到自己女人的喊叫,春生对我们尴尬的笑笑,就去看后锅了。

隔着薄薄的炊烟,我们这才看见,春生家里两口锅,离火门近的前锅做的是午饭,后面煮的是猪食

前锅大杂烩面,几根面片,煮了几个萝卜块、几丝菠菜,还有早饭剩的一碗包谷糁也烩进去了。后锅春生说是剁碎的猪草和糠煮在一起的“猪食”。

春生说不好意思,养了两头猪,张嘴货。

我看见,春生在搅动猪食的时候有一些溅进了前锅,他也不管。

村长说,这下后悔了吧?你要是当年回城里,用得着受这份洋罪?现在这个队伍里站的才是你。他指指我们,然后又不无感慨地说:“说不定早当了城里的某个领导了。”

村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春生搅动猪食的棍子停了下来,他的手明显的抖动了一下,然后背对着村长甩出一句话“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滚”,随即对着烧火的老伴说“舀饭,咱过咱的日子,吃咱的饭”。

这样的局面其实是很尴尬的,被贫困户撵出门还是第一次,虽然人家撵的是村长,很明显,对我们也是极不欢迎的。看来,任春生是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的生活,更不希望有人对他眼前的生活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来到院子里,我们才了解到,原来这个任春生是个下乡知青,当年在下乡时,因为爱上了这个村子一个叫刘芳的姑娘,才没有回乡,留在这里和他的芳芳一起当起了农民,听说为这事他城里的爹当年还要和他断绝关系呢!刚结婚时,他城里的娘还来,后来爹娘都去世了,家里一个姐嫁远方去了,从此他几乎与城里断绝了关系。

那一刻,我想起了一首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只是眼前这个小芳比歌曲中的小芳幸运,她把她爱的人留在了身边,他们的爱情没有他“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的断肠,没有分别后的日复一日的思念,没有让小芳流泪,而是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坚实的怀抱,一份朝朝暮暮的陪伴。那一刻,我对灶房里那个叫“春生”的如今比农民更像农民的“下乡知青”肃然起敬!禁不住打心眼里为他点赞!

然生活远不如我们想象中的这般温情与浪漫,春生和他的芳芳不可能永远在这山坳里演绎他们的跨越世俗的爱情,留乡后,生活真实的一面很快地裸露在他们面前,女方虽然招他上了门,但家里除了芳芳年迈的爹和几孔破窑洞外几乎一无所有。接下来的几年,他们的孩子就像门前地里的倭瓜一样一个一个瓜熟蒂落,芳芳一口气生了三个光葫芦儿子和一个宝贝女儿,两口子疼爱至极但同时日子过得也紧巴至极。

为了供养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不会干农活的春生几年下来竟也经营着十几亩地,芳芳也是当爹又做娘,几孔窑洞里,一孔栓着牛,一孔喂着猪和拴着羊,还有一孔窑洞放着烂柴禾,也是母鸡下蛋的地方,门前的洋槐树上就是鸡的窝,尤其是晚上,人走过时,惊起鸡群一片,抖落一地鸡毛。几十年下来,娃们长大了,春生那原来直挺的背硬是被生活这只手拉成了一弯残月般的弓,再也直不起来了,芳芳当年圆润饱满的脸蛋像被抽去了水分的蔫果,布满皱褶,当年的一对金童玉女成了在这山坳里艰度日的眼前的这对老夫妻。

老两口几十年的打拼终于在院子里盖起了两间土坯房,也是为儿子们结婚用的,但除了小儿子和媳妇愿意在家呆外,其他孩子都去远方城市打工了,只有这对老夫妻,从未想过挪出这里半步,年过半百,依然在勤勤恳恳地劳作,除了牵挂他们出远门的孩子,一如既往地经管着贫瘠的田地和眼前这些家禽。几十年了,他们待它们如亲人。

正说话间,一对年轻人扛着镢头从地里回来了,说说笑笑的,窑洞里传来了芳芳叫他们吃饭的声音。

显然,这是春生的小儿子和媳妇。

村长说:太像了,活脱脱一对当年的春生和芳芳么。

村长告诉我们男娃叫根根,媳妇叫翠翠。

我们赶紧把这对年轻人挡在了院子里,以了解这个家庭更多的情况。

你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远方打工去了,你咋没去?同事小王问根根。

我爸妈年龄大了,我们再走了谁管老人?再说好出门不如赖在家,只要人勤快,爸妈说日子会好起来的。

有人问翠翠,这么穷的家,你能过惯么?

有什么不习惯的,翠翠说,我和根根哥打小一个山里放羊,只要跟他在一起过什么日子我都愿意,再说只要我们勤劳,就饿不了肚子。倒是你们城里人一天舒舒服服啥都不干,就想着咋吃好,穿好……

翠翠脸上明显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把长辫子往身后一甩,划了一个美丽的弧度,甩出了这句令我们膛目结舌的话。

大家面面相觑,随即几乎一起笑了,这小媳妇辣,比中午咱们吃的辣子扯面还辣,辣的解馋,辣的让人喜欢。

干部老杨说,你咋知道我们城里人一天啥都不干?实话告诉你,我们扶贫工作组都连轴转了几个月了,你们不脱贫,我们不撒手,这女娃咋就不理解我们呢?还有,我们城里人除了像你说的希望吃好点,穿好点,其实也懂点爱情的……

一提起爱情,翠翠的脸“唰”的红了,这美丽的少妇的娇羞,绽放在庭院里,花朵般好看。听到我们说“辛苦”,翠翠的心瞬间也软了下来,说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刚才是我不对,你们说咋样能让爸妈和我们一起过上更好的日子,啥苦我们都能吃……

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媳妇,不就是另一个“芳芳”么?人说“扶贫先扶志”,这个家是最有希望的。

笔至此,需要交代的是,一年后,春生一家和其他移民搬迁户一起搬到了条件便利的公路边,根根和翠翠在我们的帮助下,申请到了政府的扶持资金,在路边开起了玉水村的第一家“农家乐”。考虑老两口年龄大了,我们鼓动春生把牛和羊都卖了,所得钱又多买了几十只鸡,专门请城里的专家给他们提供技术指导,鸡们个个长的很健壮。母鸡下蛋,公鸡一部分卖了,一部分留下来提供给“农家乐”做“烧土鸡”,一家人本来勤快,再加上有了技术和经营理念,生意是一天天的好。

大家看见,春生的“倔”脾气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边一溜烟跑了,再也找不到了。这个当年在这山坳里演绎过爱情神话的男人,脾气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开朗,闲暇时,和他的芳芳一起坐在晒暖暖的院子里,望着出出进进的客人,一脸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招呼着……(常红梅)

作者简介:

常红梅,女,70后作者,本科学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理事,金台区作协副主席,获奖40余次。作品入选《2017中国散文排行榜》,出版散文集《陌上花开》,散文集《一个女干部的扶贫手记》获第九届冰心散文奖入围提名奖。她的故事来源于生活,她的散文里各类人物栩栩如生,村野风光如临其境,乡情民俗即之者温。

审核:实干者网

编辑:晓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