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积电在美国惨败！军事化管理惹当地工人不满：地球上最烂的工作场所

今天，美国科技媒体Rest of World刊发长文《台积电在美国沙漠遭遇惨败》，用很多例子讲述了台积电在美国建厂过程里的各种文化冲突，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台积电军事化的管理手段与美国当地工人之间，已经形成了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

著名大V阑夕对该篇报道做了提炼总结，全文翻译将放到最后面。

- 2020年，台积电开始在美国招聘技术工人，虽然「芯片与科技法案」是在2年后才发布的，但芯片制造商已经意识到美国促进半导体回流的政策风向，并开始提前为此布局；

- 在计划里，这些美国工人先要常驻台湾花费至少一年的时间学习生产工艺，然后在返回亚利桑那州协助台积电落地建厂，但在双方磨合不畅的背景下，计划进度已经严重落后，原定于今年投产的工厂依然还在建设中；

- 台积电亚利桑那州工厂目前已经有2200名员工，其中一半是派遣而来的台湾工人，工厂得到了美国政府几十亿美元的拨款，希望它最终能够和台湾本土的工厂拥有相同的生产效率，而台积电也不敢懈怠，毫无藏私的那套军队式管理系统搬了过来，但由此引发的冲突也越来越尖锐；

- 表面上看，是美国工人抱怨新公司里僵化、死板的等级制度，而台积电带来美国的台湾工人则认为这里的员工缺乏敬业和服从——而这正是他们认为台积电能够成功的职业素养——但在本质上，这取决于在亚利桑那州那1100英亩的园区里复制一个台湾本土环境的可能性有多高；

- 台积电已经退休的创始人张忠谋同时也是「12小时工作制」的倡导者，他对台积电赴美建厂泼过不少冷水，认为美国缺乏制造业人才，而且管理美国员工也会面临巨大困难，「美国试图重新在岸半导体制造将是一个非常昂贵的徒劳运动」；

- 在台湾接受培训时，美国工人听到的故事是：「如果一台机器在凌晨1点坏了，在美国它会在第二天早上修好，但在台湾它会在凌晨2点修好，而起床去公司加班的工程师的老婆只会默默继续睡觉，而不是提出抱怨」；

- 在工厂里，每个美国工人都被收走个人手机，他们只能用公司发放的公共手机，而这些公共手机基本上不能访问互联网，于是美国工人的不满大量增长，他们要求能一边干活一边听歌，台积电有时会为了弥合这种矛盾做出让步，比如后来就专门为美国工人的公共手机开通了访问Spotify和Instagram的权限；

- 但美国人依然不习惯工厂动辄就搞「压力测试」来考验他们的做法，比如会临时增加工作量，检查美国工人是不是会像台湾同事一样选择牺牲个人时间来完成任务，而那些拒绝服从的，则会遭到当众羞辱，指责他们「不配继续留在半导体行业」；

- 有美国女实习生要求一名台湾工程师把他的电脑壁纸换掉，因为壁纸上是一个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模特，美国女实习生觉得这是性骚扰……也有台湾人在私底下把这些出差而来的美国人称作「白种猪」（white breeding pig），意指他们是过来抢台湾女人的；

- 有几十个美国工人在培训到期前就离职了，主要原因都是受不了压迫性，「他们想要推动那种说法，就是美国人因为技术落后而工作效率过低，但这是谎言，事实是台湾人在每一项任务上都制造出虚假的紧迫感，他们永远要求你能立刻完成所有事情，但这对于那些希望保持正常工作和生活平衡的人来说，是不现实的」；

- 有些较真的美国工人会问台湾经理，最重要的任务有哪些，希望能够为工作的优先级排序，而经理的回答则是「所有的任务都重要」，但在加班之后，美国工人又总会发现看似争分夺秒的事情实际上要得没那么急，但这种向上管理的心态也是台积电不喜欢的，有经理在报告里写道美国工人不如孟买工人能干；

- 2022年，台积电开始在凤凰城的沙漠里投建工厂，主客关系颠倒，但矛盾并未减缓，台湾的工程师带来了严苛的制度文化，并认为这份工作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但发现美国员工没有同样的忠诚感，美国的工程师有英特尔、德州仪器等备胎可选，在这里受了气，不会强忍委屈留下来；

- 台积电的管理层确实事先对管理美国人有过心理准备，比如在对经理层的指导建议里，会告诉他们美国人在得到鼓励而非批评时会有更好的反馈，以及不能在HR办公室以外的地方用解雇进行威胁，然而在很多争吵场合里，这些原则都被抛之脑后，离职者则会称台积电是地球上工作最糟糕的地方；

- 台积电在日本熊本市的建厂时间更晚，但开业时间更早，这让那些选择赴美建厂的台湾工人自尊心受到伤害，虽然美国工人总在觉得被剥削，但在台湾员工看来，公司给了美国人太多照顾，美国工人的工作量更少、工资更高、还能提前下班，这都是勤奋的反面，缺少了这些勤奋，台积电就无法保持芯片行业的领先；

- 台积电在亚利桑那州的工厂预计能每年生产60万片晶圆，只占到台积电总产能1600万片的一小部分，而且生产出来的产品仍要运回亚洲进行组装和测试，整体核算下来，美国公司从亚利桑那州采购芯片的价格，要比它们从亚洲采购更贵，这是一个需要长期解决的问题。

以下为全文翻译（机翻）：

布鲁斯认为他已经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

这位年轻的美国工程师一直渴望在半导体行业找到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然后，在2020年末，他收到了台湾半导体制造公司招聘人员发来的 LinkedIn 消息。布鲁斯阅读了台积电（全球领先的先进芯片制造商）的相关信息，感到非常兴奋。他回忆道，这份工作听起来像是在“突破人类技术的界限”。

就在布鲁斯收到招聘人员的来信的同时，台积电也正在经历一场转型。冠状病毒大流行暴露了供应链中的深层缺陷，全球芯片短缺导致全球汽车、智能手机和冰箱的生产放缓。与此同时，美国政策制定者正在团结起来，支持最终成为《芯片与科学法案》的法案，这是一项旨在促进美国半导体制造业发展的全面立法。台积电的大部分芯片都在台湾生产，面临着扩大全球制造能力的压力。

布鲁斯将担任半导体工程师。招聘人员解释说，他将先在台湾待一年多，学习复杂的芯片制造工艺。然后，他将返回亚利桑那州。在那里，在凤凰城一个仙人掌遍布的郊区，台积电正在建造一座庞大的新工厂，生产为 iPhone 和美国战斗机提供动力的芯片。他将帮助美国最新的芯片工厂上线。布鲁斯被录用了。

但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布鲁斯意识到，在台积电工作的现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在研究纳米级工艺以制造最先进的芯片时，他面临着语言障碍、长时间工作和严格的等级制度的困扰。布鲁斯很快就开始怀疑自己签署的协议。该工厂原定于2024年开始运营，但严重落后于计划；该工厂的生产现在定于2025年开始。布鲁斯表示，他与台积电签署了保密协议，并要求对本文匿名。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对台积电在亚利桑那州的进展感到失望的人——其他接受《Rest of World》采访的美国工人也表达了与布鲁斯相同的担忧。在过去两年里，该公司已将数百名台湾工人及其家属迁往亚利桑那州。这些工人发现的不是一座闪闪发光的新工厂，而是一片繁忙的建筑工地，以及一家难以弥合台湾和美国职业和文化规范的公司。

在过去四个月里，《Rest of World》采访了台积电亚利桑那州工厂的20多名现任和前任员工，他们来自美国和台湾。他们都要求匿名，因为他们无权向媒体发表讲话，或者因为他们担心遭到公司的报复。今年2月，《Rest of World》前往凤凰城参观了不断发展的台积电工厂，并与新生的移居台湾工程师社区共度时光。

美国工程师抱怨公司的等级制度僵化、适得其反；台湾台积电的老员工则认为，美国同事缺乏奉献精神和服从精神，而他们却认为，奉献精神和服从精神是该公司取得全球领先成功的基础。

目前，约有2,200名员工在台积电位于亚利桑那州的工厂工作，其中约一半来自台湾。在工厂紧张局势加剧的同时，台积电一直在加大投资，最近获得了美国政府数十亿美元的赠款和贷款。该工厂能否像亚洲工厂一样成功生产出速度、效率和盈利能力相同的尖端芯片还有待观察，许多人对在台积电军队式指挥体系下美国劳动力持怀疑态度。研究公司 TechInsights 的半导体行业分析师 G. Dan Hutcheson 告诉《Rest of World》，“（该公司）试图让亚利桑那州变成台湾化，但这是行不通的。”

台积电没有回应Rest of World的详细问题清单。

台积电的工厂位于凤凰城北部郊区，周围是绵延数英里的沙漠丘陵和宽阔的道路。一座玻璃幕墙的办公楼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旁边，工厂大门前有一个圆形硅片形状的喷泉。

办公楼旁边是尚未完工的制造设施。这些设施最初计划于2024年开放，外形类似巨型体育场。一旦完工，整个综合体将占地1,100英亩，相当于625个足球场。

二月份某个周一的午餐时间，来自台湾和美国的工程师们戴着徽章、戴着安全帽、背着透明背包进出办公楼，这让员工能够更轻松、更快地通过安全检查。

台积电的起点位于距离亚利桑那州干旱沙漠数千英里之外的台湾北部海岸。张忠谋是一位在美国接受教育的芯片工程师，曾在德州仪器公司工作了25年，他于1987年创立了这家公司。当时，台湾政府急于振兴台湾经济，张忠谋应邀创建了这家公司。

20世纪80年代，英特尔和德州仪器等公司开始设计和制造自己的芯片。台积电则另辟蹊径。张忠谋的公司专注于代工制造：客户发送设计，公司制造工厂（也称为“晶圆厂”）的工程师则致力于完善生产方法，最大限度地减少缺陷芯片的数量，并降低成本。

事实证明，该模式非常成功。“突然间，它变得非常高效，”TechInsights 的 Hutcheson 告诉《Rest of World》。“你可以学着成为一名水管工。但归根结底，专注于自己能赚钱的工作，然后再付钱让别人来做 [水管工]，这样效率更高。”

与此同时，美国和欧洲的芯片制造业崩溃，受政府激励措施的吸引，芯片制造业迁移到东亚。哈奇森表示，新建工厂的高成本阻碍了新公司加入竞争，最终巩固了台积电的主导地位。

台积电现已成长为市值6600亿美元的巨头，为 Nvidia 和 Apple 等“无晶圆厂”芯片设计公司提供了发展空间。该公司现在能够在比几乎任何其他芯片制造商更小的空间内塞入更多的计算能力。三星和英特尔仍然落后于这家台湾公司。

台积电内部人士告诉《Rest of World》，该公司成功的关键在于紧张的军事化工作环境。工程师每天工作12小时，有时周末也要工作。台湾评论员开玩笑说，该公司的工程师都是“奴隶心态”，他们“卖肝”——这是当地俚语，强调了工作强度。

在疫情爆发之前，台积电将业务集中在台湾是明智之举，因为台积电在台湾享有低廉的运营成本以及台湾顶尖人才的资源。除了华盛顿的一家小工厂和中国大陆的两家使用较旧技术生产芯片的工厂外，台积电对国际扩张兴趣不大。

这种情况在2010年代后期发生了改变，因为各国政府开始意识到半导体行业的地缘政治重要性，并展开了吸引芯片制造巨头的竞赛。2019年左右，特朗普政府开始拉拢台积电在美国建造更大、更先进的工厂。疫情进一步凸显了供应链的薄弱环节。“世界已经变了，”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振兴美国创新项目”主任苏贾伊·希瓦库马尔告诉Rest of World。依赖来自中国家门口的遥远国家的芯片突然感觉很不稳定。“纯粹从经济学角度来看，由于地缘政治的原因，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不再是有效的解决方案，”希瓦库马尔说。

2020年5月，时任美国副国务卿基思·克拉奇宣布，台积电已同意在亚利桑那州开设一家价值120亿美元的工厂。该工厂将创造数千个就业岗位，促进尖端研究，并吸引更多半导体供应链上的公司迁往美国。工厂生产的芯片预计将为智能手机、5G 基站和先进的 F-35战斗机提供动力。克拉奇说：“这意味着对我们的生活和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芯片将再次在美国制造。”

克拉奇后来告诉美国媒体，台积电的投资激励了政策制定者将激励措施扩大到整个芯片行业。2022年夏天，拜登政府通过了《芯片法案》，该法案指定530亿美元用于发展国内半导体产业。同年晚些时候，台积电表示将在凤凰城的同一地点建造第二座晶圆厂，总投资额将增至400亿美元。

尽管台积电和华盛顿都做出了承诺，但从一开始就存在将台湾式工作文化输出到美国的问题。张忠谋 (Morris Chang) 于2018年退休，但他仍然是台积电的代言人，也是台湾半导体行业的教父，他对凤凰计划表示怀疑。

张忠谋警告称，美国制造业人才匮乏，台湾管理者很难管理美国人。2022年4月，张忠谋在接受 Vying for Talent播客采访时总结道，美国试图将半导体制造业转移到本土将是“一项代价高昂、徒劳无功的行为”。

2021年，随着亚利桑那州的建设开始，台积电将布鲁斯和大约600名美国新员工送往台湾南部沿海城市台南。他们将在那里接受一年多的培训，在台积电最先进的量产工厂 Fab 18接受培训。

到达工厂后，布鲁斯交出智能手机，通过金属探测器。半导体生产线让他惊叹不已：高架轨道将晶圆从一个工位运送到另一个工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人让机器保持运转。“我真的感觉自己正在参观某种比人类更伟大的生物；比我们更大，”布鲁斯回忆道。

但挑战也立即显现出来。在 Fab 18，几乎所有的交流都是用台湾话和普通话进行的，这两种语言在台湾最为广泛使用。美国人发现很难理解会议、生产指南和当地工程师之间的闲聊。理论上，每个美国人都应该有一个台湾伙伴——一个未来的亚利桑那州工人，帮助他们熟悉工作场所。但美国人说，他们的伙伴通常太忙，无法帮忙翻译，或者因为刚从其他生产线调过来，所以对技术流程不够熟悉。

包括布鲁斯在内的许多实习生都依赖谷歌翻译来度过一天，但效果好坏参半。技术术语和图像难以辨认。一位美国工程师说，由于员工不得将工作材料上传到谷歌，他尝试将中文文本复制到手写识别程序中来翻译文件。但效果并不好。

一位曾在台湾接受培训的台积电前美国工程师表示，他的经理指示他只需看一眼相关的 PowerPoint 演示文稿，就可以跟上以普通话进行的每日交接会议。“他的期望让我大吃一惊，”他告诉《Rest of World》。“我喜欢挑战和自我激励，但这是疯狂的领导方式。”

台积电的工作文化以严谨著称。前高管们称赞儒家文化是公司成功的关键，儒家文化提倡勤奋和尊重权威，而台湾严格的职业道德也是其成功的关键。张忠谋去年谈到台湾相对于美国的竞争力时说：“如果（一台机器）凌晨一点坏了，在美国，第二天早上就能修好。但在台湾，凌晨两点就能修好。”他还说，台湾工程师的妻子会“一言不发地回去睡觉”。

在访问期间，这两位美国人体验了这家公司紧张的工作文化。为了避免知识产权泄露，工厂禁止员工使用个人设备。相反，他们只能使用公司手机，即“T 手机”，无法连接到大多数消息应用程序或社交媒体。两名工程师告诉《Rest of World》，在一个部门，经理有时会通过宣布当天或当周要完成的任务来实施所谓的“压力测试”，以确保美国人能够像台湾工人一样在紧迫的期限内完成任务并牺牲个人时间。一位员工说，经理们会在同事面前羞辱美国工人，有时甚至建议他们辞去工程工作。

台积电尝试弥合一些文化差异。在美国实习生要求与家人联系并在工作时听音乐后，台积电放松了对 T 手机的防火墙，允许所有员工访问 Instagram、YouTube 和 Spotify。一位参加课程的工程师说，一些台湾工人参加了一堂关于美国文化的课程，他们了解到美国人对鼓励的反应比批评更好。

但美国和台湾的工程师都表示，对新员工的培训远远不够。据一位前台积电工程师称，管理人员将美国人排除在用普通话举行的高层会议之外。一些美国人表示，他们很少有机会亲自解决问题，而大部分任务都是观察。“这就像学校里的数学课，”布鲁斯说。“你可以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做500道练习题，但如果你自己不做一些题，你就会考试不及格。”

随着培训的进行，紧张局势加剧。美国工程师告诉《Rest of World》，一些台湾男性工程师的办公桌上放着印有比基尼模特的日历，有时还会在群聊中分享性表情包。据目睹对话的一位美国实习生称，一位美国女同事要求一位台湾工程师删除他电脑上印有比基尼模特的壁纸。一位前美国工程师说，一些当地同事称他为“白猪”，暗示他来台湾只是为了和当地女人上床。据看到泄露的笔记的人称，在一次会议上，一位经理表示，美国人不如台湾和印度工人受欢迎，这些笔记在实习生中流传。

一位最近离开台积电的美国工程师告诉《Rest of World》：“他们确实在试图宣扬这样一种说法，即美国人因为技术能力较低而速度较慢，但我真的不相信这是事实。”“台湾人对每一项任务都创造了一种虚假的紧迫感，他们真的要求‘你需要立即完成所有事情’。但对于那些想要实现正常工作与生活平衡的人来说，这并不现实。”

几位前美国员工表示，他们并不反对延长工作时间，但前提是工作有意义。“我会问我的经理‘你的首要任务是什么’，他总是说‘一切都是优先事项’，”另一位前台积电工程师说。“所以，很多次我加班完成工作后才发现没有必要。”

美国人说，在台湾的训练通常持续一到两年，但并非全是痛苦。周末，学员们会游遍全岛，惊叹于台湾高效的公共交通网络。布鲁斯周末会去远足和夜总会。他与经营夜市小吃摊的家庭聊天，并招待要求与外国人合影的陌生人。

不过，据美国员工称，至少有数十名培训生在培训结束前辞职。台积电宣布将在2022年发放定期留任奖金。布鲁斯说，剩下的美国工人开始猜测，公司雇用他们只是为了获得 CHIPS 法案的资金。但他还是留下来了：他想看到台积电在亚利桑那州焕发活力。

2022年底，员工们开始从潮湿的台湾南部迁移到凤凰城北部的沙漠。这群人中既有美国人，也有数百名台湾员工，他们将帮助安装工具、管理供应商，并为亚利桑那州工厂的量产做准备。

对于许多计划长期留在凤凰城的台湾人来说，这意味着要将整个家庭（包括幼儿和宠物狗）搬迁到国外。许多人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探索世界、练习英语，并送孩子去美国学校上学。年轻的家庭计划怀孕，以便生下美国公民。“如果我们要生孩子，当然会把他们生在这里，”一位台湾工程师告诉《Rest of World》。“作为美国公民，他们会比其他人拥有更多选择。”

为了支付高昂的生活成本，台积电为台湾工人提供汽车和住房补贴。一些家庭搬进了专门为员工准备的公寓大楼，被称为“台积电村”。当地学校在教室里为台湾学生引入了普通话视觉辅助工具。凤凰城的一家中国浸信会教堂组织了英语课程，由早期台湾移民教授，以帮助新移民安顿下来。

许多人经历了文化冲击。台湾繁华的城市人口密集，公共交通四通八达，街头小吃随处可见，每隔几个街区就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在凤凰城北部，没有汽车就无法过上日常生活，东亚面孔也很少见。“美国的一切都那么大，”一位工程师回忆起他对美国的最初印象时说道。他回忆起妻子对美国的印象：“高山、大河，但很无聊。”

这些台湾工程师带来了台积电紧张的工作文化。在公司严苛的管理下工作多年后，他们已经习惯了长时间工作、加班电话和经理的严厉对待。他们告诉Rest of World，在台湾，工资和声望是值得的——尽管面临挑战，但许多人为能为台湾最著名的公司工作而感到自豪。这是他们所能期待的最好的工作。

但美国工人却没有同样的忠诚度。在美国，工程师有很多工作选择，提供有竞争力的薪酬和充足的个人时间。台湾工人形容凤凰城的同事傲慢、无忧无虑，更愿意挑战命令。“很难让他们做事，”凤凰城的一位台湾工程师告诉Rest of World。

布鲁斯说，美国人搬到亚利桑那州后，工作条件并没有改善。美国工人对公司的经营方式没有更多的发言权，他们觉得台湾同事的卑鄙无耻令人恼火。台积电要求工人起草报告，并以 PowerPoint 格式保存其他文件，以便定期向上级管理层做报告。台湾员工对此习以为常，而美国人对打印每周工作报告感到不耐烦。美国人还对台湾同事无缘无故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感到不满。“这让我很生气，”布鲁斯说。“他们只是在做样子。”

五名来自美国的前员工告诉Rest of World，台积电工程师有时会为客户和管理人员伪造或挑选数据。工程师们说，有时，工作人员会操纵测试工具或晶圆的数据，以取悦那些似乎不切实际的期望的经理。其他时候，一位工程师说，“因为工人们分工太细，他们会做任何能减轻工作负担的事情。”四名美国员工将台积电的文化描述为“挽回面子”：工人们会努力让团队、部门或公司看起来不错，却牺牲了效率和员工福祉。

2023年中，台积电宣布推迟在亚利桑那州建设第一家工厂（称为 Fab 21）——该工厂将于2025年开始生产，而不是原计划的2024年。台积电将此归咎于熟练工人短缺。然而，建筑工会抱怨安全隐患，并质疑台积电是否以此为借口从台湾引进廉价劳动力。

原本负责运营生产线的工程师被调到台南为 Fab 18远程办公，并被要求参加深夜会议。一些美国和台湾工程师被调去帮助加快工厂建设，并被要求监督建筑工人。工程师们身着无尘服和安全帽，有时会在未完工的工地上收集垃圾。一位前员工回忆说，同事们会收集建筑工人留下的尿瓶。

就像在台湾一样，语言障碍也加剧了凤凰城的紧张局势。布鲁斯说，他的部门经理来自台湾，英语不好。因此，他不会直接与布鲁斯沟通，而是通过台湾同事传达反馈或指示。一位美国工程师说，经理们把重要任务交给台湾工人，让美国人缺乏实践经验。一位前员工后来开玩笑说，他在台积电学到的最大技能就是制作 PowerPoint 幻灯片。

心怀不满的美国人纷纷在职场评论网站Glassdoor上发帖抱怨，抱怨工作时间长、压力大、截止日期不切实际以及“亚洲文化”。台积电目前在该网站上的评分为3.2分（满分5分）。相比之下，美国芯片制造商英特尔和德州仪器的评分为4.1分。台积电的一位前经理告诉《Rest of World》，Glassdoor 评分较低使得台积电更难聘请经验丰富的美国工人。另一位前员工表示，他说服了六位工程师朋友拒绝台积电的邀请。

该公司进一步尝试适应美国的工作文化。2023年初，台积电每周为台湾经理举办英语和文化课程。一位参与该教育项目的前台积电员工表示，经理们被指示不要在公共场合对员工大喊大叫，也不要在没有咨询人力资源的情况下威胁解雇他们。“他们会说，‘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我不会那样做的，’”这位员工回忆道。“但我认为，在当时的情绪激动下，他们忘记了，他们确实那样做了。”

台湾管理者被提醒不要询问员工请病假的原因，也不要询问女性求职者是否打算生孩子。一位前台积电工程师说，公司曾发过一封电子邮件提醒员工，常用的普通话词“那个”听起来像黑鬼。

2023年12月，经过数月的谈判，台积电与亚利桑那州建筑工会达成协议，同意制定劳动力培训计划，保持现场安全透明度，并专注于在当地招聘。

与此同时，一些美国工程师开始寻找那些要求不那么严格、职业前景更好的公司。工人们开始开玩笑说，加入台积电是进入英特尔的垫脚石，当时英特尔也在亚利桑那州扩张。一位曾在英特尔和台积电工作过的工程师说，台湾同事也向他询问过英特尔的职位空缺，他们希望英特尔能更好地平衡工作和生活。

几名美国前员工表示，辞职后他们感到如释重负。在群聊中，工程师们庆祝朋友们的离开。一位美国前台积电工程师告诉《Rest of World》：“台积电是地球上最糟糕的工作场所。”另一位最近离开台积电的工程师将台积电描述为“纯粹专制的工作结构”。

布鲁斯于2023年辞职。他仍然与台湾前同事保持朋友关系，并保留了台积电徽章、水瓶和台积电 T 恤作为纪念品。他说他走出来感到很胜利。美国工人在与管理层的会议上表达了他们的担忧，但他没有看到任何变化。“我们所有人都给了他们倾听的机会，但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他告诉Rest of World。

开工三年后，第一座凤凰城工厂仍未完工。台积电首席执行官魏哲家在今年4月的财报电话会议上表示，该工厂已进入“工程晶圆生产”阶段，这意味着它正在制造原型晶圆，为明年的商业运营做准备。今年1月，台积电宣布其第二座工厂的建设也将进一步推迟。该工厂原定于2026年开始运营，但要到2027年或2028年才会投入运营。

芝加哥大学经济学教授谢长泰向世界透露，由于美国监管流程复杂、建筑工会强大、员工不习惯台积电台湾分公司的长时间工作，台积电在美国的运营环境充满挑战。谢长泰表示：“除非客户愿意支付更高的价格从美国晶圆厂采购，否则台积电从美国晶圆厂获得的利润将会降低。他们需要菲尼克斯工厂的唯一目的，就是确保美国政府不会与他们作对。” 2023年，台积电65% 以上的收入来自美国客户。在4月份的财报电话会议上，台积电首席执行官魏哲家表示，客户需要分担在台湾以外生产的高昂成本。

同月，经过多年谈判，美国政府宣布计划向台积电提供66亿美元的补助和约50亿美元的贷款，台积电同意在其凤凰城工厂建造第三家工厂，该工厂将于2020年底投入运营。（与此同时，英特尔在3月份获得了85亿美元的补助，三星在4月份获得了64亿美元的直接资助。）

专家告诉Rest of World，尽管投资如潮水般涌来，但美国在芯片自力更生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台积电亚利桑那州的前两家工厂预计每年生产60万片晶圆，仅为该公司目前1,600万片晶圆年产能的一小部分。许多在美国生产的芯片仍需要运回亚洲进行组装、测试和封装。芯片封装公司 Amkor 的大部分工厂都在亚洲，该公司将在亚利桑那州建造一家工厂，封装台积电生产的苹果芯片。

现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研究员、专注于半导体和地缘政治的徐建森 (Jason Hsu) 表示，美国需要及时、持续地支持台积电等公司，以打造台湾花了三十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那种芯片生态系统。把这项工作留给亚洲盟友会更容易。徐建森说：“你不需要养牛才能喝牛奶。你只需要确保牛奶能送到你家门口。”

2024年2月24日，台积电在日本熊本启用了其最新工厂，该工厂的建设比亚利桑那州晚了大约一年。

在剪彩仪式上，嘉宾们品尝了台湾特色凤梨酥，并受到了深受喜爱的吉祥物熊本熊的欢迎。得益于政府的大力支持、当地合作伙伴关系以及全天候工作的低成本劳动力，工厂以惊人的速度完工。

熊本县知事樫岛郁夫向彭博社表示：“我们承诺在两年内完成建设，因为这是台积电的要求。”张忠谋称赞该工厂是日本“半导体制造业复兴”的开始。

尽管日本工厂生产的芯片不如美国工厂先进，但熊本工厂传出的消息却让凤凰城的工程师们羡慕不已。在那里，工程师们觉得自己落后得更厉害了。

在日本工厂开业的同一个周末，台湾工程师在凤凰城的一次聚会上讨论了与美国人合作的困难。“日本工厂先开业。我很沮丧，”一位台湾工程师说。

工程师们坐在一起，承认虽然他们已经适应了美国的生活，但台积电仍未在两种工作文化之间找到平衡。一些台湾工人抱怨管理层太过迁就，给美国人更少的工作，给他们高薪，让他们早点下班。

另一名工程师表示，该公司非常宠爱美国人。“如果当地雇员还没有准备好，这就是我们申请绿卡的机会，”他开玩笑说。

另一名工程师表示，他有时也和美国人一样，对等级制度、纪律和长时间工作感到沮丧。但他认为，正是这些因素让台积电能够超越竞争对手，成为芯片行业的领导者。

“一切都源于努力。没有这种文化，台积电就不可能成为世界第一。”他满怀激情地说。“我要支持台积电变得伟大。这是我的信仰。”