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家里唯一不缺的就是窑洞。书生说起他家的窑洞时洋洋得意、得意洋洋。
书生家居住在玉水村二组半坡的一个独门院子里。原来这里是住着两户人家的,但他的邻居都搬到了交通便利的大路边了,书生没有,一来穷,二来更放不下他家的那些窑洞。
在没有院墙的独门大院子里,书生家的窑洞一眼望去足有七八孔,书生家的七八孔窑洞像七八只老鼠一样齐笃笃地卧在院子崖根边,睁着黑丢丢的眼,煞是好看。他娘居住一孔,他和媳妇一孔,还有一孔做灶房用。其他的无非是牛一孔、羊一孔,鸡一孔的,麦草垛也不用在院子堆,和其他烂柴一起都堆放在他家的窑洞里,烧锅、烧炕时都只去柴火窑洞,仿佛那里有取不尽的宝藏。
书生喜欢读书。书生的家里全是书,当然也不乏些名著,但都是从旧书摊淘的盗版书。书生家里惟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书,他家窑洞的墙壁上贴满了报纸,一来也确实是因为穷没法粉刷掉土渣的墙面,再者用这些报纸糊起来,也更显得窑洞里多了些书香气。要不是他那年近六旬的老娘身体还算硬朗,硬是拿命拼替他经管着这些鸡牛羊还有几亩田地,书生连糊嘴都很艰难。
本来,书生的媳妇还算是他娘的好帮手,只是,结婚后,他娘老是盯着儿媳妇的肚子看,希望那里有变化、有奇迹。刚开始,他娘盯看的那目光还是温柔的,带着一份甜蜜的笑容,带着一份期盼和欣喜。一年、两年后,那目光就多了份焦急,一天盯几次,鸡啄米似地,盯得媳妇好难堪。到第三年的时候,老娘就忍不住了,那目光就直直地刀子一样地戳在儿媳妇的脸上,嘴里连珠炮般地放出了让媳妇脸红心跳又愤愤不平的话。
“这几年家里养只老母鸡都该给我下一背篓的鸡蛋了。”
媳妇一听气就上来了,说:“你儿子不争气怪我什么?”
“我儿子生得牛犊子一样怎么就不争气了?是你自己不检点,有女人那病,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还怨我儿子。”
媳妇就哭了,哭得死去活来的,怨自己命不好,嫁给了一个一穷二白的书呆子,在这个家里受尽了苦,今天还受这羞辱。一气之下,要拉着书生去医院检查,究竟是谁的问题。
书生说,“”咱家日子都过不下去,哪有钱去医院?再说就是检查出来谁有问题,也没钱看病,还不是白折腾。
媳妇说,“我也是女人,哪有女人不想当母亲的?跟你这样下去,这辈子连个娃都没有,还有啥指望?”说完,拉着书生去扯了离婚证,再也没有回来。
扶贫干部小张初到书生家,看到了他满窑洞的手稿,确切地说都是诗,心中肃然起敬。想不到这山旮旯里也出秀才。从那些手稿中得知,书生除了户口本上的名字“李棋豆”外,还有一个很文气的笔名——“空竹”,让人想起山里漂亮的空心竹子,难道他真的无所欲求吗?
当务之急,改善书生的生活才是关键。
小张说:“你有啥特长没?”
书生说:“我会写诗。”
小张说,“爱写诗是好事,雅事,可也是奢侈的事,你首先得把日子过好,让老娘不跟着你受苦才是首要的事。是这样的,我们单位缺个门卫,一天也没多少事干,接接电话,登记一下出出进进的人就行,我推荐你去吧!”
书生去当门卫第八天的早上,后勤处的老张刚一上班就撵到了小张的办公室:“你介绍来的门卫能干啥,整天找不到人。这不,清早起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小张和老张一起急匆匆出门去找,却在单位靠背的一个山坡上找到了书生。书生正打坐在一块石头上抬头看天,眼睛直勾勾地。他们一起也朝着书生目光的方向望去,清早深蓝的天空,除了一朵白云还是白云一朵,他们故意把手放在书生的眼前晃动,书生熟视无睹,依然直勾勾在看他的天空,看蓝天上的那朵白云。
老张说,“小张同志,不是我说你,这样的人你也敢往咱单位引。”
小张说,“你说这话就俗了,书生是大诗人,坐在这里正在寻找灵感呢!”
只是从那天以后,书生就被解聘了。
书生回到家,依然和他娘一起守着窑洞,过他的穷日子,依然一头扎进自己喜爱的诗歌的“罂粟花田”里,沉醉到忘记了人间烟火。他觉得这样也好,自由又舒畅,只要老娘在,他就不愁挨饿。
只是,连书生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次出门“打工”,虽然没有什么收获,可生活是公平的,他那些写在手稿上的诗行,经扶贫干部小张的投稿、推荐,竟然上了市里的大刊,上大刊也就上了,赚个稿费也就无非为家里贴补个油盐酱醋钱。可这次却大不同了,书生得到了连聪明的小张也没有想到的收获。
书生发表在市内大刊上的诗叫《娇滴滴》:
最爱你/娇滴滴的模样/像早春的嫩芽/挡不住爱情的迸发/像盛夏的玫瑰/火辣辣地绽放/像秋天的稻谷/一心要钻进我的粮仓......
亲爱的/纵使你活到80岁/也还是我的娇滴滴/我永远会记得你初为蓓蕾的模样......
这首诗发在本市有名的文学杂志《春草》后,很快地吸引了一个同样从乡下出来打工的19岁的女孩梦子。
梦子一头长发,直直地飘着,一个来城市追梦的像梦一样的女孩。诗中的意境,打动了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她醉了,在诗歌营造的暖暖爱意中,缱绻深情中,心底深处,一朵春花迎风盛开,为这个写诗的未曾谋面已相思的可心人。梦子从编辑部打听到了书生的地址,为他写了一封长长的“求爱信”,说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苦都能吃,只想做他的“娇滴滴”。
读完信后,书生欣喜若狂。在人世活了32个年头了,他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这简直比老娘烙的韭菜饼子还要香甜。他决定按照信上的地址和电话,去城里寻找他的梦子。
一切正如想象的一般。两人一见面都很投缘,就聊起诗歌,聊起他的《娇滴滴》,聊得很起兴。转眼就到了午饭的时候,书生想带他的“娇滴滴”吃饭,却发现随身挎包里只有娘早上烙的几块干娘。女孩说,“算了吧!还是我请你吃个小炒,也花不了几个钱。”书生说,“这咋行,我有钱呢?”
书生想起他的扶贫干部小张,书生拿起小张为了方便联系为他配的手机拨通了那个“专用号”。
“你赶紧过来,把我前几天在你们单位打工那钱给我送过来,我要请人家女娃吃饭?”
女孩说不用了,书生坚持。看他寒酸而又穷爱面子的样子,女孩就伤心了,女孩一伤心,拎起包,长发一甩,不带走一片云彩,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小张赶到时,只有书生一个人蹲在路边发呆,蔫蔫地,像霜打的茄子,见了小张,半天冒出一句:“最是无情女子心。”
小张被逗乐了。说,“啥都别说了,你诗中给人家的承诺得用奋斗去实现。走,咱回去先想想怎样让你把日子过好,让你的‘娇滴滴’真正过上‘娇滴滴’日子。”
一年后,书生把家的牛、羊全卖了,腾出来两孔窑洞,专门用来培植蘑菇。爱情让书生仿佛换了一个人,为了让他的“娇滴滴”过上好日子,他愿意暂时放下书本,去市里接受“蘑菇种植培训”。梦子知道后,很是感动,半年后,也随书生来到了玉水村,和他一起培植蘑菇,发家致富。晚上了,两人就坐在窑洞的院子里谈诗。几个月后,梦子也会写诗了,在书生字斟句酌地修改下,竟然也发表了,梦子笑得很开心,很像他的“娇滴滴”。
两年后,书生和梦子一起用他们这两年卖蘑菇积攒的钱在院子里盖了一间大房子,房子里摆了一套沙发和一个大茶几,周围全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门上书:“书生书院”。
书生书院的环境很美,院子里植满了树。尤其是到春天的时候,庭院里的那些桃花和窑洞崖畔畔上的迎春花相映成趣,把院子装扮得美艳无比,像极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书生书院”建成那天,书生和梦子城里的那些文朋诗友都来了,干部小张亲自在书院门口放了一长串鞭炮,随着掌声想起,一身西装革履的书生牵着打扮得十分漂亮的新娘梦子隆重出场,他们一起在这个古朴典雅的农家小院里办起了一场简约而浪漫的婚礼。
梦子说,“今天她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
书生说,“从今天起,你永远是我的娇滴滴。这一生,我只爱你。”(常红梅)
作者简介:
常红梅,女,70后作者,本科学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理事,金台区作协副主席,获奖40余次。作品入选《2017中国散文排行榜》,出版散文集《陌上花开》,散文集《一个女干部的扶贫手记》获第九届冰心散文奖入围提名奖。她的故事来源于生活,她的散文里各类人物栩栩如生,村野风光如临其境,乡情民俗即之者温。
审核:实干者网
编辑: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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